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置系列：
返家當日→一周後的長屋→小朋友想搭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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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節推移。
帝都中的櫻樹從盛開的情景，漸漸開始飄落了。

從壬生塚將讓葉送返回家以後，又渡過了一些時日。
讓葉不清楚壬生塚究竟對鳴鬼說了些什麼。
但原本猜測自己會挨罵的讓葉，只是得到了大哥幾句嘀咕。

『讓葉想要回山上……也起碼當面跟我說一聲吧，而且也要先跟出羽大人連絡一下……這樣子，出羽大人也比較好在那邊接讓葉……回家，是不是？』

沒有挨罵，但讓葉記著大哥當時的表情。

時日推移。
在長屋外頭的樹上作客的鴉天狗們，給鳴鬼帶來新的訊息。
－－山上的天狗大人來到帝都了。

『不過天狗大人說，希望鳴鬼大人先在外面與他碰頭……』
鴉天狗中的長子邊這麼告知，邊以烏鴉的型態領著鳴鬼往商店街的方向去

「出羽大人是覺得，有些話要避開那兩個孩子麼？」
或許讓葉與睦的情況比想像中還要嚴重？－－浮現了這個念頭的鳴鬼，跟在烏鴉時雨的飛行路徑之後，大步疾走著。

遠遠的，可以看見茶屋與外頭擺放、休憩用的長凳。
以人類樣貌坐在凳子上的……便是鳴鬼許久不見的天狗。

說是許久不見，其實在過年前後，以及上個月的騷動時，天狗就已經以依附的狀態來到帝都兩次了。
相比起孩子們來到帝都的前三年，來訪頻率可說是高上許多。

「好久沒有……『這個樣子』見面了，出羽大人。」
在長凳的另一端坐下，鳴鬼帶著苦笑，刻意地咬重了某幾個字音。

「－－喔，鳴鬼你來啦。」
坐在板凳上，看似普通男子的天狗輕輕抬起了手。
凳子另一邊則是擺放著熱茶，與一盤團子。
「……這個樣子…啊，我要出一趟遠門可是挺困難的欸。」

對立刻慇勤地湊上來的茶屋店員，鳴鬼也點了熱茶與團子，才回過頭回應天狗的話。
「我想也是……讓您親自跑這一趟，真的是……抱歉了。」礙著場所是人來人往的街道，鳴鬼只把上身壓了一半以示歉意。

「喂，一個大個子對著我鞠躬行禮還是別了吧。」
天狗裝模作樣的用手搧了搧風。
「……小鬼們的情況怎樣？」雖然他幾乎都聽鴉天狗們說過了。

「……似乎是真的分開了，睦的話是還好，不過讓葉……」
鳴鬼仍有些低著頭，大手用力地按著自己的額角。
「……果然是，我把她嚇到了、吧。」

「……………」嚼著丸子的天狗斜斜看了鳴鬼一眼。「怎麼說？」

在等著點單上來前的短短時間裡，鳴鬼簡單地概述了一下當初發生的事，以及在此之後、讓葉對自己略有隔閡的態度。

「……雖然我想這些，時雨他們應該也跟您說過了吧。」鳴鬼端起正好送上的熱茶喝了一口。

「………是這樣沒錯。」吞下食物，天狗繼續接了下去：「所以小鬼現在想回我這了嗎？」

「睦先不提，讓葉是這樣說的……原本、是的吧。」

回憶著從壬生塚那裡聽來的描述，鳴鬼卻有種讓葉與當年的自己重疊的……錯覺。

原本可以回去的地方，不能回去了。
覺得可以回去的地方，不能回去了。
希望能有個可以回去的地方……但這樣的地方卻似乎，並不存在。

對服膺於自己的本能／恐懼的他／她來說，這個世上的一切都很熟悉、也都很陌生，以至於他們……找不到自己所希望的歸宿（定位）。

「也是我對自己的狀況……太過樂觀了，才會讓讓葉……」鳴鬼低下的視線對著熱氣逐漸消散的茶湯，沒有抬起來。

一秒、兩秒、三秒。
在熱騰的蒸氣，幾乎要從鳴鬼的眼前完全蒸發時－－身旁的天狗才用著有些篤定、卻又不似安慰的奇妙語氣回應。

「…………你也不必對自己太自責了，鳴鬼。」

「畢竟我拜託給你的那個人類孩子，本來應該會死去的。」
.
壓低的聲音，沉沉的迴響開來。

「……」
鳴鬼猛然抬起頭，手底的茶杯濺了些茶湯出來。
「……您說……什麼……？」

「－－死。」
然後是更重的音節，彷彿擲地的鉛塊。
「十年前應該在山上死去的那個孩子，我讓她作為神明的孩子活下來了。」

.　　　　　　命　運
「所以現在，神明大人要把這孩子要回去了。」

意料之外的回答在鳴鬼腦中嗡嗡迴響著，明明只是簡單的描述句，卻遲遲無法順利地在鳴鬼的意識裡組裝成形。

「什麼、意思……您說的、是……」

那個會對自己露出笑容的孩子。
那個會對自己鼓起臉頰的孩子。
那個會對自己投以疑惑的孩子。
‧　　　　　　　　　　　鬼
那個會對、偽裝成人類的自己，感到恐懼的孩子。

－－是十年前應該死去、現在也應該死去的孩子。

「……不對！讓葉她活下來了啊！雖然我做了那種事……她活下來了不是嗎？這跟我做了那種事、讓她害怕我無關吧！」重重地把茶杯頓在長凳上，鳴鬼欺身向前，一把猛力地捉住天狗的前襟。

「冷靜點，鳴鬼，店家要被你嚇到了。」
看似不在意目前的情況，天狗拍拍鳴鬼揪著自己的手，語氣放輕了些。

「我沒有說這和你失去控制的事情有關，我只說就算發生這樣一連串的事故，你也不必感到半點自責－－這孩子，命裡帶著劫難。」

「他們被託付給你的時候，我曾經想過這個可能性要不要同你說明……但最後決定是先不說了。關於這個隱瞞，我向你道歉。」然後，再拍了幾下鳴鬼揪著自己的手。

因為距離很近，天狗可以看見鳴鬼的臉孔扭曲著，瞳仁也變成了不祥的金紅色，咬牙切齒的咯咯聲響，更是清晰得連店員慌張的驚叫聲都掩不住。

「什麼叫做不用自責……命裡有劫難又怎樣！讓葉終究是活著的啊！是你好好帶大到七歲的孩子不是麼！？」

鳴鬼捉住天狗前襟的手放鬆了些，但也只是為了拉開距離而做的準備－－不顧店員的驚叫或是路人側目的視線，捏起拳頭狠狠地往天狗的臉上給了一記重重的招呼，順帶把他打翻過去。

「－－不要說得好像、本來就應該如此啊！」

『啪鏘』。
清脆的，杯盤碎裂的聲音響起。原本還在凳子上的茶水與盤子，跟著天狗一起摔上了地面。

「唉唷……疼、疼－－這記拳可真重啊。」
相對於鳴鬼猙獰的臉孔，結實挨了一拳的天狗，此時臉上的表情倒像……露著竊笑似的，滿臉輕鬆。

他從地面上站起身，拍拍衣物的塵土，眼神掃過周遭慌張著的人們：「……就說你嚇著人家了嘛，我看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天狗從懷裡掏出遠過於茶水及團子、與杯盤的金錢，對著其中一名店員笑了笑，放了上去。
「給你們添麻煩啦。」

沒有太在意鳴鬼依舊散發著近似鬼神的怒氣，天狗半推半拉的拉著對方離開現場－－走了一小段路後，在路邊的小神社前停了下來。

「………氣消了嗎？」

「…………沒有。」依舊還是面目猙獰的神情，雖然鳴鬼兩手緊捏成拳，倒沒有再往天狗身上招呼。

「嘛，只挨打就能讓你消氣的話，我也算是賺到了。」
說出這樣輕挑的話，天狗揉揉紅腫的臉頰，坐上神社前的狛犬旁。

「鳴鬼，你相信有命定這回事嗎？」
天狗頓了半晌，沒有將臉轉向鳴鬼，僅只是這麼問著。

「……我討厭這種說法。」鳴鬼沒有正面回答天狗的提問，只是表達了個人的好惡。

「這樣啊。」
不肯定也不否定的語氣。
天狗將臉轉向鳴鬼的方向，但那視線、望的是更遙遠的方向。

「－－做為人類，這樣很好吧。」
然後是柔軟的，無法想像是這個歷史悠久的妖怪所露出來的…微笑。
.
「我希望她作為人類活下來。」

「讓葉是人類……就算不是你的希望，她就是人類，沒有錯。」

那是即使被怪異扶養長大、即使是與怪異一同生活，仍然無法抹滅掉的－－

.　　命定
－－事實。

「沒錯。」天狗再度頓了半晌。
. 　　　　　　　　　　　　　　　　　神境
「……所以說，作為人類的她是無法回到山上的。」
「但如果你覺得她在這裡不妥，我可以帶她回去。」

「……咯、」咬著牙，鳴鬼金紅色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天狗。

作為人類的讓葉無法回去山上。
但是、天狗說他可以將讓葉帶回山上。
那麼回去了山上的讓葉，是不是也意味著她不再是……人？

「我……」

曾做為人子的『嗣文』，自然希望讓葉能以人子（同類）的身分留下。

但身為惡鬼的『鳴鬼』，卻已清楚意識到讓葉的確就是人子（食物）。

「我……並不覺得會有太多的……不妥。」

「我是違抗自己的……命定活下來的，在讓葉可以清楚決定自己是……是不是人類之前，我也會替她違抗所謂命定的劫難、讓她活下來的！」

「這樣啊。」比起剛才那句有了幾分溫度的回應。

天狗從原本坐著的石座上跳下。雖說褪去臉上的笑意，但鄭重有力的聲音裡，仍舊包含了些許溫暖。
「那麼這兩個孩子，就拜託你了……鳴鬼。」

「……廢話！」簡短而肯定的語句，似乎並沒有認知到自己到底應承了多麼沉重的諾言……不，就算清楚自己的選擇代表什麼意思，『鳴鬼嗣文』這個存在，依舊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吧。

「別這樣說嘛－－雖然是廢話可是還是要說的啊？」
鄭重的表情只持續了一下下，很快又軟趴下來。天狗揮揮自己的雙手，嘿嘿的笑著抬起腳步。
「那麼難得來帝都一趟，還是去看看那兩個小鬼吧……不知道他們還認不認得我呀－－」

連帶著在後方黑著臉的鳴鬼，剛結束嚴肅話題的兩個男人，就這樣晃回了鳴鬼家的長屋。
＊　＊　＊

「………………」
兩個孩子並排坐在長屋的榻榻米上，兩對小眼對上兩對大眼。

「喂喂…幹嘛一副沒看過的樣子？幾天不見就不認得我了嗎？」
而其中一對大眼的主人，盤腿坐在兩個孩子前面的天狗拍拍自己的膝蓋，抬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鳴鬼，你家的孩子傻了啊。」

很努力很努力才壓下怒氣，好歹讓臉色不再那麼猙獰的鳴鬼，一開口就完全暴露稍早火藥味十足的餘波。
「把人送過來就三年不見，當然就跟沒看過是一樣的吧。」烏鴉的樣子當然不算，「小孩子長很快的啊。」

「－－三年什麼的，不是很短嗎？」
沒有在意鳴鬼火藥味十足的回話，天狗將手指抵上自己的下顎。瞇眼湊前上下左右的打量兩個小孩一番。
「你看他們不是還很小隻嗎？沒長大多少啊？」
順勢用手掌把兩個小孩的頭壓了幾下。

「……對幾百幾千歲的老妖怪來說三年當然很短，」無處可去的火藥味持續延燒中，還有些強詞奪理的味道，「說到底這三年你根本就沒看著他們長大不是麼？」

「老人家我也是有很多苦衷的嘛，年輕人多擔待點。」
但看來強詞奪理對眼前的老妖怪來說也是很在行。

「天、天狗大人……好久不見……那個、那個………」讓葉看起來有些緊張，不時用著擔心的目光看向鳴鬼。

「……嗯，放心，我不是來帶你們回山上的。」
擰了擰讓葉的臉頰，天狗回答的倒是短暫乾脆。

比起『不是』這個否定用法，耳朵更早捕捉到『回山上』一事的鳴鬼臉色轉黑了幾秒，又在腦子重新把整個句子組裝完成後，稍微平復了下來……雖然還是帶著點一如往常的猙獰。

「只是你們的嗣文大哥不放心你們無精打采的，叫我來看看你們罷了－－不過看起來，精神還是挺好的嘛。沒事，沒事。」
伸手又揉揉兩個小孩的頭頂，天狗邊揉著自己的肩膀，邊站起身來。

「看來大概就這樣子吧，還有什麼問題嗎？」似笑非笑的望向鳴鬼。

「……嗯、沒有什麼……問題了。」當著兩個孩子的面，就算有跟老妖怪歲數一樣多的問題，能問出來的也都跟縷輕煙一樣通通都沒有了。
在讓葉跟睦看不到的角度，鳴鬼勉強上揚的嘴角僵硬得像是抽筋了般難看。

「其他的話……分開來就算了，那沒什麼打緊。只是小鬼搞不好會感到寂寞無聊什麼的……你就自己看著辦吧。不然嘛，時雨他們都留下來陪他們玩吧。」
輕描淡寫帶過了鳴鬼目前最想知道的問題，天狗對兩個孩子揮揮手，先一步走出長屋門口。

「－－我還會在帝都待個幾天，有什麼事，找時雨他們叫我吧。」

丟下這麼一句話，來自山上的天狗大人像陣風一樣的前來，風一般的離去。
吹過長屋的風十分強勁。
而它究竟是否帶來任何改變，就只藏在……個人的心中了。

－－－－－－結尾好難打，拉個線強制結束－－－－－－

雖然視點交換金平糖篇還沒打完，不過跟主要劇情沒有直接關係，想想就拜託鳴鬼中先陪我追進度了。
感謝鳴鬼中！（依舊緩慢追著大家的車尾燈）
大概還有....（數）五六篇必要的劇情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