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完畢的艾芬高爾步入了寢室,儘管這為外人的住所,他仍能厚顏無恥地將使用權視為理所當然。
剛乾不久的靛藍髮絲略顯蓬鬆,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柑橘清香。
絳紅的瞳眸凝視著墨色,仿佛正盤算些什麼,眼前這人看似難以捉摸,彼此卻隱約有種本質上的交集。
通話結束,將手機連同泡好的熱奶茶一齊放置床邊櫃上,陸景常坐在床上,隨意抽了一本新書翻閱。
一邊閱讀,一邊整理一天下來的記憶,同時理出在意的事項,並加以分析。
同時思考多件事對陸景常而言並不難。多半時,他盡可能保持並列思考,儘管這對體力的消耗十分驚人。
這是從幾年前開始養成的習慣,嘗試讓思緒不停運作,以讓自己維持在最佳狀態——簡單來講,就是防止陷入發狂。
在那之後還是沒能改過,想來也沒特別排斥,乾脆就保留下來了。
有著這般的才華,要是走向另一條路,後果連他都不敢——不,完全可以預料到,可想而知。他非常清楚自己會做些什麼。
賜予最大限度的幸福,再降下最大限度的絕望。人有比較差異的記憶性,超過負荷便難以抽離,心靈的磨難可比肉體可受的痛還要更上加成。
不好,一不小心就想偏了。
其實也不是沒少做過,只是絕不會親自動手。暗中牽纏絲線,使結果導向預測,對於一介凡人而言,也僅能做到這點。即使沒人認為他只是凡人。
既不想貢獻社會,也不願青史留名,不認為有善惡之分,自知難以捉摸。非無欲無求,又少有嗜欲。
最深刻的慾望嗎……?比如雙馬尾……喔,不好,又偏離了。
翻過一頁,錯雜思路在察覺艾芬高爾進房後一頓,瞥了眼對方點頭示意,又重新沉溺書物。
細指撫平著蓬鬆的靛藍色髮,艾芬高爾若有所思地拾起尚未閱畢的書籍,字字句句映入了眼簾。
但卻不如同先前般地專心致志。
寂寥的寒原,被陰霾籠罩的蒼穹透出一絲絲不屬於此地的天候,但也許是出於本能的抗拒,颳颾的冽風抹去那稍縱即逝的日光。
思慮甚久,於這二十五歲的年頭中,他所真正渴望、追求的事物究竟為何?
仿佛為隱身於濃霧之中的山林,層巒疊嶂的蜿蜒山路顯露出錯綜複雜的思維,但興致一來卻又毫無邏輯。
說來諷刺,艾芬高爾總是期望一切能照著計劃走,但難以捉摸、愛恨分明的自身無非是最難以掌控的因素。
對於自身生命,說執著也對,但解讀為不屑一顧也並非完全錯誤。
到頭來,他依舊不認識自己。
「你在想什麼。」
指腹順著書面翻過,視線依然在文字上,陸景常靜靜問。餘光瞥見艾芬高爾,他發覺對方閱讀的速度稍稍慢下。
「無論思考多久皆尋覓不得解答的問題。」赤紅的瞳眸絲毫無有所偏移,艾芬高爾僅是以一如既往,那帶有絲絲冷意的口吻回應。
也許是興致匱乏,否則他一向不怎麼搭理這類詢問。
「就是身為教宗的你也無法得出?」
他也只是隨口問問。老實說,不期待能得到回應。
仿佛有無數條線,將同處一室的兩人層層隔開。
略感煩躁,艾芬高爾闔上了未完的書籍,躺臥於床鋪之上。
暴露於外的肌膚與細緻的被單相貼,令鮮少穿上短袖上衣的他,有那麼一點不適應。
「我要睡了。」即使毫無倦意。
床舖軟陷同時,陸景常「啪」地單手闔起書,啜飲從熱飲被放置到冷飲的奶茶。
甜膩在舌尖化開,吞嚥下腹,雖然不太滿意味道,不過在這深夜裡無非也是一種小小的享受。
半晌,他才開口:
「其實你沒必要遵守這些無謂的遊戲規則。」
「你也大可無視我說的話,自己選間寢室休息,不是嗎?」指尖搓揉著單薄的床鋪,即使艾芬高爾給予黑髮青年選擇的餘地,對方仍跟了過來。
「本來就沒打算遵守,就如同當時對那名殺手所說的內容無異,隨便你,我無所謂。」
放下書,陸景常輕笑。
「真不巧,我滿中意這間房間,本就打算住這。」
這句話真假參半,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罷。倒是我很好奇,你……不,沒什麼。晚安。」
停頓的話語沒有下文。
「好奇什麼?」挑眉,艾芬高爾追問著沒有下文的疑問,或許是單純出於好奇,但追根究底為他那濃厚的疑心。
側了個身,面向天花板的他如此問著。
「……好奇你們是誰。」陸景常將後半接下。
藍髮殺手與瘋兔,怯懦男孩與紅眼女孩,妖豔的女性與帶著倒十字的犯罪份子。
全是一群打破世俗常識的奇異人士。
思慮半晌,艾芬高爾緩緩開口「打著宗教名義,暗地以血腥鎮壓的方式肅清異端的犯罪組織。」赤紅的瞳眸流淌著一貫的平淡無波,他倒認為這種程度的事跡沒任何隱瞞的必要。
「目的為清除眼中釘。」儘管是掠奪無數生命,說是屠殺也不為過的行徑,艾芬高爾的口吻卻如同呼吸般自然。
寂靜半刻。陸景常轉向窗外。
皎潔的月光輕如羽絮,奏下靜謐,照亮叢林灌木。
他好像看見了,陰綿雨絲中,被打落的黑色玫瑰。
僅僅是好像。
「對那時的你來說,那很重要?」
「或許?當時一心想著報復。」半闔起絳色瞳眸,撲殺的記憶猶新,妻離子散、業火焚燒著城鎮,以及冠上異端之名,遭受牽連的諸多人們。
他卻感受不到一絲愧疚,視一切為理所當然。
理由何在?或許一部分來自他人對自身家族的仇視,但那並非動機的根基。
報復。耳邊的世界全在稀釋,只留下灼燒般的兩字。
深邃如星的黔色雙眸透過玻璃的反射,鎖在有著淒璀光輝的倒十字架上。
「我不懂,既然是報復,你事後大可撒手不管。」隱藏另一面的思緒,他提出疑惑 。
「想在這高位多玩一會兒,之類的?」吹彈可破的單薄藉口,說實在的,他在這位置行使權力的時日也早不是一會兒足以形容的漫長。
與仁德悖離,行徑慘無人道。
步離那萬人簇擁的地位,誰能保證不會受到反撲?
幾近十年的時光流逝而去,青年仍有難以抹滅的幼時陰影存在。
「可玩真久。」淡的宛如即逝的流光,陸景常的笑容很淺、很淺。
人可以是被歌頌的英雄,也可是是被撻伐的殺人犯,兩面一體,反之亦然,善惡本是如此。
然後他問,他說:
「你到底在迷茫什麼。」
「與你無關。」艾芬高爾極其少見地以肢體暴力反駁他人言語,身手俐落的他迅速地自床鋪提起身子,將陸景常壓制於身下,刺激深層瘡疤的行為勾起了本能的抗拒。
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他一向遵從這項美德。
儘管他是毫無良知的殺人犯。
纖瘦的指尖緊揪著單薄的襯衫領口,將衣料拉出一個個再明顯不過的皺痕。
倏地感到後推的力道,措手不及地被壓在床上。
房內拂起細微的騷動。
即使被鉗著衣領,陸景常仍無畏的看著艾芬高爾。
「是與我無關。」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細語,卻清晰的流出。
「然而,那瞬間你動搖了。……我沒說錯吧。」
「……閉嘴。」絳色映上了凶光,艾芬高爾可無法篤定此時此刻的自己,於接下來的未明之夜會做些什麼。
無疑地,他想殺了這個人。
卻又希冀著能窺伺到何物。
食指與姆指抵著那中看的臉龐,捏掐的力道逐步加大,好似是在警告先天的優勢並不會因此扭轉。
陸景常露出吃痛的表情,卻還是全神貫注的仰視那覆上寒霜的赤眸。咬牙,他握上那隻制住自己的手腕。
「你又……」
無法駕馭湧動的情緒。
「為什麼,窺探?尋覓不得的,分明不是只有你……」
那雙赤澤倒影他的身影。到底是在對艾芬高爾提問,還是向著自身而渾然不覺?
他分不清楚。就像界線一旦模糊,連定位也跟前恍然。
「我又怎樣?」瞪視著那恍惚的墨色,艾芬高爾以幾近質問的口吻向身下的人兒說道,逼近的臉龐增添了不少壓迫感。
靛藍色的碎髮順著重力流下,耳畔的倒十字搖搖欲墜。
那是他人未曾觸及的惡寒。
他想起周圍光鮮亮麗的人們。
即使那氛圍幸福的如芳華,即使目眩神迷到想伸手觸及。
他也依然到達不了彼方。
「明知故問。你疑惑的,你迷惑的,試圖探索卻徒然無功。」
另一手掠上晃出光線弧度的飾品。猶如風中殘影。
皚皚白雪,寒風刺骨,好似一觸就會凍傷。這已經不是玩火自焚了,即使如此,陸景常還是頑固的說著。
俐落的拍擊聲貫徹了氣氛浮動的寢室,絲毫不遲疑地拍開碰觸自身的手,瞬地於空氣中劃出軌跡。
「再碰就殺了你。」
失去了平時的沈靜,艾芬高爾無法駕馭鼎沸的怒意,焦躁與不快相互攪和,將思緒扯得極為紊亂。
「所以呢,你想怎樣。」
「我?」被擊開的手攤開在床,陸景常低低的笑開了。
他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
墨色髮絲散在白色床單,猶如延伸的深淵。
他望著那張逼近的臉龐,綺麗的線條此時卻沾染了冷厲的怒色。
沈默了許久,他扯開笑。
「……誰知道?連你都看不出來,我又怎麼猜透?」
「你知道自己正在說話的對象是誰嗎?」語帶雙關,艾芬高爾僅感到一陣煩躁,他懼怕著殘缺的空洞心靈被他人所知曉,試圖將那隻觸及傷疤的手驅離。
即使居於下勢卻一副上位者的姿態,艾芬高爾無法容忍。
他受夠了這一切,無論是眼前這名青年抑或那女人,都難纏到極致。
儘管是萬人之上,擁有令人欣羨的財富、地位以及權力,卻連個讓自己有微小幸福的能力都辦不到。
「你是,萬人之上的教宗。在線外看著線裡的目眩神迷、人間醜態;你是操線者,左右情勢,將之導向利於自己的預想……即使如此。」
感到呼吸困難,沉如千斤的重石壓著他,仿佛攫著自身般。
若是平常,他仍舊以冷若冰霜的態勢回復。
但現在,一字一言都在刮削自己。
可能是因為對象是艾芬高爾。
可能是因為,即使不明瞭對方的過去,卻仍是察覺到些許相似。讓他字字句句都像在朝著自己說。
心底的黑淵醒目的令人想吐。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仍無法滿足,因為那些所作所為並不是真正所求,空虛宛若無盡深淵,脫不去也甩不掉,連無視也做不到。到頭來,線裡線外,沒有一處能歸屬。」
「你到底是在跟我說話還是跟自己?」神色變得焦苦難耐,艾芬高爾從沒想過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能激起如此悽烈的波瀾,一向以從容姿態走過人間百態的他,還是首次面臨失措。
艾芬高爾依稀明瞭到兩人像是鏡中倒映的彼此,看似迥異,卻在某些根基上有所相似。
「你呢,儘管擁有常人所欣羨的事物,表面上愜意地過著日子,卻被無形的枷鎖牽絆住腳步,縱使有著淵博的知識,但連認識自己這種最為根本的事,都做不到。」
倒十字架依舊搖搖欲墜,靠一絲與耳畔的連結才免於遺落。
這些話在陸景常的心底狠狠撕開裂痕。
夜氣墨重。這時刻的所聞所見,恐怕窮極一生也無法忘懷。
建立多時的冰山慘烈的崩壞,沒入深處,激起碩大波瀾。
「這些話,不也是在說你?」姣好的面孔浮現些微扭曲。「分明無用區分,分明,全都能套用在你我身上。」
霧氣籠罩的迷森,層層包覆的蓊鬱枝葉,點點抑鬱像是被外力強行剝覆,步過崎嶇不平的蜿蜒林間,最後尋覓到的終點卻是空寂的湖泊殘狀。
乾涸的泉源從沒豐沛過,或許依稀存有,但那早已隨著時間流沙而封塵。
「能套用又如何?那又代表何意。」
他是知道的。
曾以為能撥開簾幕,徒步走向期待中的綠洲,在到達一瞬時,卻無聲無息的逝去。
不復存在的殘影,逐漸透明消散。
正因如此,在感受到湧現的怒意前,卻先被感同身受的悲戚填滿。
「……不要忘記,你我的定點和立場。」
握住艾芬高爾手腕的掌漸漸鬆開。
「不要被鮮亮麗澤的光景迷惑。不要忘記今晚的對話。」
和心底希冀的如此矛盾。甚至背道而馳。
「絕對不能,停下探尋。」
即便徒勞無功。
「……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儘管壓於手腕上的重量釋去,艾芬高爾的手卻顯得無力。
過著平凡而確幸的生活,他曾如此希冀過。
但血統、地位以及那留下深刻疤痕,不堪回首的過往,皆令他滯步不前。
對於受盡簇擁的時日,他依稀感到生厭,卻因那要不得的虛榮而死守住著地位。
或許,他所渴望的是,撇去了教宗的光環,單純地對於「艾芬高爾」的認同。
「……夠了。」
低聲喃喃,陸景常反手抓住艾芬高爾的領口,往他的方向一拉。
襲上的溫度與觸感,是今日第二次的體驗。
可能累了,可能倦了。自知不能再想下去,否則會步入融化的世界,但腦中打轉的盡是不堪。
父親說得對,他永遠逃離不了枷鎖。
他以為他沒瘋,其實只是時日久了,滲透的過於自然,結果連自己都沒意識到。
像破裂的杯。
所以,夠了,真的夠了。
既然自己阻止不了,就依靠他人的手。他知道這樣很卑劣,然而,已經什麼都不想管了。
溫熱的觸感襲上了唇瓣,不帶一絲陌生。
艾芬高爾很清楚,兩方彼此的互動並沒半分愛意。
僅是惡劣地,各取所需罷。
纖瘦的指尖解開陸景常的領口,白皙的肌膚暴露於其外,素色襯衫勾勒著標致的身形。
抹滅不快想法的行為點燃了火種,蔓延至仿佛鏡中倒映的兩人。
他俯下身,絲毫不有所抗拒,放縱了一切。
後續的懂者懂
(幹
leanindd: 先謝謝里恩中跟我對劇情
好開心哦里恩中的文字刻劃真的,很美很有畫面,把教宗大人比喻的好棒
很喜歡「皎潔的月光輕如羽絮,奏下靜謐,照亮叢林灌木。
他好像看見了,陰綿雨絲中,被打落的黑色玫瑰。」那段(硬要節錄
哇謝謝!!
非常感謝拉拉中跟我對劇情,很喜歡拉拉中的表達方式,偷偷學了很多起來,還忍不住節錄到推特上面>///<
leanindd: 討厭拉 我會害羞耶>////<(
其實我覺得這種角色在創造上完全沒串通好,但實際交流上發現有相似處的感覺真的好棒
leanindd: 唉呦wwwwwwwwwww
我也很開心TT在對劇情途中我覺得自己更認識艾芬了
阿景大男神被艾芬這個那個……我覺得這世界是深色髮的天堂
前情提要一下!
大概是艾芬非法入侵里恩家,結果屋主不在,反而是阿景和另一群犯罪份子
中途玩一些遊戲,懲罰指令一下來就讓艾芬跟阿景同房了>///<(什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