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個時間點開始,止於的尾毛變得比在原世界還要光亮柔順,黑到會發亮的毛讓止於有一度懷疑不是自己尾巴,而這疑慮在自己扯了根毛後獲得解決。
「止於,」而造成這疑惑的主使者拿著梳子沾上柔毛膏,小心翼翼的梳理尾巴的最尾端,「掉毛變多了,失眠?」說實在話,一個一米九的高大男人抓著尾巴細心梳理的畫面有些滑稽,應該說長這麼大隻,感覺做起事情也應該很粗心大意……
止於搖頭撇除這個偏見,他的上司也非常高大,但是十分細心且溫柔的讓人沒辦法欺負下去。
他們碰面是在原世界,而認識與相處是在哥爾摩,起先止於誤以為對方喜歡抓著自己尾是聯想到分離兩地的手足,當問清楚後才知道……只是一種動物習性:看到會晃的東西想抓,貓與逗貓棒之類的本能。
那時開始止於就相當不解為什麼翠會如此堅持替自己照料尾巴,不光是長期下來的毅力還有各式用具,這麼累積下來的疑問自回到原世界後就暫時停擺,直到再回哥爾摩又想起。
「沒有。」就他所知應該沒有,「翠,梳尾巴好玩嗎?」略為回頭望坐在後面的人魚,狐尾慣例的無視自己意願規律左右輕擺。
「沒甚麼樂趣,我討厭毛掉的到處都是。」因為要替主子清理水池,他多少也被弄上潔癖,長毛動物很會掉毛,他不喜歡時常在地上看見一戳毛。
「不過有成就感。」他發現尾巴搖晃的動作停擺才趕緊補上一句,「抓起來也順手。」他跟哥哥的魚鱗片已經是又粗又硬的東西了,不想要連經常抓著的尾巴都是毛躁分岔的東西。
「……」沉默回頭望某人魚,該怎麼說呢……從剛認識到現在,每次止於都懷疑是自己想多了還是人魚是種直覺種族,怎麼每次一些行動給翠解釋都極度單純。
「……喜歡就好……」狐耳輕彈,隨人整理了。
「止於,」翠起了個頭又沉默,連同梳理尾毛的動作也變得斷斷續續,感覺就是在思考重大的事情。
「呃?」狐尾不自覺僵住,但遲遲等步道翠的下一句話。
「止於,」過幾分鐘後他又喊一次對方的名字,卻又再度沉默,反覆幾次後他才終於接下去說,「今天,在我們人魚的世界裡是特別的日子,不分敵我性別,見面就會做一個動作說一句話……哥哥不在身邊,你能讓我執行這個傳統禮節嗎?」
「什麼……」狐尾微炸,「呃,可是你哥……不是……」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禮節止於慌的直搖頭,可是又想到直覺思考的翠應該真的字面上意思,掙扎很久後乖乖點頭。
感覺上小隊友顧慮很多,但最主要還是不願意。
「……不必勉強自己。」說起來也就一個習慣,雖然脫離人魚的世界很久了,但每年還是會耐著性子遵從這個習俗跟唯一的血親度過。
回頭望,伸手抽回自己尾巴再塞到對方懷中,「沒關係,教我、跟我說。」
翠盯著小隊友許久,而那條無法隱藏情緒的狐狸尾巴又緩慢澎起。
「……止於,」不知道是否為錯覺,止於覺得翠的聲音似乎比起平時更加柔軟,在他來不及反應之際就被對方給正面抱住,儘管人魚的體溫本來就很低,但止於卻覺得尾巴又炸了。
「謝謝這個世界,讓我有機會遇見你,並且成為朋友。」
大概過了三十秒左右翠才鬆手,「像剛剛那樣,抱著對方並說出……止於?……小隊友?」翠覺得他看見燙熟的狐狸了,對方頭頂彷彿都有煙冒出。
「朋……友……?」止於瞪大眼,尾巴一時半刻還平順不了。
一直以來他半刻意的迴避思考這個詞,也習慣的和對方一同以隊友互稱,這個久遠又熟悉的稱呼讓他久久不能自己,只能傻傻看著比平時柔軟的隊友。
有時候翠無法摸清小隊友的情緒,儘管相處一年多。
「……止於?」他試著將對方給喚回神。
「呃、呃……」狐尾彈起,止於有些難堪的遮起臉卻忘了尾巴明顯煩躁的胡亂拍打起來,「翠……你說朋友?」
他知道這不是什麼不好的詞彙,也是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對這兩字是幾近恐懼的,「可是……為什麼是我?」
他不清楚對方的過去,僅知道是兵人出身,果然這樣的決定會造成他的負擔。
「嗯……相處一年。」但這300多天的日子並不能代表甚麼,對於改造後的兵人亦是屬妖魔類的人魚,一年的時間太短,短到不足以掛齒。
「抱歉,好像讓你覺得沉重。」他伸手揉揉摸摸對方的黑髮,這件事情就此打住,是自己太急迫。
「沒有……」狐耳低垂,直到對方的手蓋上他的髮時才注意到自己剛才有多驚恐,他深呼吸口試著平復自己心情,才拉住對方手不讓人抽離。
「我很高興……」也害怕。
他又呼了口氣,「翠……你知道我們兵人……是一群傻到底的學生吧。」緊抓的手隱隱過於用力的顫抖,其實要不是翠這次的表示,止於現在才知道相處一年以來他自己幾乎沒有說出自己的過去。
翠是地表上海底的人魚,照理說不可能知道地底人類的紛爭,止於無視這事實就緊拉著手不願讓人離開。
「為了走出地底,是我、拉著他們填下從軍問卷……」
滿懷希望的學子走出保護傘,一個個以國家大義人類使命投入無法回頭的折磨中。
止於閉上眼睛,緩緩鬆開手花了點時間冷靜下來,「然後我們接受改造接受訓練,直到真的轉變身形改變本質和體質後,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我逃離動物的野性。」
本該是翻攪靈魂覆蓋今世人格的他們初期改造物,三個朋友中只有自己逃過抿滅人性的末日,而且也只有他在他們被獸性的慾念控制時背過身離開。
「翠,是我拉他們下海,是我離開他們,是他們被懲處只有我活著,我不配當朋友……」
「止於,你知道人魚世界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嗎?」他再度伸手將小隊友攬進懷裡,「能坐上王位之人,緊緊依靠人脈與暗地放箭,和能力一點關係都沒有,母后大人輸了,雖為正室,但過於溫厚的性格卻害死她。」翠閉上眼,毫無保留說出他與哥哥怎樣被冷落,甚至後來被流放到幾乎判為死刑的寒冷海域。
「心靈不夠堅強就會被魔吞噬心靈,身體不夠健壯就會死於欺侮,你撐過來了,並且和我相遇成為朋友,如果你的背叛是讓你有了光明的未來,何嘗不是一種等價交換?未來是由自己決定,他們無法替自己的命運建造通往存活的道路,那將注定死亡,縱使你那時沒有背對他們。」翠許久沒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他隻手壓著喉嚨,「主子們非常敏銳,而你也絕對聽說過主子們的外稱。」
「主子們原諒你、你的上司也沒有產生不諒解,你該原諒自己,為了他們的信任。」
止於抬起頭,相差20公分的身高讓他只能乖乖被攬在懷裡,看不到對方現在表情卻聽見逐漸沙啞的嗓音。
他突兀到輕聲呵了聲,舉起手指讓空氣水氣聚集到對方喉頭。
本來只會旁邊輔助的他來到哥爾摩,為了生存學會利用自然界另種能量治癒人,直到現在治療人的能力也越來越得心應手。
靜靜的憑著直覺修復好對方喉頭後,他放下手、再次閉上眼睛。
翠就是翠,理性又直覺思考的人魚總是可以輕易打破自己糾結的思緒。
狐尾平靜拍打在對方大腿上,「翠,」尾巴持續拍打,「認識你太好了。」勾起了笑,打從心底這麼認同。
「嗯。」他跟止於都有尾巴,而這個相同的生物特徵讓他非常清楚,情緒往往都會自尾巴透露出來,縱使面無表情,他將小隊友慢慢推開,自己體溫這麼低而小隊友卻是溫體動物,開始反冷了吧。
「……翠?」回頭望推開自己的人,明明是自己先拒絕他的,當反被推開後那種足以壓垮信心的沮喪整個襲來。
「怕你冷。」簡單扼要回應,甚至還轉身去廚房倒溫水給小隊友。
沉默的接過溫水,止於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這隻人魚了,「翠,你說的傳統禮節是什麼?」雖然到後面好像變成真心話冒險。
「給予對方最真誠的擁抱,並且說出溫暖的話。」很簡單的禮儀。
看著人魚,默默的將茶杯放一旁,站起身來手往前環伸緊緊擁抱。
「認識你真好,翠、隊友……朋、朋友……」只是尾巴又往外炸。
「不要勉強,止於。」翠頭次用嚴肅的語氣對小隊友說話,「不喜歡不願意,可以拒絕。」
止於覺得莫大委屈,是勉強沒錯也沒有不喜歡,「翠。」尾巴平順下來反而煩躁左右擺,他舉起手朝難得嚴肅的笨人魚的額頭伸去,手指打彎……狠狠一彈。
就算是習慣疼痛的粗皮人魚也會被突如其來的尖銳劇痛給嚇到往後退,他一臉無辜望著難得對自己動手的小隊友,完全狀況外。
看到對方的表情,止於只覺得更為惱火,認識一年了這人魚是多麼硬腦筋又理性過頭,隨後他意識到……有多久沒這麼氣過。
狐尾停止擺動,他沉默走靠近翠,一把拉住又想往後退的笨人魚,「翠,怎樣你才相信我?」好像懂為什麼面前人魚的兄弟感情可以糟的那麼徹底。
貌似是頭次看見這麼火大的小隊友,翠完全無法應付。
「小隊友、止於,你接受我了?」畢竟是出身於戰鬥部門,止於的力道完全不如他外表的柔弱,強勁的連翠都沒把握能甩開。
「接受。」止於覺得又氣又好笑,認識一年天天往魚池跑唱唱兒歌竟然不如今天一天的了解,「很高興認識你,朋友。」
不過,誰教自己其實也在逃避呢,這樣想著他鬆開手撈起自己尾巴再塞還給人。
看著小隊友似乎不是在說謊,翠低下頭抱好尾巴。
「你能接受這個請求就好了。」原來做朋友對翠來說是一個請求嗎?
這是不知道幾次興起想關愛自己還有對方腦子怎麼長的念頭,止於用溫暖的眼神看著莫名像被欺負的笨人魚,是怎麼搞得,一天就連平常的立場都換了。
於是他稍微墊起腳,舉起手就是揉亂對方的翠色長髮。
「要聽歌嗎?」雖然是兒歌等級。
他點頭,人魚這種族就是喜歡歌曲的,縱使是兒歌只要好聽都能全然接受。
「止於,」他稍微靠近對方好能更加聽清楚歌聲,「歌聲進步了很多。」
於是,有狐狸華麗炸毛。
「……翠……你們的禮節是一整天嗎……」雖然知道只是單純讚美。
「基本上是整天,但是對於唱歌進步這件事請,沒有說謊。」直覺思考如翠,「你的歌聲很溫和。」
連環炸。
止於覺得自己快不能面對這隻笨人魚,「翠,夠了,我唱!」
種族差異真是意料外的大,比海溝或裂谷都要大。
翠覺得小隊友的反應過大。
這些話他平時就在心裡說過了,只差沒脫出口,今天只是藉這機會說出來罷了。
「止於,冷靜點。」他將聲音放得更軟些好安撫狐的情緒。
「我很冷靜。」表情是,可是臉頰和遲遲沒平復下來的尾巴擺明還沒冷靜。
花了不少時間重複深呼吸吐氣,止於覺得今天的各種衝擊真的耗盡一天精神力,可是都答應人了就也硬著頭皮開口唱。
人類無論是音域還是所見色光都遠不如其他生物,為了讓兒童可以朗朗上口的兒歌自然是當中最為單純的重複旋律,歌詞又是歌頌過去年代,理當是活潑快樂的兒歌卻給翠形容成溫和,這是讓他不知所措的原因。
說實在止於在與人魚相處的日子來多少學會幾首新歌,但莫名的不想搶走他們兄弟之間專屬的歌。
狐尾平靜拍打起節奏,耳朵不安的上下彈動,「翠……你想聽……兒歌還是……你們的歌……」
人總是想爬往高處越來越進步,自然想唱點沒唱過的歌。
翠猶豫了,因為那是他與哥哥唯一的聯繫。
好幾分鐘後他沈默搖頭,不行,不要搶走他和唯一血親的牽線。
「對不起……」就算是翠,也有任何人都不能踏過的底線。
止於反而安心起來,伸手拍了拍人魚,「是我不該問,放心、我不會介入你們中間也不會想取代你哥。」他眯起眼,輕輕的哼起旋律輕鬆的兒歌。
人魚天性使然,對於音樂方面的造詣程度相當高,就算沒有刻意磨練也遠比其他物種來的高端。
旋律輕快兒歌讓翠原本浮躁的心情平靜不少,他閉起眼睛享受。
像是彌補的,止於這次唱的比平常久又長,唱到腦內資料庫的兒歌庫存都快用完了才停下來。
看著閉上眼享受的人魚,他有些開始反省……害怕他們間的關係會退回去,不過轉念想似乎也沒什麼能退的
「喉嚨。」發覺對方唱得比久,翠反而擔心起對方的喉嚨會不會不舒服。
「呃?」狐狸眨眼,反應快又算打結的伸手治癒對方喉嚨。「……翠?」可是感覺不到有需要治療的地方,止於疑惑了。
「你的聲帶,止於。」發現小隊友會錯意翠馬上解釋,「持續長時間的歌唱,很傷。」
「呃......」晃晃尾巴莫名的轉開視線,「我好歹也是兵人......這點沒問題的。」雖然他不好意思說出口平常就有再偷練......儘管只是兒歌等級。
「不要太勉強自己。」話點到此,翠伸手揉了揉頭髮順便碰碰垂下的狐耳朵。
他安靜的讓人碰自己耳朵,低垂頭輕咳了是,「可以……聽你唱歌嗎?」說這話時狐狸尾又往外澎起。
你眼前的翠綠色人魚眨了眨眼,像是在驚訝你居然會向他提出這個請求。
「嗯。」淡淡的弧度在他嘴角出現,不知道是否為錯覺,你覺得看見他笑容的次數似乎比以前還要多了一些。
輕快涼爽的音符從人魚的喉嚨發出,與外表不相符相當絕美的音色再再顯示出人魚在音樂方面的造詣。
他很少唱歌,也不常因應誰的要求而歌唱,他在原世界擁有的能力足以讓他稱王,但他卻不曾使用過這股非比尋常的力量,他是王族,但他不曾自主表示。
狐狸的狐尾好像忘了拍打,只是睜大眼睛看著鮮少歌唱的翠色人魚。
「喜歡。」他微笑,愉快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