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被養父母所虐待,然後在將來為了獲得必須賴以生存的金錢而墮落至社會的最底層,最後還差一點被某個男人拐騙為用以消耗的活祭。
除了這些對生平經歷的基本認知外,女人無法回憶起任何事。
過往的記憶形同籠罩在層層霧靄當中,再怎樣思索也不能明確地抽取出任何的片段畫面。
漫不經心地活了大半輩子,漫無目的地只為了生存下去而活。
心臟為了提供生存的機能而躍動。
胃袋為了消化吸收的食物而運作。
身體為了獲取維生的物資而接納他人的侵佔。
有如行屍般活著,終有一日也會在乏人問津的居室死去。
女人覺得,這樣的生活,就連〈人生〉也談不上。
所謂的人生,應該並不是這樣空虛的東西。
在那當中,必須具備對生命的熱情。為了夢想而拼博、為了持家而工作、為了心愛的人孕育生命——選擇往哪個方向走也好,只要自己能夠感受到其中的美好就可以了。
這些都是女人無法企及的願景。
沒有生存的目標,欠缺理想;沒有在意的人事物,喪失對外界的熱情。
為了什麼而活著,再怎樣去細想亦想不明白。
——那、為了什麼而死去,應該也是沒有所謂的事情吧。
然而,在真正面對死亡的擁吻時,女人背叛了這樣的自我。
是身體的本能,還是心靈的掙扎,對於那個構成起因的緣由,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只是清晰地體認了、並且發現了,自己對生命走至盡頭的這項事實心生恐懼。
活著沒有意義。
但也不想要沒有意義地死去。
就算自己對這個世界而言再怎樣缺乏價值也好。
活下去,然後變得幸褔。
當救贖之手伸向她的那一刻,她找到了自己的願望。
確立了目標後,生存這件事本身也像被灌注了動力。
為了實現這個願望,亦是想要回報拯救自己的少女,女人投身了一場沒有勝算的戰爭。
有時是罪大惡極的人,有時是清廉潔白的人。大半輩子對自己活著這件事欠缺實感的女人,對於扼殺他人人生這種事毫無半分躊躇。
第一次,擁有了無論如何都想要得到的事物。
如果因為要實現它,自己學會變得無情、冷酷而又傲慢,並不是什麼過份的事情吧。
即使雙手染滿了血腥,即使只是在殺與被殺的縫隙間努力掙扎。
她還是覺得,這段短暫的時光就是自己追尋已久的快樂。
在自己的生命中,在自己殺了人之後,還能有這樣一道稚氣得令人憐惜的聲音、一直一直像是對待無比珍視的事物一般呼喚著她。
就算是在殺了人之後,還是能夠繼續迎接明天。
充實的人生。愉快的每一天。
這是多麼、多麼美麗的夢——
和少女共渡的日子,全部都是需要小心擁入懷中的奇跡。
令自己能夠真正的活一次,讓自己的心靈能夠孕育出對他人的愛。
要道謝多少次,擁抱多少次也不夠。
女人從商店櫥窗的玻璃看見了,那根搭在弓弦上、向她們二人瞄準的命定之箭。
在那一刻她想,她其實是幸運的。
她很幸運。
因為偶然的這一瞥,她還可以有機會作出選擇。
貫穿女人身體的箭矢,同時貫穿了裝載在女人心中各式各樣的遺憾。
但是這一次,她並不懊悔,亦無所畏懼。
這條沒用的生命,保護了有生以來唯一重要的寶物。
這樣一來、她的人生、應該也能變得具備意義了吧?
女人以仰臉的姿勢倒在石砌的地板上。
被她在千釣一發之際從背上摔下來的孩子,慌張地爬向她的身邊。
細細撫摸那張稚氣的臉蛋,女人露出微笑。
趁著自己還沒完全喪失思考的能力,她迅速編織出想要訴說的話語。
像是縹渺祝褔的臨別贈言,卻可以踏實提高對方的生存機率。
雖然不明白是怎樣的原理,但既然是魔術,使用了還是比白白浪費更實在吧。
以最後的意志完成了應該要做的事,感覺、神經似乎也一口氣的隨著放鬆的心情流失歸零。
在無力挽回逝者的呼喊聲中,女人的意識逐漸歸於長眠。
我將我或許可以通向幸褔的未來奉獻於妳。
但願妳可以帶著雙倍的幸褔,好好的生存下去。
在某道世界線上,有兩名本該無緣相識的女性受命運的牽引而邂逅。
生的實感如同薄霧一般的女人。
連自己是否活過也無法斷言的少女。
所以——才會是殺人鬼和她的母親窮盡一生都無法實現的、很小很小的願望。
在最後的最後,女人的另一個願望還是沒有實現。
為了既有的立場,為了活著的生者,戰鬥的勝利者選擇了不拯救少女性命的道路。
存在和意識陷入崩解,來自天主的洗禮詠唱從根本上抹去了少女存在於世的可能性。
再也沒法從聖杯戰爭中被人召喚。被強制驅出戰爭輪迴的少女,不會再以英靈的身份被誰召喚現界。
世界在眾人的努力下,總算成功被他們從末日之獸的嘴邊挽回。
為世人所爭奪的願望之杯,最終由魔龍帶往世界的裡側。
而那些根生於社會的被害者,最終還是只能成為被害者。
誰也無從拯救。誰也不會拯救。
為了和平而歡慶,為了未來而謳歌。
在通往幸褔的紅地毯之下,那些染紅地毯的血與肉終究只會被幸褔所遺忘。
某個聖杯聆聽了女人的祈願。
位於另一道世界線的月之杯,聽見了她寄託予奇跡的強烈意志。
以兩劃令咒鋪下橋樑,少女在零與一的夾縫間跨過了彩虹橋(Bilröst)。
在橋的另一端,有著即使是從聖杯戰爭中脫隊的敗者、亦可以永遠存活下去的場所。
少女的故事,女人永遠不知道後續。
女人的心意,遺忘一切的少女永遠不會知曉。
——這只是一個不會被誰記起、亦不會被誰所知曉的故事。
那麼,故事的主角,最後真的可以在彩虹橋的另一端獲得幸褔嗎?
因為這一次,不會再有誰能強行奪去為少女的故事執筆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