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到異國去,不知道隔著這座汪洋的彼端是什麼樣的景色。
那裡的空氣和帝都的一樣乾燥嗎?那裡的星空和家鄉的一樣燦爛嗎?
夾帶鹽味的風從海面吹到陸地,藉著風向滑翔至更遠處的鳥群似乎啼叫了兩聲,歸隊的孤雛不再形單影隻。
青年抱著刀坐在無人的岸邊,看浪起浪落,拍打在岩石上死去的水花因下一波潮水重生,在水裡不斷地製造許多泡沫。
青年忘了坐在岸邊出神的時間有多久,車站裡的鳴笛作響正是落日將沉入海平面的夕幕之時,他才發現自己一直維持同樣的姿勢直到此刻。橙紅色餘暉染紅了湛藍的海水,遠處可見回航的船隻,帶著豐富收穫喜迎等待的伊人。
他揉了揉坐得發麻的腿,也不管髮型是否被風吹得更亂,將擱置在一旁的軍帽端正地戴在頭上,隨便地把亂糟糟的短髮蓋住。
拄著刀順勢藉力站起身,武田晴一邊往車站閘口走去,一邊拿出早先買好的車票,到了剪票口把票紙交給站務人員後,拾級而上至列車車廂裡。
軍靴鏗鏘有聲地踏在未鋪地毯的鐵製地面上,規律的跫音填滿車廂,製造聲音的主人對此並不覺有何不妥。只因這班車的起站正是發車站,偏遠的車站並不大,連等車的乘客也只他一人,一名出公差的厄除。
他坐進四人座裡靠窗的位子,輕手將刀置於身側,順手拉下帽沿並將雙腿交疊併攏,恰好是個舒服的休憩姿勢。等待列車啟動的這段空檔,出差的厄除大膽地在座位上睡去。
武田晴不確定是否是列車行進過程過於平緩,以致於他在確定尚未到站的這時候,從睡夢中清醒,抑或是車廂裡的溫度低的讓他在冷顫中醒轉。
腦袋重新運作的同時,他感知到車廂裡彌漫著詭異的氣氛,不知何時周遭的聲音全數消失,連自己的呼吸聲都不存在似的。
可胸腔裡鼓動的心跳和刀鞘傳給指尖的熟悉感給自己確信仍舊存在的真實感。
武田晴直覺認為情況不對勁,沒道理沒出現狀況,卻有不合常理的情形憑空出現,也許是他自己沒發覺,但是否可能是什麼『異常』呢?
看著窗外沒有隨著時間變化的海景,武田晴伸手碰觸右側的車窗,試圖將其打開,卻發現即便使用超過認知上開窗的力道仍是難以撼動其一分一毫。猜想可能是窗子老舊而卡住,他很快地放棄開窗探索的想法,起身往後方的車門走去。
不同於車窗的情況,三號車廂的車門很順利地被打開。
武田晴踏出車廂後映入眼簾的第一幕就愣住了,這海不僅只有眼前所見的一片視野,他腳下踩的月台竟是建在海面上,空曠的月台上只有一張木製長椅,與一旁立著的站牌寫著:
▉▉車站
他讀不懂站牌上的名字,沒多花時間停留在理解不明文字的意義上,武田晴馬上轉移注意力走近長椅邊的上了鎖的門扉,在端詳了好一會後依舊得不出進一步的資訊。
立在海面上的月台、一張長椅與一方寫著他不懂的語言站牌以外,剩下深鎖的大門與方才離開的列車,除此以外再也沒有多的線索能調查。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軍人,你從何處來的?」
抵在刀鍔上的大拇指迅速輕推,細微的金屬碰撞聲藏在披風底下,武田晴知道這點小技倆肯定瞞不過出聲的來人。但不能保證來者的斗篷底下裝著什麼東西,更別說這人是從何方出現的,小心為上總是好的。
「……閣下是?」
「噢、是在下失禮了,您可以稱在下為左衛門。」
穿著斗篷的男人將右手放在左胸口上,向武田晴鞠躬,他注意到那人的手是蒼白的,毫無血色。
「……我想我應該是搭車坐錯站了,但這車好像沒有要繼續前進的意思。」他指了指停在右方的列車,又多觀察了幾眼來者。
「從車上到這裡好像沒有看到其他的乘客,左衛門先生是來搭車的嗎?」
雖然知道是白問的問題,想也知道這位忽然冒出來的左衛門先生一定不是正常人,但能對話的對象在這裡似乎是稀少的存在,可得把握機會先弄清楚此地是何處,武田晴打著主意和對方聊起來。
「沒有其他乘客?您一路來的途中都沒有看到其他人嗎?」
「應該是沒有……有什麼問題嗎?」
左衛門的反問讓他意識到自己所處的情形可能不是這麼的樂觀,所以車廂裡還有『其他人』嗎?那怎麼都沒人跟自己一樣對這情況有所懷疑而下車呢?
「太陽隱去前的這個時刻,你們把這個時段稱為逢魔時刻。這個日與夜的交替,我們也稱之為『旅人的時刻』。」
「你們日落而息,我們相反,現在正是夜的開始,我們也有應該要做的事。」
武田晴注意到左衛門使用的代稱將他與對方劃分界線,更加印證他一開始的猜想──對方並非人類,此處並非他所認知的世界。他抬頭仰望,諾大的天空被遠方糖心蛋一樣的夕陽染成橘紅色,這是夜的開始沒錯,那他們應該做的事……是指什麼?
見眼前的軍人沒回話,左衛門繼續說下去。
「軍官大人您看起來也不是不知道的人吶,這身裝束在下是認得的,不論是屬於這裡還是那裡的,最近一堆跟您穿著一樣裝束的人到訪這裡,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什麼這裡跟那裡?此地又是何處?」
見左衛門似乎很熱心當解說員的樣子,武田晴忍不住問出他最想知道的關鍵。
「彼岸。」
「彼岸?」
「通往黃泉之國的前哨站之一,▉▉車站,過了這扇門,就是屬於亡者的國度。」
讀不懂的文字經由左衛門說出來,仍舊是虛幻的詞語,無法理解,而這個回答令人震驚。
這比坐錯站的情況更不妙,人生都還沒做個完結就直接乘上特急列車直達各種意義上的終點,太刺激了……不、難不成其實自己是在睡夢中和那個世界說再見,然後被載到這個車站來?
原來死亡比自己想的還要……平靜?
正當武田晴在腦內跑過許多推測與感想時,左衛門打斷了他腦中的跑馬燈。
「像您一樣誤闖這裡的人也不少,沒什麼事的話,趕緊回去您的時間裡吧,軍官大人。」
顯然沒有在等待他的答覆,左衛門一言掃去了關於自身死亡的推測。
「在下還有要事要忙,後頭很多人在等。」
武田晴根本沒見著左衛門說的『很多人』,若這裡是彼岸,門後是亡者的世界,難不成這車站其實『人』滿為患,而不屬於這裡的他是看不見的。
他想起以前彩夏的家鄉附近流傳著這樣的傳說──以鐵路方式前往埋葬亡者之處,必定會被死神取走靈魂。
古老傳說的可信度有幾成?他不確定,但來源必有其因。
他正是處理完有關出現死者的案件後,搭上回帝都的火車。雖然埋葬亡者之地的出處不大相同,但若鑽牛角尖也可得出結論──
──任何一處都可以是埋骨之地。
至於為什麼搭上火車就會死的問題,他決定不要深究。
「等等……」
「怎麼,不想回去?雖然沒有空位要補,您想留下也是可以,但我們黃泉之國很有原則的。」
左衛門像變魔術一樣從斗篷裡拿出了一堆食物遞到他面前,示意讓他自己挑選喜歡的吃,然而不知道為何對方的語氣似乎有點開心。
「吃下這個,您就能留下來了。」
呃、謝謝你,但我還沒有想要輕生的意思。
武田晴汗顏地連忙拒絕對方誠摯遞上的『門票』,連帶原本按在刀鍔上的手將刀扣起。
「不……不是,我只是想問既然是活人,我什麼也沒做,怎麼會誤闖這裡?」
「你不想死,那還不走?我很忙的。」
左衛門一聽到軍人沒想留下來的意思,有些自討沒趣地收起手上的食物,連稱呼都改變了。武田晴不禁在心裡評價這位左衛門先生,雖然可能是個好人,但是善變。
「問完問題,我自然會走嘛……你得先告訴我怎麼回去啊。」
「對喔!忘記告訴你怎麼回去……回去後不要亂講話喔,不然今年又要吃餅了。」
聽起來是很難吃的餅,這裡的伙食好像很差啊。
武田晴看著左衛門的臉色又變了一次,整體散發出貴人多忘事的氣息,不見剛剛板著臉趕人的語氣。
「通常是容易跨越界線、有特殊體質或是有所求、有所思的生者才有機會到這裡來。你說你什麼都沒做?不是這裡有你想見的人才來這裡的嗎?」
左衛門指著上鎖的門扉問道。
「想見的人?」
在彼岸,想見的人……有誰?
他順著左衛門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深鎖的大門後面究竟是何模樣,那個收下門票就能看見的景色,他不想知道。
想見的人,還能是誰?
武田晴搖了搖頭,抹去腦中第一個浮現的笑顏。
「不……沒有想見的……亡者。」
「我真的是什麼都沒做就來這裡了啊,左衛門先生。」
左衛門看著這位未知名姓的軍人笑了,真誠的笑容無法讓聽起來超級敷衍的理由變得真實。會到彼岸的此岸之人,比如說在近日已見過許多同樣像這位黑衣的軍人,要說沒有目的,打死都不相信!左衛門已經在考慮要向上呈報將車站列為收費觀光景點的公文,還是說該知會其他渡者應特別注意這些黑衣的,務必讓他們有來無回?
「……第一車廂,您往這裡走,登上第一車廂稍待一會,列車會送您回去的,軍官大人。」
「哦……謝謝幫忙,左衛門先生。」
左衛門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告知他如何返回現世的方法。
他點頭答謝對方,想著也沒什麼好說的,再說下去應該就會真的永遠留在這裡了,他即刻起步就走。
「不客氣,期待下次見到您的時候,您已經是我們這邊的了。」
武田晴沒轉頭回覆那句不知道是祝福還是詛咒的話,尚未是自己的歸屬之地,還是別久留吧。
再度踏出車廂的時候,旭日早已升起,日輪距離海平面有些距離,這是清晨過後的景色。
又是一望無際的海。
他確定此處是還未到彼岸那裡的上車前所在車站,這表示自己搭上的列車可能始終未曾發動?還是打從一開始登上的就是駛入死地的列車?
無論是哪一種,這下都好了,上車前是黃昏,下車後是清晨,怎麼想都是過了一夜啊?
武田晴這時突然想起一件好像很重要的事,他往後腰掏出懷錶一看。
七時整。
沒記錯的話,今早有個必須出席的會議……完、全、來、不、及、出、席。
他嘆氣捏著帽緣拉下軍帽,另一手將原本凌亂的短髮揉得更亂,然後將髮絲全往後梳再戴上軍帽。眨眼間一氣呵成的動作似乎稍解了他的煩憂,這一秒又是一個全新的武田晴。
「下班車是幾點呢……?」
規律的足音再度敲響空無一人的車站。
哇原來我有完成這篇的一天。
先發出來就有警惕作用果然是真的。
小小地改了下寫法,雖然內容沒有多次換場、也沒有武戲,但是為何過程我好糾結啊!
(爆
26還沒寫完28就出了,永遠在追異聞欸,太可怕惹
我覺得這個應該比妳目前卡的寫得順吧www
武田哥碰到的彼岸車站好漂亮啊,有種生死的界線很模糊的感覺!
wononphuser: 這篇的草稿不到400字,你這樣一說我突然覺得有一點信心了
想說帝都在內陸,沒什麼機會看到海就寫了看海的開頭,殊不知腦內全是中二風的憂鬱,很努力地砍掉情緒在寫XD原本是沒有打算寫那扇深鎖的門,但又想想需要表示此處是模糊的「岸邊」就出現了門,至於門是否上鎖取決於觀者的心態XD(沒寫
我認為生死本來就是一體的,比起生,死是容易的,這條線一旦越過沒有回頭的機會
......副標寫是寫那樣,但實際提到是少少幾行
所以最後我在想我可能只是想寫穿著軍靴走路時發出咚咚咚的聲音,用想的就覺得很帥氣
(你的萌點到底發生什麼事
軍靴咚咚咚很帥
覺得晴中描寫的彼岸車站很平靜很有死亡的界線感覺~整個很安詳uwu 然後阿晴每個動作都很帥啊!戴帽子的阿晴感覺很認真XD
ishida_takemasa: 哈哈真的嗎,我自己寫不會特別覺得有帥
只有軍靴咚咚咚有特別感覺到帥啦(阿晴:,雖然平時會打鬧偷懶,但還是會認真做事,可總覺得他只有全副武裝+不講話的時候才會散發出很認真有這麼一回事的樣子XDD
私自猜想到界線來的不論生者亡者,在那一刻不管有什麼情緒、是怎麼來的,最後都是靜悄悄的,出生始於大哭,死亡終於無聲的感覺XD
謝謝石田中的感想~!
kawasakirenji: 謝謝喜歡這個車站~XD!
是的!是漁港~(沒有獎品)
在遠方看到落日時分有人平安回家的意象,我覺得很溫暖,想以此鋪一下此岸也有美好的事物值得留下XD
這一秒活著,下一秒呼吸停止就結束了生,活著沒有想像中的簡單,死亡也不是那麼難,基於中人自己的認知造就處在灰色地帶的車站,有傳達出模糊的感覺就太好了呢~謝謝嶺二中的感想!
kawasakirenji:
因為武田不會輕易尋死嘛,他跟人有約了。而且此岸有那麼多好玩的事情,晚點再來彼岸開門就好啦,先玩夠本再說XDDD
左衛門他、其實一開始沒有漁夫形象的我要澄清!但我寫著寫著他就變成好人業務員了
左衛門會一直在這個車站待機的,他等著收渡船費!(左衛門:六文錢帶你下黃泉,使命必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