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朔,咱們走吧。」看看天空還有段時間才日落,繼續往前走會有比較空曠的地方,離兒照著印象看著四周的道路,繼續拐幾個彎應該就能到得了野營處。
拉扯了幾下確定行囊都掛得好好的,離兒站在黑馬旁向黑髮青年搭話,毛色漂亮的黑馬等等得載著他們走上一段路。
「...啊、我這就來。」
扔下手中把玩著的樹枝,面色有些沉重的走向離兒的方向。
他可能永遠無法理解騎馬到底有什麼好的;小時後騎牛騎羊又乖又穩定,後來去沙漠裡改騎駱駝也是十分讓人安心,唯獨馬這種生物,儘管漂亮瀟灑但就是跟他不對盤...幾次上馬幾次都要被摔下來踩上一頓。
這次應離兒的邀約隨他回故鄉,出發那日會合時看見馬匹正候著,他心臟差點一個停頓,好在這幾日下來、馬匹是被離兒安頓得服服貼貼,但白朔心裡還是不太踏實。
讓白朔先上馬,自己才墊高著腳上馬,小心地讓白朔護在雙手間,頭一天出發時還特別緊張,深怕只要一個不小心,白朔就會從哪個縫溜出去被馬踏過,但幾天下來的經驗證明了只是自己多慮。
然白朔看起來還是不是很開心的模樣,就算不是特別細心的人都能看出他的眼裡藏著不適。
「不習慣坐馬嗎?」只能看見白朔的背影,離兒小心地策馬,用穩定的步伐走過山間小路,就怕牠一個歡快奔騰起來,到時候一路顛頗可有得好受。
「吾跟馬就像是馬車輪子的印痕,永遠不會有交集的一日。」他的心情總是表露的一覽無遺、誰都能瞧見著,肯定是一張碰上馬就彆扭的臉讓離兒擔憂了。
「但是啊但是...好險吾的身後還有你在呢。」雙手緊緊抓著馬鞍,有些僵硬的轉過一點身子,給了後方的離兒一個溫和笑臉。這個嬌小的少年策馬行走時是如此快意清風,就算他白朔一個大男人在擋在前方動來扭去,仍是有辦法穩妥地操著韁繩,連日走過一哩又一哩的路。
「不知咱們離你的故鄉可還有多少距離呀?」四周的景致似乎還沒有出現太強烈的變化。
甚麼快馬加鞭還是日行千里之類的,碰上這些跟馬兒有關的計量詞他也通通不會計算...五百頭羊的放牧範圍、或是一羊身二羊身的長度計量他倒是非常精明。
「恩,原來真的很不擅長。」距離有點近的看見笑臉,少年微微別過視線也給了個溫和的笑容,這樣下去可不知道還得走上多遠的路,秋社的日子近在眼前,要是錯過了熱鬧的日子,那可令人扼腕。
白朔的身子雖然比自己大上一些又坐在前頭,可是返鄉的路已經閉著眼也不會尋到他處去,安心地牽引韁繩,在聽聞白朔的話之後讓馬在前面樹叢向兩旁退去的地方停下,輕喚白朔的名字要他往兩人的右方看看。
「這裡,是咱們村裡的人都知道的地方,叫做望鄉崖。」可以看見連綿的山稜在不遠處層疊,「吾兩人就走在這山尖上,沿著這處走。」放開單手指著遠方的稜線,只是現在兩人正處在山林的何處,從高處看起來就像是螻蟻沿著青山的尖點連成的線走。
「等到咱們到了那座最遠的山,沿著山路往下行至另一側,就是某的家鄉,有廣大的茶園,還有溪河。」說起自己的家鄉,腦海裡又浮現起家鄉的模樣,不禁有些擔心是不是家鄉有了什麼變化。
「這名取的可真好呀,望鄉崖邊、故人相望。」循著離兒話語的方向看著,大片清澈的藍像塊剛染好的布,披掛在層疊山峰間讓風兒穿梭著,遠處樹林沙沙搖響,山的味道總是那樣好聞。
有了個明確的標地後,白朔大概也能得出些概念了。空氣乾燥微涼,離兒的聲音裡有觸手可及的興奮、還有天上星子一般點點細小卻閃爍的憂心。
「真想早點見到那些茶園跟溪河,吾彷彿都能嗅到那陣風捎來的茶香吶。」這天色雖還明亮,日頭也不會太早西落,但前方山路漫漫蜿蜒曲折,還是寧可提前抵達也不要延遲日子。
「咱們就趁著天氣好加快腳步唄?」
抓緊馬鞍、踩穩踏馬鐙這麼一點兒小事他白朔還是辦的到的,可不能在這孩子前失了面子。.
「恩,在下也希望早些返鄉。」再次策動黑馬兒前行,大塊大塊的風景在蓊鬱的樹林後逐漸消去,重新回到兩人視線裡的是密林與此起彼落的蟲鳴。
「喝到在下家鄉的茶固然不錯,只是秋社恐怕會被灌不少酒。」村子裡的村民們總是熱情,過往第一次被灌些湯湯水水的東西,都不知道是怎麼撐過來的。
打斷自己的回憶,伸出手拉了一把白朔緊抓著馬鞍的手,又低頭去看他踏馬鐙的腳,少年才勉為其難的答應,「腰疼了,就同在下說一聲。」稍微鞭策一下還可以超前一些,但就怕這一路顛頗會把白朔給弄痛。
高聲喝斥,馬兒聽見離兒的呼喊,本來散步一般的步伐開始加速,在山路上小跑步有點危險,少年小心的控著韁繩,收緊手好讓白朔不會晃得過頭。
大概再過半炷香的時刻就能到野營處了,雙眼追逐著天上的太陽,離兒估算了時間,加快了馬兒的速度。
「有酒能喝吾可是求之不得呢,儘管放馬過來唄!」抹抹嘴邊提到酒香就快留下的口水,離兒一個指令呼聲,乖巧的黑馬便速速揚起塵土。
「......?」
原先還以為自個兒會暈的一蹋糊塗,沒想到在馬背上奔騰的滋味竟是如此痛快,一瞬間彷彿跟馬兒融為一體,奔踏的足蹄聲噠噠響亮、煞是悅耳。
「若是沒有離兒你呀,吾可能就沒法兒再次體會騎馬之樂趣了。」
挺直了方才還僵硬的背脊,放鬆地讓馬兒承載著,捲翹的頭毛揚起波浪般漂亮弧度,額間眉間脖頸肩被風兒呼呼搔著癢。
「一個人辦不到的事,兩個人一起就能辦到了。就維持這速度繼續趕路唄,吾沒有問題的。」心情愉悅的拍了拍漂亮黑馬的背,似乎能感受到脈動的旺盛生命力。
露出笑容,離兒沒有說什麼,使力一扯韁繩,突然馬兒偏離原本的道路,筆直的竄入一旁荒廢的小道,低矮樹枝向馬上的兩人伸來,少年馬上前傾身子把白朔壓低,馬兒也低下頭奔馳,窄小的道路只聽得馬蹄踏響石子的聲音還有樹枝不斷被撥開的唰唰聲。
就快到了,緊緊的壓著白朔,少年揚起眉看著頭前的樹林慢慢變得稀疏,日落的輝光在樹林的尾端慢慢獻出,鋪了一地金黃。
「吁-!」黑色的飛影載著兩人奔出林間,突然襲來的是猛烈的風聲,呼嘯的風聲幾乎蓋過少年要馬停下的吆喝,馬兒在原地踏了幾下,才慢慢地行走。
荒蕪的小道連著的是一片光禿禿的山道,左右都是陡峭的坡,只要不小心就會滾下山去,強勢的山風也是令這條小道荒廢的原因,可是能夠看見夕陽的就只有此處最好。
黑馬兒漂亮的鬃毛被風吹飄,與靜謐的林間不同,舒適的風帶走了悶熱,吹撫臉頰的風,盡收眼底的風景令人心曠神怡。
剛剛突然的就被離兒給壓制住一路。
耳邊只能依稀聽見枝葉一路被劃開的唰唰,稍微抬起頭就被分不清是自己的頭髮、還是馬匹的鬃毛的黑呼呼東西擋住視線,好幾次都快扎進眼裡。
他不知道是被離兒抓去山裡賣掉比較好,還是現在掙脫下去被馬蹄踩過再滾下山去比較好;只是人在這鞍上動彈不得,只好騰出一隻手死抓著腰間刀鞘才能安心些許。
四周的動作似乎終於停下來了,睜開雙眼盡是一片刺眼的金光,過了好幾秒才從模糊的影子中逐漸分辨出前方風景。
沈醉在山巔間的烈陽拉著三兩片浮雲作伴,灼熱的大火燃燒上了整個稜線,焚焚強風不斷的襲來,腳下驚險的險坡更是壯麗。
「真是絕色一番⋯⋯你就是為了這片落日才不說一聲就駕著馬衝過來的嗎?」
身子還低著的白朔往後繃地一個使勁的頭槌。
紅黑/成功襲擊離兒
藍綠/被離兒察覺了
「是阿,說好要讓白朔看看家鄉的絕景。」頭髮被吹得亂,少年還看著夕陽,發覺白朔突然來一記頭槌,不慌不忙地閃過,不解地問:「怎麼了?」被風吹得飄飄然,少年生氣不起來,只覺得是在玩鬧,輕輕扯動韁繩讓馬兒接受信號繼續前行。
金黃色的夕暉逐漸由澄轉紅,在兩人一馬後拖起長長的影子搖曳。
「這是給你的一點警告。」偷襲明明失敗還是嘴硬的這麼說。
「吾不討厭驚喜,但是在馬背上除外。」他有種好不容易培養起來一點兒的熱情被澆水沖熄的感覺。
頭髮毛毛躁躁四處打結,還又是枝芽又是樹葉的卡著不少東西,黃沙塵土覆蓋滿身,白朔鼓著一張晚娘臉噘起嘴,之後就這麼擺著任性妄為的架子、一路到了離兒說過的野營處。
原來白朔在馬背上還是不大能習慣,一時間忘了白朔不大習慣馬兒,這確實是自己有失在先,「在下知道了。」心裡懷著一點歉意,就讓白朔盡情地對自己發發脾氣也好,比起悶葫蘆好多了。
到了野營處下馬把白朔牽下馬,感覺自己的腿還好像掛在馬上一樣,踩在地上有種浮著的感受。
從馬上取下兩張又大又暖的布墊鋪在地上,少年看了看四周,安靜沒有人聲,附近有小溪流經過,等等就建議白朔去沐浴。
「白朔,不然讓在下幫忙篦梳頭髮吧?」離兒站在布墊旁問,既然是自己讓白朔不開心,就得做些什麼讓他消消氣。
「哎唷喂呀⋯⋯」在離兒的輔助下板著張臉下了馬;便隔了層靴子,但雙足踏踏實實踩在土地上、感受高低起伏的感覺實在再好不過。
倒是多虧了前面幾日天天騎馬,還有這鍛鍊過的身子適應性不錯,到了此刻屁股跟大腿的筋骨已習慣許多,回想起出發後那第一晚他可是一邊揉著屁股、一邊作著有關馬的惡夢一夜不成眠。
「⋯⋯隨你便唄。」
歪著頭舒鬆筋骨,思索了一會兒才回答;接著撐起還有些顫抖的腿走到離兒跟前,像動物一般大力甩了甩身子把塵土抖落,然後一屁股坐在他面前的布墊上。
「要是殘枝落葉卡著打結了,吾等等一人清洗起來也勞心傷神,就讓你幫個忙唄。」
向上抬起不輸方才落日的黃澄眸子,直盯著頭頂上的離兒看。
「好。」少年認真地與白朔點頭,才繞到他背後去用梳子細心的把他的頭髮撩起,一次一次的梳下方才沾黏上去的樹葉細屑,沒想到白朔的頭髮手感挺好的,與自己的頭髮不同,自己的頭髮總是軟軟的,紮成辮子也很容易散開。
白朔應該也累了,一路上顛頗多,又突然帶著他跑上斜陽道,下一次應該多注意一些才對。
「白朔的頭髮,挺好的,沾上細屑也很容易梳開。」站著把他頭頂的頭髮也梳過一次,少年低聲說著,一邊把梳子換成篦,細細的梳著。
離兒在他頂上的動作不大,配上那篦梳細細梳爪、挺像是貓兒在抓弄,舒服得讓白朔直打呵欠。想起以前在雜技團時,那些姐姐們也總愛為他梳頭,把他長至過腰的黑髮梳成各式模樣,簪上各種花朵簪子髮插還有飾品。
「這天也快黑了,要不咱一起去溪流那兒洗漱洗漱、順便打點水回來?」
摸摸頭頂已經沒有樹葉渣子了,本想問問要不要替離兒梳梳,一瞧卻發現他倒是挺整潔,長長辮子俐落非凡。
「恩…,那我們走著下去吧。」輕輕拍著身上的衣服,少年掃視一圈,四處並沒有什麼山賊出沒的傳聞,一路上來也沒有遇到任何的行人,把東西暫時放在這裡應該還不會怎麼樣。
他摸摸下巴想了想,便拿了乾淨的布給白朔,先一步往附近的小石階走去,有幾個人為了他人方便,稍稍整理了小道,雖然雜草慢慢長起來,卻還是看得到一點痕跡。
「在下帶路。」他回頭看著白朔說,「還走得動麼?早先騎馬晃蕩得厲害,是不是覺得雙腳輕飄飄的?」少年笑著說。
兩人緩步前行在有人跡的小徑上,白朔跟著離兒的視線速速掃視周圍樹林;出門在外該有的警戒心還是不能少,腰間配刀出行前已打磨亮麗,時時靜候著飲下滾燙鮮血。
「吾之所屬被稱為雲之上的民族,今兒個雙足輕飄飄好似那流雲一隙,倒還真是恰如其名了吶。」
小跳步的跟在離兒後方,看他熟門熟路地撥開路旁竄出的雜草枝椏,潺潺流水聲正告知他們目的地已不遠。
白朔迫不急待的解開衣裳盤扣、拆下層疊的繡花腰帶,就差沒整件袍子脫下扔在地上了。
一邊帶路撿拾枯枝,與白朔到了水邊,潺潺的溪流聲不斷的流入耳中,少年看見白朔寬衣解帶的模樣,慌忙把頭一撇,朝著青山不動,「白…白朔就先去洗罷。」很不擅長應對他人坦胸露背的模樣,縱使彼此都是男兒身,但還是不知道見著白朔的肌膚會不會排斥,此時正好面對著落陽的方向才發覺天色已經要轉暗。
「別入水太深。」微微側過頭叮嚀道,離兒把剛才帶來的火把引燃,擱在地上把剛才順道收集的枯枝堆了上去,坐在石頭上不動。
把脫下的袍子用力甩甩攆去塵土,在一旁找了個岔出的樹枝枝幹就掛上去,褲子跟靴子往篝火旁一堆,現在只身著著裡衣及裡褲,山谷間吹上來的風帶著清爽涼意,把白日留下的悶熱感帶的遠遠的。
「離兒不跟吾一塊嗎?這深山野嶺的⋯應該是不會有什麼人來偷衣服唄?」
蹲下來望著坐在石頭上轉過視線的離兒,自己一個人待在這多無趣,他自己一個人去洗漱也不好玩。
恩…。
很難得的可以聽見少年的喉頭發出悶哼,他的臉慢慢轉紅,明明就僵著不動卻好像是剛從幾個山頭上面跑下來一般面紅耳赤,張著嘴卻沒說半句話。
腦子還是清楚的,就算山裡頭人煙罕至,可是繼續磨蹭下去,還在上頭留著的馬就有危險,他昂起頭大聲地吹響幾聲鳥笛,放下手中的陶鳥笛說:「好吧。」
既然如此就速戰速決,少年笨拙地跳下石頭,背對著白朔脫去藏青色的外衣,唯獨留下了裏頭包得緊緊的皂色衣褲不動,動作僵硬的回頭說:「走。」
離兒的臉瞧著比硃砂色還要紅,從雙頰一路撲通撲通的漫延到了耳朵上,回應他之後的一舉一動都有著生澀,感覺就像上了漿後硬梆梆還沒洗軟的布料⋯⋯看來等等是該幫他好好洗滌一番去去漿了。
「嘻嘻,咱們走咱們走。」
曾聽人家說外表是性格最外層的顯現,這話說得還真是有點兒意思在。
「這山林間的溪流可真是讓吾懷念呀。」像個孩童般興沖沖的衝進溪裡,一點兒也不假思索的就對著離兒潑水,馬上就把兩人弄得濕淋淋的,白朔鬧得只差沒整個人泡進水裡去。
山間的勃勃泉水、和流至平地的溪水有著截然不同模樣,速速而下、坡陡洶湧、平直緩流,嚐起來的滋味也各自有獨特風味。
「下次換吾帶你回故鄉走走,那溪流殘冰消融的模樣可是一等美景呢!」
「恩。」看著水面才注意到達達的馬蹄聲到,聽到笛聲的黑馬沿著方才兩人走過的道路一路奔下,站在離兒生起的火邊踢腿嘶鳴。
「在下的家鄉…啊!」水還比這裡清澈又多,來不及說出口就被白朔激起的水給波得一身濕淋淋,少年抹了抹臉,眼睛進了一點水一時睜不開,「說好的,到時候在下也要看看白朔家鄉的美景。」經常聽聞除了自己所居住的地方以外,還有好遠好遠的地方,自小也經常想像著到底看不見的那一邊有著什麼。
「不過…,白朔胡鬧得懲罰。」玩耍的心態突然令離兒忘了羞恥,他手朝水裡一插又快又猛地掀起一陣水花,清澈的山泉水嘩啦嘩啦的響著,潑得白朔一臉水,平時嚴肅的少年居然笑出了聲音,令人難以想像水中站著的少年平常總是不苟言笑,此時他開朗的模樣與外表稚嫩的模樣相襯極了。
「嗚哇!」他還天真以為、乖巧的離兒不會輕易隨之起舞,殊不知這孩子對潑水技巧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一陣充滿勁道的水袖速速揮舞而來,重重打在他帥氣的臉上。
把貼在面上海草般的髮絲撥開,準備對哈哈大笑的離兒進行下一波攻勢,此時白朔踩在圓滑石頭上的雙腳一滑——啪沙的跌進了清涼溪流的懷抱裡。
柔軟無形的水綿密包覆這個身軀,滿天飛舞的細小泡泡彷彿灑滿珍珠的星空,星空下的銀河絲帶閃著光托起他的身子,上頭模糊的天空不停扭曲變換模樣。
「哈哈。」白朔的影子慢慢地與自己的兒時玩伴重疊,玩開的少年也忘了拘謹,他手背抹著臉想要準備迎擊,但沒想到才一眨眼睛就不見人影,只有耳邊轟隆響的溪流聲。
「白朔?」急忙邁開步伐到白朔方才站的位置找人,卻沒有看見人影,白朔該不會是滑進水裡了?
「白朔!」少年的心裡開始慌了,偶爾過去會聽見一些小孩滑進水裡被沖走的事情,萬一白朔也像那些孩子一樣就慘了。
顧不得自己也可能滅頂,趁著人還沒有不見多久,伸手就往水裡撈。
天已經暗了,往水裡頭根本看不見什麼,慌張地撈了好一陣子,吸了口氣撲進水裡頭撈,終於在一瞬間拉到了一點衣物,沒有猶豫馬上伸出另一隻手抓住水底下的人,掙扎著拉扯回水上。
少年抱著白朔走向淺灘,慢慢安靜下來才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撲撲的亂跳,萬一自己慢了一些,說不定白朔就會離自己遠去,「白朔?」坐在石頭上讓白朔平躺,離兒輕輕搖晃試著喚回他的意識。
好像有誰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隔著山頭在呼喊那樣帶著長長回音,遙遠無比。
滿天都是打翻的星星,搖晃的星星在漆黑夜空畫出細細銀線。
美麗的太不真實了,真實的是後腦勺傳來隱隱作痛。
因為搖晃著,所以疼痛的感覺變得更明顯了⋯⋯眉毛皺成了川字緩緩睜開眼,對上的是直射而來憂心忡忡的目光,多眨了幾次眼皮才回想起方才發生了什麼事兒。
「哎,天黑啦。」
坐起上身發現自己在岸邊,頭髮跟裡衣還答答滴著水,他的意識倒是挺快就清醒過來的,用手揉揉腦袋後頭發疼的地方。
「沒想到這溪流的石子這麼滑溜,給磕了一下吾就閃神去了⋯⋯」
「所以在下才叮囑別往水深的地方去,一個跟斗就容易翻進水裡頭去。」方才為了把白朔撈回來自己也吃了不少水,玩耍的心情全沒了,少年又恢復了平時嚴肅的模樣,面露憂心地看著白朔揉腦袋。
少年看白朔還頭疼,自己就先去馬旁把乾淨的布取來,他牽著馬讓馬待在火堆附近休息,回到白朔身旁把布披上他的肩膀,「濕淋淋的衣服就脫了烤火,免得受寒。」他說,一邊回馬兒旁取另一塊布給自己用。
心裡頭不覺間被白朔遭水吞沒的模樣給佔據,可怕的想像和念頭揮之不去,少年的臉色有些蒼白,靜默著把束髮繩剝去,手掌攏絡著長髮在布上擦拭。
順從他的意思脫去了上身裡衣,還有雙臂肘上的護套,摘下ㄧ枝樹杈插起放在篝火邊上烘著,順道再多折了幾枝放在旁邊。「⋯⋯你的衣服也濕透了,這兒還有位置呢。」
本想再多看看離兒難得的笑臉,給自己這麼ㄧ嚇,這下子他的面色是嚴肅到不能再嚴肅了;白朔只能躲在離兒給他披上的布巾下,一邊擦拭滴水的頭髮、一般偷偷觀察他臉上剩餘不多的表情變化。
他行事作風向來只為好玩取樂。
平時只有他一人在也罷、這會兒老是忘了還有離兒這兄弟在,一路上對他是各種照顧,那呵護至極覺得自己都變成了個娃娃。而且⋯⋯他已經很久沒有被誰這麼真心照顧過了。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他得趕緊用行動表達一下心意——晾著已經烘乾的膀子,頂上披著布巾,衝著在旁的離兒就是大力的一抱。
「⋯⋯謝謝你把吾從水裡給撈起來呀,讓離兒擔心了。」
白朔一向喜歡擁抱,從前那些記憶裡的擁抱,總是讓他感到十分幸福。
「呃-。」才脫得赤條條的裹著布巾,突然被這麼一抱,離兒頓時覺得腦袋發脹,想說些什麼卻都成了沒什麼意義的怪聲,「好啦!在下知了。」少年的臉整個通紅起來,他把人撈回來也只是自然反應,論誰見到有人遭難一定都會這麼做的。
「下次多注意一些,別讓在下操心。」安分地讓白朔擁抱,少年的表情逐漸變得緩和,「還以為白朔就要被水沖走了。」抹著後頸給自己的行為解釋。
「再來一次,就別怪在下動手了。」伸出手捏著白朔的臉頰低聲說。
雖然白朔的行為很隨興,不過他還是因為在乎自己臭著臉的模樣而過來抱個滿懷,反而覺得是自己被安慰了,想想也不過是落水而已,嚇成這樣果然有失風範。
離兒搔著臉頰陷入思考,卻覺得腦袋有些使不上,只覺得臉燙得不可收拾,抹了抹鼻子居然流出了血來,就知道自己還是沒辦法很自然地和他人坦胸露背的相處。
「放開一下,在下…在下…鼻子。」狼狽地抹著鼻血,少年此時的模樣看著呆愣,與平時正經的模樣一比竟有些好笑。
就是喜歡他直來直往的脾性,乾脆又明白,不用費心猜測是否藏著什麼心思。白朔笑盈盈的讓離兒扯著自己臉頰,用動物般的樣子蹭著;雙手像打了繡花結似的、緊緊纏著懷中少年,鍛鍊過後結實的肌肉頗有韌性,散開的軟軟髮絲有森林氣息。
正覺得他怎麼像個滾滾的懷爐,體溫跟面頰的紅暈越來越燙呼著,新鮮滾燙的兩道鼻血就噗地流了下來。
「所以說你們年輕人就是氣火旺盛⋯⋯」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趕緊放開手腳忙呼著的離兒,速速跑去一旁侯著的馬兒身上取下皮革水囊,再把身上披著的布巾扯下幾塊,弄濕了幫離兒擦拭一番。
「是不是瞧見吾的身材太好啦?還是被吾的寬闊的胸襟給感動了呀?」
打趣的挑了挑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蹲在離兒面前擰乾布塊,在火光的映照下,白皙的皮膚透著濕潤的光澤。
「哼…。」沒有回答白朔的玩笑話,少年扯緊布巾遮著自己的身體,把頭轉向一邊讓白朔擦拭臉頰,就算真的是白朔的體態太好,又怎麼可能當著本人的面直接說出來?瞟了一眼白朔白皙的皮膚,少年扶著額頭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才好,怎麼會有男人的肌膚像個姑娘一樣漂亮,要是他不壯,就會認成姑娘了!
「把肉乾拿出來罷,白朔應該餓了,看起來不短的光景,咱們兩人都得待在這裡等衣服乾。」決定不再胡思亂想,少年倏地站起身,把布巾纏在腰間說。
歪頭望著起身的離兒,總覺得這孩子有些蹊蹺。脫了衣服之後眼神老是閃閃爍爍的,像在迴避著什麼,肯定是因為吾的儀表堂堂氣質凜然跟風華絕代吧。(X
「一說這會兒確實有些嘴饞了⋯⋯哎,這水囊的水就快見底了,吾先去把他們盛滿唄!要不等等肉脯吃起來多燥口呀。」
向離兒晃了晃手中的東西,轉身就要往方才的溪流邊上去,突然好似想起些什麼踉蹌了一步、又回過身來,用拎著水囊的拳頭拍拍胸脯。
「吾可不會再掉進水裡了!」
「白朔說得是,肉脯味道重,吃多了也會口乾。」少年目光閃避著對方的裸體,朝著白朔點頭,也去找剛才放的大石頭,但還是不時回頭注意著不讓白朔離開自己的視野,一邊翻開石頭捕捉蝦子,方才趁著機會放入水裡頭的肉乾果然吸引了不少快要成年人手掌這麼長的溪蝦。
突然白朔回頭,用拎著水囊的拳頭拍胸脯說他不會再掉進水裡頭,少年露出笑容回應:「好,就算白朔又掉進去,再撈一次就是了。」話說得輕鬆,不過離兒還是希望這句話不會成真。
「才不用你來撈呢!就算摔了吾也會自個兒爬起來!」嘟起嘴氣篤篤的、對著在石頭邊蘑菇著啥的離兒背影喊著。
從溪裡厥起一瓢水潤潤嘴,肚子咕嚕咕嚕不爭氣的哎著聲。兩個馬腿兒形狀的水袋很快汲滿了水,提在手上沉呼呼地,味道雖比不上釀製純熟那美酒來得吸引人,但月華淬煉的甘甜溪水也是一等絕飲。
走在小徑上時發現不遠處有幾棵長滿果實的樹,湊近看發現是野生梨子,沙色的小葫蘆一顆顆懸掛著,便順手摘上幾顆等會兒可以配著吃。
回到篝火邊挨了個舒適的地方盤起腿等著離兒,不知道他喜不喜歡甜滋滋的水果。
「來了。」自然有聽見白朔賭氣的應聲,不過少年只是臉上帶著笑。
「這幾串蝦就立在火旁烤,熟了就能吃了。」另外又拿出竹筒,把剛才捕獲的河蜆和幾隻蝦一起放入,加上甘美的溪水一起架在火邊烤。
「肚子餓了麼?」看著白朔安分地待在火邊,只有喝水而沒有吃東西,微微偏著頭問,一邊在竹筒裡灑了一點點鹽,調味料貴,但難得出外就用上一些,「來。」知道白朔沒有酒喝應該忍不住,又拿了另外一個封存的竹筒遞去,裡頭是濁米酒。
「嗯,吾餓了⋯⋯嗚哇好香——是蝦子是蝦子!」看著回來的離兒駕輕就熟的用細枝串起河蝦,灰藍色蝦子一遇火便開始變色,逐漸泛白接著染上夏季花瓣鮮紅,香味熏得白朔口水直流。
「這是⋯⋯?」
接過離兒遞來的竹筒,鼻子靈敏嗅嗅很快就知道裡頭裝的是什麼,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藏都藏不住,像是得到了稀世珍寶那般抱著竹筒又親又聞的。
「兄弟你怎麼就這麼懂吾呢!」開心的對著離兒又是一個大擁抱,再把方才摘的梨子一股腦兒全灌進他懷裡。
「在下記得白朔好酒,就多帶了一點,這一次返鄉路途遙遠,給白朔解解饞。」當然煮著湯的竹筒裡面也沒忘了加入一點酒提香,白朔突然又抱了一把,少年不禁感到鼻腔裡又聞到鐵鏽味。
「好,那在下料理一下,分著吃。」平時不大有機會吃到梨子,偶爾在自己住的地方,門前的梨子樹會結幾顆乾巴巴的梨子,沒想到白朔能夠在這裡找到。
把梨子削成片,也串上細枝放在火旁烤,最後和蝦子一同平分,「白朔輩分比較大,這湯就白朔先享用。」離兒說。
「那麼這酒就先讓離兒開飲唄!嘿嘿,這湯吾就不客氣啦。」把手中竹筒扔回給離兒,兩手拿過裝著湯的竹筒,試探性的吹了吹冒著熱煙的湯水後嚐下一口,溪流珍饈的鮮甜沁入脾胃暖和了身子。
「吃東西的時候,就會覺得此刻活著真好呀。」
白朔捧著臉頰一臉幸福地咀嚼著蝦子,剝開酥脆通紅熱騰騰的河蝦,蝦肉紅白相間滴著汁肥美無比。
「是阿。」看著白朔一臉滿足的樣子,少年才鬆了口氣,放鬆地說:「山裡頭雖然沒有海邊能捕撈到的海味,可是溪蝦河蟹依然是山裡頭寶貴的珍饈。」小飲一口米酒,慶幸著自己煮的湯還夠味兒,不覺看著白朔幸福的模樣出了神。
只專注眼前忙碌著剝殼的手、還有嘴裡補充的熱量,那竹筒裡的米酒映照出離兒軟圓臉龐,抬起頭來才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瞧;但說是瞧嘛,臉龐上棕黑的大眼睛又找不到目光的終點兒,似是神遊太虛去咧。
「吶、給離兒吃蝦!」
攢了一隻特別大的蝦遞到離兒面前,他定是肚子給米酒開胃了,可不能這麼讓他餓著。另一手抓過兩片烤得軟甜的梨片塞進嘴裡,這梨片都慢條斯理的給他嚼完了,離兒還是無動於衷。
「有了!」心懷不軌的笑了笑。
收回左手還在滴著汁的蝦、輕輕咬在唇前,整個人身子向前湊到了離兒面前。
蝦的另一端碰上了離兒稚氣未脫的唇。
「白朔!」一時間沒摸清楚白朔到底想要做什麼,下一秒卻看見他的臉湊近,自己的唇則碰上了蝦肉,少年慌張地叫出聲來,口氣變得微慍,「在做什麼?」他皺起眉頭抓著白朔的肩膀輕輕推離。
「君為何意?」一瞬間覺得腦子裡閃過很不好的畫面,少年搖搖頭說:「這樣的玩笑並不好…。」少年低著頭把酒遞過去,「快喝吧。」他低聲說。
縱使只是玩笑般的舉動,卻讓自己忍不住動念想要一嘗芳澤,不論今日眼前的人為何,動了不好的念頭就是不對。
要是真的把白朔視作自己的兄弟,就不應該有這樣不敬重的想法,離兒捏著手感覺心裡頭萌生了罪惡,或許這幾日應該要避著些,只因哪怕只是白朔一個玩笑,都會不小心做了多餘的事。
面容嚴肅的看著火堆,少年暗自在心中做出了決定。
「吾只是想讓你嚐嚐這蝦嘛。」被推開的白朔一臉無辜歪著頭,和火光同色的眼直直地瞧著離兒,搖曳晃動著分不出其中心緒;添上新的柴火便能繼續燃燒,燃燒的更加旺盛,抽出薪柴或是弄熄了,這火要燒起就得再費一番功夫。
拿過那酒、不假思索仰起頭就是一飲而盡,半分猶豫都沒有;入口甘甜後味酸澀濃烈的濁酒,正好能夠一解嚥不下的那口氣。
「這酒沒離兒的份兒!」次次玩鬧都被這少年給摸太極似的迴避過去,還被百般包容,心裡實在不是滋味啊⋯⋯只好用這種簡單的方法來以示抗議。
「吾要去休息了。」
把殘枝食餘扔進篝火裡解決了,抱起曾經裝過酒的竹筒,再拉下早已烘乾了的衣物掉頭就走,還悠哉的哼著小曲兒,也不管人家這後續要怎麼清理。
「白朔?」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回頭的路,少年吹響口哨把附近的馬叫來,輕拍幾下馬兒的大腿讓他追上白朔,自己則就著餘下的火光解下布巾把烘乾的衣服換上,隨手拉著散亂的頭髮沒有時間紮辮索性直接紮成一束尾巴。
白朔該不會是生氣了?
揉著眉心苦思了好一段時間,才從火堆中抽出一支還燃著火的木枝,踢散火堆澆了點水,攬著布巾去追前頭白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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