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底湧出的酸楚是什麼呢?
每天早上醒來工作,和偵探社的人度過充實的一天。回到宿舍和鏡花吃著熱騰騰的碗飯,然後沐浴,最後熄燈。
也就是在這時,都會毫無理由的開始感到難受。
我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包括鏡花,包括太宰先生。
我開始承受著比以前待在孤兒院中,更加難受的情緒裡。毫無理由、毫無頭緒。
眼淚浸濕了我的枕頭,我盡量壓低哽咽的聲音,深怕吵醒隔壁房的鏡花。
我開始追查自己開始如此的時間,也很快就知道了原因,但同時不了解這個原因。
因為我不認為我應該要為此一直難過下去,縱使太宰先生說過,自己哭泣是正常的。
但我實在沒辦法承認。
我不能承認我為了自己最討厭的人哭泣。
因為他,我已經非自願的哭泣好多好多次了,我為什麼還要非得這樣折磨自己不可呢?
但就算這樣想,眼淚還是不停的侵占著被褥的纖維,不停的流出啊。
我開始想找人協商,但是怎麼想都覺得不妥。
於是我把這件事往肚裡吞,開始思考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好過點。在那之前,我還是在每晚默默哭泣。
我沒想到的,是這個症狀在我找到好方法解決前,變得更加嚴重了。
我開始會在上班時間感到哀傷,漸漸像是不能呼吸一樣,開始小聲抽噎。
在社員察覺自己異狀前,我奔向洗手間,瘋狂的用水沖洗自己的臉部。
不可以!不要!別這樣!
一直不停的責難自己。
某次實在是太過嚴重,我哭得太久,甚至已經哭到開始乾嘔起來,而進來查探情況的谷崎先生,則是幫我請假,好讓我回去休息。
我擦拭著掛在臉上那些雜亂的淚痕,一邊向對方道謝,接著就出去拿包包,離開了偵探社。
一路上我用手臂遮擋自己的臉部,好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現在的醜態,快速的走回宿舍。
我反鎖了房門,然後播了通電話給鏡花,告訴他我得了重感冒,希望她能在與謝野醫生或是其他人家待一晚。
話筒傳來對方擔心的語氣,我則是告訴她不用擔心,休息一晚就沒事了。
然後我掛了電話,眼淚就又開始湧出來。
煩死了,我是這麼說的。
我扯掉打得好好的領帶,把收在櫥櫃的被子拿出來,將它們丟在房間的角落,再讓自己的臉埋進那堆棉質物中。
哭嚎聲就埋沒在裡面。
我哭到睡著,醒來後已經是半夜了。
窗外的月亮不明顯,但也讓陰暗的室內不至於到看不見的程度。
我從地上爬起,走到浴室去把那些因為眼淚乾凅形成的檅物洗去。
現在正常。
我得正視這個問題,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我想了一個辦法,但始終沒勇氣去實行,不過現在不是該如此軟弱的時候了。
我拿起鑰匙,朝大門走去。
夜風吹得自己不是很舒服,不過我無暇管那麼多,我加快腳步的往目的地走。
路程不遠,但感覺就像是千里般的折磨。我一直想著,我等等該用什麼語氣跟那個人說話?我又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到了。那個人的長眠的地方。
我看著那塊還尚新的石碑,上面刻著那個人的名字,還有他在生的時間已經一長串像是祝福的文字。
「你配得上這些祝福嗎?」我說,對著不會回答的石碑問著。
「你覺得真的有人惋惜你的逝去嗎?」
「你覺得你死的很不值嗎?」
「你以為你能得到我的原諒嗎?」
「你以為我會為了你哭泣嗎?」
——是的,我確實為了你哭泣了。
我跪在石碑前,青草被我的膝蓋壓下,泥濘浸濕我的褲管,污漬沾染著我的肌膚。
但我不介意,我伸手摸向近在眼前的石板,眼淚又開始在眼眶打轉,不久又開始大滴大滴的落在草地上。
「我還是很討厭你,討厭你對我做的任何事。」
聲音不停的顫抖著,隨著抽噎,有時呼吸也不順的斷斷續續。
「但我現在到底為什麼要為了你這種人哭啊?明明沒必要也不必要的……但為什麼止不住呢?」
石碑理所當然的沉默,這裡不會有人回答的,除了自己,不會有任何人。
我明白我該怎麼做,但是……。
「我說不出口啊!對你!院長!」
我對著石碑嘶吼著,就像逼迫對方給自己答案。
但明知道對方答案已經永遠無法傳達給他了,還抱著一絲期待的自己……真傻。
月色被一些薄雲遮擋著,時間的流逝到底是快是慢,現在的我沒辦法感受到。
我就只是抱著那塊石碑一直哭泣。
跟以前不同的是,我現在聽不到你的怒罵聲。
怎麼會呢?我又在你面前哭了,但是這次感受疼痛的不是肉體,而是從心中發出的酸楚。
像被打翻的墨汁,渲染、擴散……然後滿溢而出。
從淚水慢慢的沖刷乾淨。
直到哽咽聲停止前,我的腦海還是你那些令我厭惡的面容,以及你對我的所作所為。
「我討厭你。」停止哭泣後,我放開抱著石碑的雙臂,低著頭悶悶的說。
我起身拍掉褲子上的淤泥,雖然還是有髒污,但我不是那麼介意。
「你死了,為什麼我高興不起來呢?」
夜風吹著我的髮絲,那些話就像被風帶走一樣,輕飄飄的、沒有殘存。
我閉上眼,然後再睜開。
「我……應該不會想再來了。」轉身背對著石碑,用著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說。
「但也有可能幫你換換乾枯掉的花束。」
我不能原諒你,但也遺忘不了你。
我不相信你會感謝我,就如同我不相信你想為我做的任何事。
「花束……」
踏出往回去路上的第一步,我又開口。
「花束也只會是你預定的那種款式,不會有別的了。」
那句「謝謝。」並沒有說出口,因為我不認為自己會想跟那個人說這句。
離開到了回頭也看不見石碑的地方,我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角。
——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