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們就麻煩您照顧了。」連著幾日,心繫大阪城底情況的自己,似乎都是這麼向那位立靠大門旁的人倉促道別。
神色匆匆,總忘了回頭對上目送自己出陣的雙眸──沉默不語的態度裡,都在想些什麼呢?
探查的進度並不樂觀,但幸好還不至於令人絕望,只是每每期待落空的心情在返回本丸後,都轉為無以言喻的疲倦,連帶的也磨去了些許與人交流的興致。
不過,這樣子是不行的吧……身為兄長、身為近侍,可不能讓個人情緒影響了整體士氣及戰意。
盥洗過後,睏倦稍褪,低盪心情也恢復應有的平穩,突然空下了大半時間,忍不住想念起與人交換體溫的觸感。
想見見面。
想說說話。
想聽聽聲音。
想知道那些靜看自己轉身離開時的眸神裡,都在想些什麼。
「鶴丸殿,請問您在裡面嗎?」清了清乾澀喉嚨,輕輕扣了扣拉門木框,不懂心跳為何加快。
拉門隨著對方舉止發出聲響也輕搖幾下,接著是人聽似帶了無比沉寂的嗓音,落下詢問的字句。
替被黑暗填滿的房裡燃了盞蠟燭,並未回應人的問句,吹熄火柴之後提起幾步拉開了門。
對於近日總是匆忙急促找尋至親的一期一振會在此時來到寢間並不感詫異。
少了薄門的阻礙,與人對視不上幾秒便開口。
「進來吧。」
簡潔的三個字讓人無從判斷蘊含何種情緒,只能隨著領前的腳步踏進僅用燭火充作照明的內室。昏昏暗暗、明明滅滅,不甚明晰的空間,讓讀不懂對方心情的不安漣漪似的擴大,無法從喉間擠出隻字片語打破沉默。
面對面的身形,讓相交的視線無從閃躲,幾番掙扎開口,想著該說明深夜前來叨擾的原因、想著應優先關心對方近況……想著許多,卻在沉斂的注視裡,悉數潰散。
向前邁進一步,讓彼此間距維持在觸手可及的程度,食指與拇指先是併起輕扯住寬鬆袖口,爾後,才像撤除戒備似的低頭抵靠上人的左肩,「鶴丸殿……」
左肩扛上不輕不重的重量與人的呼喚讓自己不知從何回應。
就真好比那隻豢養的白貓,只有在什麼的時間點才會想起有個誰——
讓人倚著身子好段時間,才提起一手按上人頭頂,輕揉人頂上的髮絲。
若有似無人輕聲地低喃,勾起被壓縮的深沉地寂寞一隅,原想開口回應,開了一半的嘴卻又無聲地合攏。
脫開按揉人腦袋的手,讓人靜靜倚著。
沒得到隻字片語的回應,僅剩清淺鼻息聲的夜晚,比起用沉穩靜謐形容,更像無聲控訴著什麼的寂寥。
讓自己放鬆倚靠的人,正在想些什麼呢?為什麼收回了碰觸的體溫,像是設下了道隔閡……
扯著袖緣的指尖帶點試探意味的改為腰後的鬆垮環抱,但視線依然深埋入肩窩,仿佛不細細覷看便不會心慌煩亂的擅加臆測。
只是,還是該說句道歉吧——因「弟弟」而分了神的自己,在好多個日子裡忽略了、忘記了某個應被在乎的心情。
「非常抱歉。」如同加深的自我暗示,說出的四字讓好不容易恢復平靜的心神再次繃緊,不確定想說的話語究竟能否切合對方心裡在意的癥點,「近日沒能抽空見您……非常抱歉。」
再次道歉的言語無形透露了人為何出現、為何擁抱、以及為何呼喚自己的名字等等任何的訊息;環在腰際的鬆垮的兩臂,看似想拉近兩人之前所剩不多的距離,自己卻在這時猶豫,甚至想退縮。
並不是不清楚對方那多日不見的做為,但那在咽在心頭上若即若離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嗯,以前還未與你們相遇時也這樣過日子。」似遲疑停頓了好段時間,並未給予以往的開懷擁抱,而是拉開了人環住自己的溫度,再退了一步,將原本拉近的距離拉出一步之隔。
「慣了。」然後再次露出往常的笑臉,接了下句。
許久、許久以前,第一次以人身姿態從沉眠中甦醒、第一次隔著窗櫺間隙與人四目相對、第一次生疏客套的趨前攀談,每次、每次的接觸,都只加深了想替人抹去凝結成疾的百年孤單——想做些什麼,好讓人不再露出寂寞與勉強的笑容。
然而,這次明擺著橫亙彼此間的疏離,彷彿暗示了某種並不想弄懂的每況愈下。
如果自己能夠更強硬的將人扯出用退卻包裹的情緒泥淖就好了。
完美的諒解理由終結了想繼續釋出的話語,避開的碰觸輕易劃分了此間與彼方的差異,思緒不由得因此墜入自我反詰的低落漩渦。假使間或的若即若離只會帶予對方精神上的慢性疼痛,甚至懷抱著不知何時才能見面的不安,那麼該怎麼做,才會是最好的選擇?
不知為何胸口泛開了漫漫刺疼,連眼角都不受控制的微潤了濕意。
是因為現下的自己與人類太過相似嗎,所以身體本能才會早於理性釋懷,更快的作出反應?
明明並非怯懦之人,這一刻,卻不知道該如何握緊似乎稍縱即逝的身影。
最初,喜歡上這同樣為付喪神的對方的契機,似乎是為了想瞧見人那鮮少為珍、難見又似曇花般真摯揚起的笑容。
並不是因為誰而漾起,而是因為自己;比起自己得到了幸福快樂,更多的是想與人分享……甚至給予所有也在所不惜。
——如今這樣的初衷因為距離、時間變了調,難道世間人與人之前的情誼就如此淡薄?
怔愣著看著人微彎下身子,以及露出從未見過的難堪神情,從眼角流出的淚珠讓心口狠抽了下,跟著難受地皺起了眉,卻不知如何是好;哽咽似地抽泣打斷了兩人之後還會接下的不明的對話,該是道歉?接下分開?
——那麼分開後呢?
比起腦內那繁雜令人難解的各種後續連想,更快地、反射性地張開兩臂,直接將人擁入懷中。
不與前幾分那般,質疑與猶豫甚至退卻——果然,想起過去種種,還是不想與你分離。
「很寂寞。」即便僅是幾分幾秒之別,都猶如恍若隔世。
很寂寞。
低低的聲線、輕輕的語氣,宛若生怕碰碎某種關係的小心翼翼。
張手回應逐漸加深的擁抱,相同的身形高度讓唇瓣能恰好貼靠於人的耳廓,忍不住一次次低喃著失而復得似的姓名。
鶴丸殿、鶴丸殿……
國永……
緩緩吻上。
究竟該怎麼做,才能在「戀人」與「兄弟」之間取得適切平衡?
親密無間的耳語,耳鬢廝磨的吮吻,似乎不再是維持穩定關係的保證了啊。
「這次任務結束後,我們……一起做些什麼吧?」無法承諾即刻陪伴,對於依然掛心弟弟的自己,突然產生了牴觸情緒,卻又忍不住說服自己。
再過幾日,就好了。
再過幾日,確認搜尋無果,就先暫時放棄吧。
再過幾日,就能用更多、更多、更多的時間守住現下能夠把握的人了。
說不出口要人繼續等待,那麼就暫且讓彼此陷入只剩唇舌相濡與體溫交換的夜晚吧。
「喜歡您……」混合著急促喘息與殘破凝噎,這麼說道。
好喜歡、好喜歡。但是,該怎麼做才好?
該怎麼做,才能夠抹去始終潛藏的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