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沒有刻意通知他要來，他輕輕敲了病房的門。

「請進。」是誰呢？家裡沒有人要在這個時間來看他，大概是醫生或護士嗎？日月放下手上的書，稍微拉高音量喊道。

「不好意思，在休息嗎？」開門走進的是個戴銀框眼鏡，全身整齊西裝的男子，手上提了個簡單的禮盒。

「不知道Executer還記不記得我，我是innocence。」他瞇瞇眼，友善地笑說。

「啊......午安，我還記得。沒想到innocence先生會來，唔......」看到對方手上的禮盒，日月反射性的想到了回禮，但是他身邊自然沒有什麼能夠招待的東西。稍微東張西望了一下，日月只能不好意思的看著對方：「牆邊有椅子，先請坐下吧。」

「謝謝。」他把提袋放在日月的床頭旁。張望了一下，把椅子拉近床舖坐了下來。「你們幾個年紀比較輕，想說來看一下狀況。另外一位朋友不在嗎？」

「伊藤已經去上學了，雖然我覺得他再休息一下可能比較好......」日月有點擔心的看了看枕邊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也快要放學了，晚點再連絡他吧。
「謝謝前輩！那個.....也辛苦前輩了，好像一直在處理BA的事情。」話說回來，innocence到底是在做些什麼呢？幫忙叫救護車之類的，和這間醫院有關係嗎？他忍不住好奇了起來：「前輩是這間醫院的.....負責人之類的嗎？」

「學校多請兩天應該沒關係的啊......太逞強了。欸，負責人？」inno對於日月這麼猜有點驚訝，淺淺笑著搖手：「不是不是的，如果真有那麼多資源就好了。」
然後他停頓了一下，才說：「不過會這樣猜也無可厚非，畢竟我前晚帶著那一大群人跑來跑去的嘛。」他搔搔頭說。

「雖然穿著西裝不太像醫院的人......那樣的話，為什麼前輩會負責聯絡救護車呢？而且之後都沒有人來管為什麼會受槍傷之類的......」用認真感到好奇的眼神注視著innocence，日月對眼前的AVES的來歷似乎相當有興趣。

「不瞞你說，我算是在與政府有點關係的機構工作吧。」他從西裝口袋中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日月。「你好，敝姓安永。」
名片上寫著(財団法人)社會進步基金，及英文Endowment for Advancement of Society，簡稱EAVS，名字是安永信政，並沒有任何職銜。

「啊，敝姓日月......」同樣半反射性的回應，日月接過名片後仔細看了起來：「是跟AVES拼字字母一樣的組織呢.....唔，難道不是巧合嗎？」想不到真的有這樣的組織，少年看向男子的眼神稍微閃亮了起來：「innocence先生好厲害啊。」

「不，不是巧合呢。但我只是承接前人留下來的任務而已，沒什麼特別的。」inno對於少年的眼神並沒有顯出不自在的樣子，而是語氣平穩地繼續解釋著：「日本的AVES們很早就知道，若是讓AVES繼續協助逮捕罪犯或是用自己的能力救難之類的，會出現一個問題。你知道是什麼嗎？」

「......會變得混亂？不管是公家機關、社會或是AVES們自己的生活......太過自由是不行的，是這樣的意思嗎？」日月不確定的給出答覆。如果是伊藤，會怎麼回答呢？大概會叫自己要有自己的想法吧。也因此他並沒有多想什麼，照著自己的第一想法說了。

「我同意你的第一點，但我不認為自由是壞事。」inno微笑，把椅子往後一靠，繼續說道：「不過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其實AVES們都是平民。當我們持續付出的時候，受傷或是因故破壞些物品的時候，卻無法得到任何的協助。因為政府也認為我們是『英雄』。」

「我不認為我是英雄......」太崇高的詞彙，即便日月一直套用在其他前輩身上，卻完全無法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或身分有這樣的認定：「不過，大家確實需要支援。所以前輩才會進入那樣的組織嗎？」

「我也從不認為我是。」inno聳聳肩說，英雄這種字眼一說出來，就給對方綁上了某種限制，就以為對方能做到什麼。
不過說到怎麼加入的，inno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嚴格來說不是進入......我的祖父是創辦人。我一開始也不太清楚，直到後來某天我的PDA裡出現一個奇怪的APP。」

「我之後才知道，要跟政府達成協議是很漫長的事情，需要讓對方知道AVES是什麼，雖然AVES的社群足以自治，但彼此的互相協助也很重要。我覺得我還能幫忙其他人做到更多事，更無後顧之憂，大概是這種心情吧。」

「……」祖父？AVES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東西嗎？他記得時間沒有那麼長，雖然確實也有十多年的歷史了－－一下子轉不過來而愣了一下，日月正要說話時，又因為後面的訊息而驚訝的看著對方。
「innocence先生是……和政府合作的AVES嗎？」這樣的話，應該很不自由吧？
「不過如果沒有前輩的話，我們確實很難找到醫療資源……」
少年的眼神多了幾分敬意。

「我的爺爺是第一批的AVES，很難想像吧。都七十幾歲了還在玩手機。」很少和別人談到自己的祖父，inno有點靦腆地說，他笑起來頰邊出現了淺淺的酒窩。
「和政府合作嗎？」聽到日月的問題，他略微停頓，才有些自嘲地說：「不如說是互相利用吧。實際上這不是個有趣的事。但就像這次的行動，與官方的溝通是十分必要的。」關於這些內幕他並未多說，只是他也不想給面前的少年太多無謂的想像空間。

「但要讓政府相關的人保密，甚至吐錢出來可都是大前輩的功勞，我只是幫忙跑腿而已。」

「年紀那麼大了還組織這樣的機構……感覺很有手腕。」安永信政，查一查應該能知到背景吧？總覺得也是很厲害的來歷。日月思考了下，接著有點苦惱：「前輩待的地方好像也壓力很大……但是這樣要和家裡解釋AVES的事情，應該容易很多吧……要怎麼和不知道AVES的人解釋自己在做什麼呢……」

「嗯...要說的話，我的母親也不知道AVES的事呢，哈哈。」inno也尷尬地笑笑。「所以我也沒辦法給太多意見，但我想，就算選擇不告知家人，也應該不要讓家人擔心才是。」

「如果一定得解釋的話...我自己認為這是一種運用得宜可以幫助更多人的禮物吧，所以請信任我會做出好的決定。」他思考片刻，做出了這樣的回答。

如果家裡的人知道這樣的東西的存在，日月還真不知道會得到什麼回應。
「……和家裡說的話，會被變成VR的靈感嗎……」總覺得很微妙。忍不住喃喃，日月還是決定放棄告知家人的想法。
「前輩這樣的回答，自然而然會給人可以信任的感覺……好奇妙啊。」這就是自信的力量吧？日月像是意識到了嶄新的思想般睜大眼睛。因為認為是對的，自然帶動他人也認為是對的。是這樣運作的嗎？

「或許我的AVES能力，就是給人信任感呢。」他打趣地笑說：「不過Executer，或說日月同學？你剛提到家人的事，這兩天沒回家有通知家裡嗎？無論是用什麼藉口。」

「家裡......有一個親戚知道AVES的事，所以替我解釋了。大概就是被誤傷之類的藉口吧......」日月下意識的摸了摸右肩上的傷：「如果前輩的能力是那樣的話，我覺得前輩就是最強的AVES了。」
抬頭看著innocence的眼神相當認真。

「哈哈，若是那樣也一點都不好，能控制人的能力太危險了，我想這世界不應該有任何人得到這樣的能力。」雖然剛剛inno開玩笑似地說了那樣的話，但對方似乎是個對什麼事都很認真的個性，他還是解釋了一番。
「日月同學家裡有人幫忙那就好。」本來還想過需不需要協助處理家的事情，看樣子暫時不用擔心。

「因為，我覺得要說服別人相信是很困難的事......」要父母相信他的決定之類的，日月連想都不敢想。雖然無條件的讓人相信確實很危險，但是......
決定不要在無法達成的事上停留太久，他點點頭：「我很訝異會有人知道......不過有真是太好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謝謝前輩關心。」

「我想，在試圖說服別人時，也是試圖說服自己，讓自己站在一個穩固的土地上的過程。若是少了這個挑戰，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話，讓他人來相信自己也不相信的事......或許連自己都會相信不應該相信的事。」inno的語氣有些微妙。

花了點時間理解對方說的話，日月猶豫了一下才回答：「我……或許沒辦法確切理解innocence前輩的意思，不過，相信不應該相信的事的人，實際上很多很多吧……」
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聽起來不是很簡單的事。平時不太發表意見的日月對「說服」意外的感到陌生。

「『騙自己』之類的，倒是挺容易的……」
話題來到他還感到迷茫的事，日月臉上充滿滿滿的不確定。自己一直以來，大概都是被他人說服的人嗎？
「啊，那個……前輩會不會很忙？好像佔用了你很多時間……不過可以知道更多和AVES有關的事，這樣的機會實在很難得。」想起話題延續至此的原因，日月露出靦腆的淡淡笑容。

「其實就是對自己的價值判斷有沒有信心而已。」對於日月的迷茫，inno嘴角一勾，感覺到某種共有感，誰年輕時沒有迷惘過呢？若是日月能夠毫不猶豫地接受自己的話，他才會覺得擔心吧。
「還好，本來下午就是空著的，才沒打聲招呼就過來了。」他微微笑：「算是我打擾了。」

「價值判斷的話……我應該沒有問題的。我不是……很容易屈服於他人價值的人。」鬆口氣，日月對這點還是相當有信心的。總覺得自己不體會過的話，沒辦法完全理解他人的理念。只憑想像的邏輯總是不太踏實。

「唔，那就好。那，innocence前輩，有沒有研究過AVES這個……程式，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嗯，這倒不是我的專長，雖然有聽說有人正在研究這件事的樣子。」inno有些好奇地看著日月：「日月同學覺得是什麼呢？」

「我嗎？嗯......」
遠遠超出現今科技水平，突然出現的程式，雖然有很強的力量卻也帶來很多問題......
「外掛.....之類的吧......」這樣講他自己也感到有些羞赧，但是卻一時想不到別的用詞了。

「這個世界的外掛嗎......？第一次聽過這種比喻。」
inno挑挑眉，比起疑問更多的是覺得有趣。
「該說幸好世界上應該沒有GM，不然AVES們早就被ban掉帳號了。」

「GM應該先回報有不明程式入侵才對，這個外掛是自己跑到玩家身上的啊……」好像有點太認真了。日月想了下，有點好奇的問：「前輩也有在玩遊戲嗎？」

「這幾年變忙就少碰了。」inno搔搔臉頰，「但以前有一陣子倒是滿瘋的。日月同學對遊戲好像很有概念？」

「想不到前輩很喜歡玩嗎？是哪一種類型的遊戲呢？喜歡的機台……」覺得眼前穿著西裝，做事俐落的男子熱衷於遊戲的反差很有趣，日月也忍不住多問了幾句，然後因為對方的問題停頓片晌。怎麼解釋比較好呢……
「只是……家裡的人在遊戲公司上班而已，所以認識的比較多一些……」

「我可是GAMEBOY以前的時代呢。」inno哼哼一笑，「ZELDA、POKEMON，或是以前的RPG類型大作，或是線上的RPG......我還滿擅長射擊遊戲的，但現在流行的音樂遊戲就不太擅長了。」西裝男很有興致地說著：「遊戲公司感覺很厲害啊，如果日月同學有興趣會希望往這方向發展嗎？」

「嗯……這個，現在還沒什麼想法……不過我覺得也不是什麼很厲害的事情啦。」模糊帶過，日月說完才想到這樣好像是說研發遊戲不怎麼樣似的，但他還是決定略過這個話題：「我最早只看過Gameboy了，雖然也沒怎麼玩過……我覺得最厲害的遊戲，還是聖火降魔錄吧。只能接關一次、戰鬥中同伴死亡就不會再出現……而且主角不強，很有趣的想法。」

「日月同學原來知道這部啊......很老的作品了，但優秀的作品永遠歷久彌新，還記得以前為了不讓同伴死掉一直save/load。」他攤手說：「其實這遊戲也滿像人生的，只是人生不能讀檔重來，想想也是滿惡劣的。」inno推推眼鏡，視線似乎有些飄遠。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的話......後悔的事，說不定也不會變少。」總是有很多人喜歡不斷的玩同一款遊戲，想看看有什麼沒得到的東西。但是，真的能夠讓每件事情都圓滿落幕嗎？日月也不這樣認為。他低頭想了想，面帶歉意的說：「大概我還沒有經歷夠遺憾的事情吧......現在只想得到，再多陪爺爺多一點時間就好了之類的......」

「沒有遺憾的人生是幸褔的嗎？這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幸福的吧。但能接受有遺憾的人生，也不一定是不幸福的。雖然我一直認為我很幸運。」inno手撫著下巴，思考道：「日月的爺爺應該是個好爺爺吧。」

「嗯，是那種......很有原則，對人很好的......生意人的感覺......？」
日月的語氣變得有點微妙，然後苦笑：「很跟得上時代，頭腦很清楚，會看哪裡有商機和預測產品生命週期的人......」
以前總是被爺爺的話術捉弄。但是現在好像也只是被弟弟和其他表兄捉弄而已......日月突然覺得有點沮喪。

日月的感覺inno似乎有些理解，看來日月也是大家族的孩子，或許在成長過程中，有太多自己無法控制的事，說來自己還真的滿幸運的。
「我的祖父滿頭白髮，是個外表很有威嚴的人，當然也很有號召力，但說到鬼點子，就屬祖父最多，常常把我跟我爸搞得七葷八素的。」他微笑說道：「我以前很怕祖父，但長大後就不怕了。」

「嗯，我是從來不覺得爺爺可怕……只是我好像，還是沒什麼成長。現在的我還是會毫無意識的被捉弄吧……」
想了想，他向innocence問道：「前輩有手足嗎？總覺得很有……身為兄長的氣質。」

「不，我並沒有兄弟姐妹呢。不過之前的確有人這樣問過......」inno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日月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吧？」

「原來是獨生子嗎……」總覺得inno聽起來好像承受了不小的壓力，結果是因為是獨子啊……日月因為猜錯而露出不好意思的笑，然後搖搖頭：「不是，我還有一個弟弟，不過我有四個年長的表兄姐。」

「是大家族呢。」inno略顯訝異，而且應該是頗有規模的商業集團。「抱歉，我有時候也會好奇有一群兄弟姊妹的家是什麼樣子。你說的也是AVES的親戚是表兄姊妹之一嗎？」

「嗯，親戚都住在一起。不過，我表哥不是AVES，只是知道AVES的事情而已。」到底是怎麼知道的，日月現在還是不知道。每次想問都找不到時機，畢竟瞬看起來很忙，他也不好意思打斷他問一些不緊急的事……
「唔……」日月仔細想了一下和沒有手足的人怎麼形容比較好：「就是……很多室友的感覺吧？有點關係好，有的不太熟……但是大家都住在一起。」

「或許他有親近的人也是AVES吧？」inno想了片刻說道，為了怕親人擔憂，決定照實說出的AVES也不是少數。
「我認識的人，倒是有一家人的關係十分密切的......雖然那是遇到的事情讓他們不這麼密切會走不下去。」

「嗯，好像是朋友的樣子。不過我會被他發現是AVES，還是我太掉以輕心了……」
「會走不下去……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呢？」聽起來不是小事，但他還是在意的問了。

「沒什麼，只是剛好想到一個朋友而已。每個家庭都有不同的問題。」似乎是覺得不太想說太多，inno搖搖手說：「被發現是AVES？但日月的鎧甲似乎不是那麼明顯的.....」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發現的......」想到這點稍稍焦慮了起來，日月實在不明白自己的行動為什麼會曝光：「我只是最近偶爾會比較晚回家，除非是，被看到我在房間練習能力了吧......」
明明自己每次都很注意，確定關上門了才會偷偷使用AVES的能力，要是這樣還會被發現的話，日月也不知道到底還有誰不知道自己有副會在空中漂浮的耳機了。

「這就不知道了。」inno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有時候AVES能力呈現的樣子外人看起來可能會完全摸不著頭緒，所以那位應該是本來就知道這件事，又偶然看到你的能力，統合起來的判斷吧。」

此時，inno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說了一聲抱歉，看了一下來電者。「抱歉，我可能要接這通電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日月說，便暫且走出病房。

「啊，好的......」目送對方離開，果然innocence是很忙的吧？日月拿起隨手擱在手邊的書，確認好書籤的位置後放上床邊的桌子。或許也該準備收拾一下東西了，明天就要出院了吧？
說起來，好像應該要問關於那個BA組織的問題才對，怎麼一不小心就問了那麼多別人的私事呢.....

過了幾分鐘inno回來了，表情有點微妙，不到憂慮，但有些困擾的感覺。「有些事情得回去處理......不好意思，聊天聊到一半。」

「不會，謝謝前輩抽空來探望我。」日月點點頭表示了解，應該還有很多和BA相關的事情需要解決吧。

「以後有這種狀況，還是以自己的安危為重。」inno拍拍日月的肩膀，眼鏡下的眼神很認真。「那我先回去不吵你了，多休息。」

「唔，怎麼大家都說一樣的話......我知道了，路上小心。」日月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揮手道別。雖然會被長輩說太不正式，不過他總覺得innocence的話應該沒有關係。

對於日月的抱怨，inno淺淺笑了，之後就會明白的吧，會說出這樣的話的人——「有機會再聊。」他也揮揮手走出病房門，而他的手機似乎又響了，有什麼急事嗎......？

望著innocence離開，日月雖然有點在意那個微笑的意義，手機上的時間卻將他的思緒打斷了。
等等媽媽就要來了──想到這件事，他無力的向後躺。裝睡能夠迴避這件事嗎？怎麼想都不行。
這就是以自己的安危為重的意義吧，不需要和家人交代......朝錯誤的解讀方向奔馳而去的日月，覺得身上的傷口又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