凜枕在保健室的床上,下腹傳來的鈍痛讓她有些不適,每個月來打擾的訪客成功的讓她獲得兩節課的空檔能好好休息。
應該能夠直接休息到放學。
她的臉磨蹭了柔軟蓬鬆的枕頭幾下,有一點細微的消毒水味傳出。
青綠色的眸子半瞇,被太陽熨燙的無處不想睡、她慵懶的打了個哈欠,耳邊突然聽見急促的腳步踏過走廊的聲響。
促急腳步聲回響於靜謐長廊中。
——可惡。
刻意壓抑下撩絮著呼氣聲,纖長單薄身影踏著些是虛浮步伐,指節輕撩起覆額髮絲,淵藍怔怔地瞧往前方路。
現下課堂還正在進行中,教書琅聲沉悶。
——快到了,再撐一下。
奶灰髮梢被他煩躁揉搓著起凌亂。
頭疼干擾著他所有思緒,接連引發起連帶的症狀,淡然薄唇驟然一抿、這麼重要的事竟然讓他給忘了。
止痛藥。
直到望見懸吊著熟稔掛牌的教室,他才算是鬆口氣、三步併兩前去拉開門扇。
「匡、啷——」
那匡啷一聲擾的不只是校醫。
淺灰色的長髮鋪散在潔白床單上,凜用食指捲繞著有彎繞弧度的髮尾,觀察著簾外的響動。
──快速而虛浮的腳步聲、細微的喘息、接著是打開門的力道。
米色的床簾隱約透著來人的輪廓,凜安靜的秉住呼吸、如同一顆乖巧臥在紅茶邊上的方糖、偷聽著秘密般豎耳傾聽。
唰開拉門一瞬、消毒水混雜碘酒藥水味撲鼻。
室內沈靜著氛圍、與他之匆亂截然,迫使他反射緩下手腳,輕聲將門扇給帶上闔落。
擦身而過門牌鑄著三字、保健室。
「老師、校醫在嗎?」
溫嗓輕啟於唇,不甚自在壓低聲響、淵藍眸色直直鎖定辦公桌方向。
他、緩緩掠過布簾子,沒特別注意上有無他人。
與此,喀嚕地滾輪聲滑過一瞥醫生白袍女校醫身影,似乎察覺學生到來。
「啊、是末次同學,你經常這樣可不行。」
語出嘮叨、僅見少年將手伸前欲討什麼。
凜的嘴角不小心流洩了笑意、她一隻手置於枕上,掌心托住柔軟的臉頰,另一手小心翼翼的扯開床簾的縫隙。
狹小的間隙只看的見有著一把清潤嗓音的來人走進,看不見他的面容。
女校醫握著筆笑的無奈、嘮叨的聲音又快又輕。
末次同學。
她在心裡反覆唸了一次這個名字。
同屆的嗎、...不,似乎不是。
「老樣子這裡只有Acetaminophen的、...」
入耳聽著辦公桌前迴轉著椅、女老師語調說得可輕快。
然而話語未完便被一嗓溫聲給截斷,嵐率先啟唇、堵住那欲落得止痛藥三個字。
「不要緊,哪種都好。」
「還有,老師妳小聲一點。」伸長掌心略帶一絲蒼白。
淵藍映落那白袍無奈著、回身自抽屜拾出排藥。
他也知道學校不可能除了普通止痛藥還有別的,況且校醫這話已然從一年生嘮叨到二年級學年末了。
——這種事還是別讓太多人知道得好。
凜手裡兜轉著那個剛剛自己吃下的藥片殘骸,細微的金屬搔刮聲引不起旁人的注意。
她小心的放輕了動作,從外也只能看見些許有人躺著的沉靜輪廓。
溫潤的嗓入耳,凜把這聲音當成午睡故事的呢喃、滿足而倦懶的半瞇起青綠色的眸子。
她喜歡知道任何瑣碎的秘密。
突然闖入的人帶著令人好奇的秘密的味道,像是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小盒子上鑽小洞、裡頭流出的謎題氣味只要讓她捕捉到一次就絕不放過。
「謝謝。」
在一句道謝過後,他一把抽離了對方手心中的排藥。
掌心沁著冷汗,淵藍打量上校醫緊瞧著他看,嵐到底在這兒生活了兩年也知道那眼神的用意,依稀還記得某次他就不過多吃了一顆、就被醫療保健教育了一個小時久。
「開水,我就自便了。」
忍著暈沉沉地疼,拾了個玻璃杯宛如自家般便到辦公桌上開飲機取水。
「老師,現在還有其他人在這嗎?」
問句一出,果然成功帶離校醫的注目。
嵐手腳麻俐戳開了藥片包,一、二快速扔了白色藥丸進口中。
「瞧你現在才想到這件事...」
女校醫露出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用筆尖指了指身後被床簾掩住的病床。
「有個不舒服的女生,看來是累極了,這不是還睡著嗎?別吵醒她。」
這句話的聲音剛落,又有人著急的用刺耳的拉門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的交談。
「校、校醫,球場那裡...。」似乎是需要校醫出診的場合。
簾裡的凜不由得漾出了個笑意。
這不被吵醒都說不過去了,是吧?
「……」
言下之意,吵人得是他呢。
淵藍對望著女校醫、額髮下細眉微擰,舌尖含著藥錠逐漸化開,苦味伴至麻感侵擾,他正思忖著如何再度引開注目。
拉門唰開地一陣吵雜,喊聲可急著刺耳。
腦袋漲疼著沒聽清楚來人說了什麼,但好機會他可沒錯過,避免露餡、嵐抿著唇瓣,二話不說朝著校醫揮揮手要人快些走。
——糟糕。
目送著白袍離去背姿,取而代之白暈吞噬前景,爾後一黑。
「喀啷——」悶沉著響聲驟然迴盪。
玻璃杯盛著溫水、滑手地重落桌面。
──喀啷
玻璃聲脆響讓凜從床上坐起身來、終於甘願離開鬆軟被窩的懷抱。
一步、兩步。
少女無聲的走出床幕,這才跟聲音的主人打了照面。
日光透過白色的窗紗照落進來,柔光將眼前的事物打的模糊、蹲伏在角落的少年讓凜有種發現某種動物的錯覺。
掩住心中的想法,她小心的避過地上的玻璃殘渣,蹲在少年的膝蓋前、撫上對方發顫的手、聲音柔軟。
「吶,還好嗎?」
他以為他有確實把杯子落上桌面。
待視野重新回明,映入眼簾、一地流星辰似地四散保健室光潔地磚,玻璃碎耀著窗外春陽刺落,在不遠處他瞧見了原先握在掌心中的剩餘排藥。
「沒、...沒事。」苦澀麻痺舌心。
溫聲伴至不穩呼氣,宛如身體反射般本能應答出兩字,淵藍微瞇、嵐試圖去理清自己此刻該怎麼做。
沒有反抗,卻也自然地移開手背輕柔觸感。
微顫著伸向藥片鋁箔落處,明明距離是唾手可得間,他怎麼地算不準那之間的相對位置。
——拿不到。
凜見狀、低頭拾起了那排藥片,用餘光瞄了眼那藥的名字和功效。
她更俯身接近了那個在角落顫抖的小動物──雖然是她的想像、近的奶油色的髮微觸在對方的臂上。
「...張嘴?」
半跪在對方膝前的少女輕笑,她青綠色的眼掩飾不住的透出了些微興味。
嗓音傳遞近似命令的語調。
化盡舌尖的藥沒有吞嚥而起不了作用,頭疼鑽心著沿神經蔓延五官,視野僅僅停留上跟前女孩制服上頭、無力也無法去對視上。
只知晃蕩著一屢奶黃、絲絲輕落。
他試圖嚥了嚥唾液來取代原該飲下的溫水,將殘藥化入喉。
「...沒事。」溫聲平淡應落。
「我可以、自己來。」
與此,是他自對方掌心間、抽回藥片鋁箔。
伸長著胳膊盲摸上辦公桌,憑藉著映像欲取得玻璃空杯的所在,再怎得卻都吝嗇於求援他人。
──啊啦。
小動物也是有脾氣的。
「好。」
以輕巧的聲音回答,她想著要掏出帕子幫眼前人拭去冷汗,思考片刻後又作罷。
凜嘴角的弧度柔軟下來,她站起身、自辦公桌上拿起一個新的玻璃杯,走至飲水機注入溫水。
水聲由嘈嘈至緩,她拿起杯子,一手扶著少年的手,另一手將杯子穩穩的放進他的手中。
他,呈現著被動姿態。
掌心焦急著摸索桌面、不知過了多久遭人給拽上。
淵藍懵懵瞇起視野,比自身小上幾分的掌心柔嫩,溫度觸及渡自微冷指尖,爾後是更微熱燙著杯水。
「...謝謝。」
避免又一次掉落玻璃杯,他穩著兩手將杯捧上緊握。
啜進一口沖淡嘴中溢滿苦澀藥味,餘顫著是他將水杯輕置落地,又再度戳開鋁箔上第三格洞,將之迅速含水吞落。
掌心篡緊餘藥、他不願任何人去察覺究竟少了幾顆。
「妳、謝謝。」溫聲語落第二次。
凜靜靜的聽,她走到角落擺放掃具的地方找了個塑膠袋,蹲下身收拾著剛剛滿地的玻璃碎屑。
她處理的很快、顯然是做慣了,甚至連細小的碎渣都用滾輪處理乾淨,一同裝進袋子裡。
最後凜蹲回少年的膝前,雙手交置於自己的膝上,輕笑了幾聲。
「嗯,不客氣。」
淵藍靜然凝望、
女孩彎身打理好一地晶瑩玻璃碎。
他蹲著依舊未起,或許是方才持續著疼痛奪取力氣,些是疲倦地、嵐枕著胳膊將臉埋入了大半。
直至藥效徹底發揮作用。
也同時聆聽到一嗓輕婉似是對著他說話。
「妳其實不用、麻煩。」
「我待會再清就行了,不過還是謝謝。」
第三次、道謝。
溫聲平淡如水,幾近讓人以為只是搪塞地禮貌罷了。
青綠色的眸子眨了一下、然後又一下。
耳邊的聲音依然輕柔的如泉水滑過,凜側過頭,用輕快的嗓音說了:
「我知道。」
讓人無法理解是在回應不用麻煩還是謝謝的回答。
奶油髮色的少女瞅著他,又丟了下一個問句:「吶,你叫什麼名字。」
『Lˊan(嵐)、』
一個不小心脫口成中文。
薄唇淡色驟然一抿、不著聲色地他對眼望向跟前女孩,也是首次他倆眸色相凝。
——好像沒聽懂呢。
映入眼簾女孩面容,一眸如貓兒般通透、璀璨著窗外灑落點點瀉陽,或許是沒有被拆穿謊言、他微啟著唇悄嘆後言。
「A-ra-shi。」
「二年級、末次嵐。」
拆成音節的不同語言、是背後代表著相同漢字。
對方的眼睛讓凜有望入一潭深泉的錯覺。
她沒有錯過對方那一聲聽不懂的發音,然而她維持著困惑的笑容與動作,在對方補充了那個音節後狀似乖巧的點了點頭。
「少見的姓氏呢,末次學長。」
學長的尾音低笑著拉長了音節、青綠色的眸子微瞇,纖細偏小的手指了指自己,凜在少年的自我介紹後接續說著。
「我叫做──Komori RIN (小森 凜),一年級。」
——Lǐn(凜)。
嘗試著分析出發音後的日文漢字,進而轉換成中文字詞。
他細眼觀察上跟前女孩、溫聲緩落。
「學妹——嗎?」
「小森同學,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言語間禮貌恰到好處。
不盡然生疏進也不熱絡,卻也不至於讓任何人反感,宛如受過無數次演練而熟稔。
唇角弧線細微上揚、清淺輕淺似風掠眼即逝。
剛剛的脆弱和難受就像是一晃而過的錯覺。
凜的唇瓣勾出柔軟的弧度,認真端詳眼前人的輪廓,才輕輕站起身來。
「非常特別的初次見面,末次學長。」
看起來非常嬌小的手掌前遞,卻是半彎腰的向嵐伸出一手,似乎是要拉他起來的樣子。
「請你多多指教。」
與此同時,放學的鐘聲叮噹作響。
「謝謝妳,小森同學。」
第四度道謝,他喊了她的姓氏、掌心輕握跟前小手卻踏實。
相貼著掌心稍涼,熱意逐漸傳達彼此而後轉溫,淵藍微瞇成月弧、淡唇輕淺而至笑,他也回以同樣目光真切望向女孩。
──的確,出乎意料的見面禮。
嵐沒有如願讓人拉他一把,依舊蹲落原地、啟唇溫嗓一出便鬆開彼此相握的手。
「快回去吧,我沒事。」
「道謝聽得我都不好意思起來了吶。」
──要強的小動物。
擅自在心裡加上註解的凜望著手指的抽離,青綠色的眸子閃過一點恰到好處的困惑。
「真的沒事嗎、學長的臉色...」未盡的話語在拉長的柔軟音節裡蔓延,凜傾身,剛剛被握過得手彿過對方額前的碎髮,用掌心試探溫度。
「可不要太逞強喔。」
他只是、暫時起不了身罷了。
指梢在離去那抹暖意時漸涼,說他此時跟著女孩起身,估計會循環不良地眼前又一把黑吧。
思量地心中些許諷刺,這是唯一能保持沒事的狀態。
「不是發燒。」溫嗓緩啟著道。
額間隱著薄汗,他在來人更進一步試探之前,悄聲扣上女孩腕間,不輕不重地帶離開來。
「沒事——妳的關心我收下了。」
再來他沒有道謝了。
或許、就連他都意識到自己不尋常的禮貌緣由。
腕間被握住,凜因為對方薄涼的溫度一怔、眼裡那抹青綠直直的凝視著眼前人的臉龐。
她湊的太近了,連對方纖長的睫毛都清晰可見。
「——好。」她在短暫沉默後以溫軟,甚至帶點撒嬌意味的鼻音音節回答。
她嬌小的雙手反過來攏住對方的掌,輕輕摩挲,試著將自己的溫度印染其上,一邊延續了言語。
「那麼末次學長,我先走了,等等還有打工呢。」
眼睫輕眨、淵藍眼底流轉著不明所以。
手掌遭人給反拽過去,小掌心溫熱柔軟輕貼,微涼指尖卻遲緩地未能接收上一抹溫色。
原先反而輕抬著顏落下,他斂眼似笑。
「嗯,小森同學小心慢走。」
溫聲悄然、額髮奶灰輕掩眉目。
沒能讓人瞧清楚他此刻容色,手心抽回瞬間,換得他輕點了幾下女孩小手。
「打工遲到就不好了。」似乎說笑著。
帶離掌心一剎、蔓延著溫熱自指尖。
暖意遲來兀自地讓嵐不由曲了幾下指節,搔亂心坎莫名。
「那可真是糟糕。」
攏過對方掌心的手握成拳狀輕輕得抵住唇瓣,凜淺淺的笑出聲。
她站起來、理好有些皺褶的裙襬,對著嵐揮了揮手。
「那麼、期待下次的相見,學長。」
與一隻非常有禮貌又有脾氣的小動物相見。
凜想著幸好對方是不會知道她的想法的,這句話的語尾伴著輕快的腳步散落在廊間。
「再見。」留下了一個微笑和道別,少女輕巧的為他拉上了保健室的門。
「匡——喀—」拉門輕掩起。
同他來時匆忙截然不同,保健室地門巧手闔落,隔絕了長廊外頭一片喧譁。
僅餘一室靜謐和擾人地藥水氣味。
——小森凜、女孩子呢。
嵐依舊維持著別過頭的姿態、淵藍湛色凝上掩著實的門扇,目送女孩離去著背姿。
殘影映落著裙衣制服、一瀑奶暖黃。
『再、見。』
淡唇隱沒在胳膊間、嗓音埋在心坎上,唇型輕啟閉合似如那兩字。
說不著下回他便遺忘的名諱,或許有緣讓他記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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