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羽|劇情接續】 - 金平糖 (下)
With 染井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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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的夢境、幻境……。
夜露微涼,時間依然流逝,與真實別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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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15,令人不適情節有,請慎入
latest #111
夜裡,讓兩個女孩一左一右的陪在弟弟身邊,妳一句我一句說著姊弟們孩提時曾有的遊玩記憶,如此陪伴著少年入睡。
女孩們的一言一語如風般順著指間掠過,時間乘著柔軟的句尾悄悄流逝,偶爾會在她思考的間隙吹起一絲絲漣漪。
這是夢境裡的夜晚,不在金平糖所展現的對象記憶中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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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邃的夜幕將他們溫柔包覆著,有如一張細密織成的巨網,順著天際綿延至目光無法可及的遠方。她感到困惑的瞇起眼睛,再次充滿疑惑的握緊自己的手指,指尖熨過屬於自己體溫的暖意,然後鬆開。
搖了搖頭,她沉默的伸出手順著榻榻米的紋路描摹其中縫隙, 無法得出解答的問題令她不自覺的皺起眉頭,無解可循,無人能解。
染井還是不能理解這到底是夢境,或者僅是建構於現實的虛像?究竟是真或假,是幻覺還是……真實發生過
一片靜默中突然出現細微的碎語聲,令她冷不防嚇了一跳,中斷這無盡的思緒。她眨了眨眼睛,望向聲音的方向,接著按下心緒,看著理應是睡著了的少年。
少年似乎睡得相當不安穩,不時就有呢喃的夢話,像是啜泣似的聲音,模糊得像是錯覺一樣,讓睡在旁邊的姊姊們也時不時的被驚醒,好聲安撫一陣之後才又重新睡去。
不久後,天空邊緣泛起魚肚白的顏色,山林間啁啾鳥啼告知著早晨的來臨,睡得不太安穩的少年卻是屋子中最早起身的一個。一頭睡亂的頭髮翹著紫黑色的羽毛,輕手輕腳、從棉被中鑽了出來,低頭檢視著自己身上的服裝,顯得有些恍惚,赤著腳在房間裡打轉著。
「身體沒問題了嗎?」「你在找什麼?」
直到天色轉為更為明亮的金色,兩個姊姊才也跟著醒了過來,一把抓住滿房間亂轉不知道在尋找什麼的少年。
「面具……」少年眨了眨眼,一臉不解地看著不知為何要攔住他的家人,「該是起床的時間了,找不到面具,會被罵的……」
女孩子們面面相覷,不太明白孩子這麼說的意思,自然也不可能把跟著山伏裝一起被暫時收起來的面具還給他,只能拉著哄著帶弟弟去盥洗。對於昨日的驚魂,除了看起來還是有些虛弱的樣子外,似乎便沒有其他生命危險的跡象了。
但是對於準備好的早膳,少年仍表現出反胃的樣子,考慮到可能是前一日狀況的副作用,暫時也不勉強少年進食。只不過……整個狀況之所以會發生的前因後過,還是需要了解一下,兩個女孩與母親眼神交流了一圈,由雙胞胎的姊姊寧先開口了。
「楝……還好嗎?」
「嗯、嗯……」
看起來還有點蒼白的少年點點頭,「對不起,昨天嚇到大家了。」
「不要這麼說,但真的是快嚇壞了。」
雙胞胎的妹妹靜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做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不過那個和菓子,楝你是……」
「是過敏吧。」
「……欸?」
「書上有寫,如果對食物中的某種成分有過敏反應的話,嚴重確實是會非常難過、甚至是會死掉的。」少年雙手放在自己跪坐著的膝蓋上,垂著眼,語氣卻是很平靜的說著,「這樣的話,以後就都不要吃,這樣就不會有事了。」
「……」
雙胞胎姊妹倆面面相覷,母親的表情一瞬間顯得相當的哀傷,但很快地又恢復平靜。看著少年的表情,沉默片刻,母女三人似乎都共識的不繼續這個討論。
「嗯……幸好後來就沒事了……不然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父親也……」
「父親?」
少年的聲音一瞬間提高了些,但很快地又恢復了平靜,神色卻顯得是有些緊張的,瞥了身旁的母親一眼,連忙的追問著,「父親會……過來嗎?」
母親望了一眼昨日所交代的雙胞妹妹,靜顯然並不清楚弟弟為什麼要這麼詢問,只是搔了搔臉頰,點點頭回答:「我不確定,但因為昨天,我們很怕會出什麼事,所以有通知父親……父親人在本家,如果、如果真的有狀況,應該是可以幫忙的……」
「……。」
低著頭像是在思索考慮著什麼,片刻之後,少年揚起臉,語氣相當堅定,「母親,姊姊,請把面具還我——」
「不行。」
女性的聲音難得的、也是同樣的堅定,但那抹強勢在接觸度孩子的視線時便瞬間軟化,成了柔軟的哀求,「……現在時間還早,我們晚點再討論,好嗎?」
「可是——」
「吃不下不要勉強,回房間去再休息一下吧,楝。」
「……我……」
皺著眉頭的少年顯得相當困擾不安,但面對母親的表情,仍是低下了頭。
「是的,母親。」
染井依然不能理解。
女人的臉龐露出十分溫柔的神情,而她的眼中似乎也壓抑著一絲隱晦的情緒,少年雖是順從了母親的希望,可那猶豫的時間差反而令她感到莫名的不對勁。
她說不上來為什麼作如此想,瀰漫在空氣裡的凝滯感顯而易見的籠罩著每個人的容顏,各自的話語好像都小心翼翼的避開某個一觸即發無法明言的事物。那個女人分明在擔憂著他,卻有什麼卻就此打住成為彼此避而不談的妥協。
絞緊了手指,此時的沉默是如此令人難以消化。
在焦躁不安之中,時間過得無比緩慢。
縱使是躺回了床榻之中,卻仍翻來覆去的無法妥善休息,少年乾脆爬了起來,坐在房間外的長廊上曬著太陽、望著周遭樹林發呆,對著光線瞇起雙眼的慵懶模樣,似乎確實能看出幾分與成年後相似輪廓。
關上的房間門外偶爾有腳步聲輕巧走過,壓低聲量的交談像是不想吵醒房間內的人,但卻意外地增添了空氣中的壓抑氣氛。大致從上午等到太陽正掛頭頂,門外再次停下了足音,連帶著杯盤敲擊的清脆,來人的目的實在不難猜想。
「——楝……」
紙門被推開了一小縫隙,而坐在同一個位置發了一上午呆的少年也在同時猛然驚醒似的、跳了起來。快速跑過房間後用力拉開紙門,著實嚇了門外的姊姊一大跳,但少年什麼都沒有解釋的,就這麼越過之後,往外跑了出去。
「楝!?」
圍繞在屋敷外的森林中傳來響亮的鳥叫聲,接著是一股隱約不明的騷動感。當少年赤著腳跑出了門口,母親卻也早在那裏等著,望著山林小徑那一端,慢慢走過來的人影。
——從臉型輪廓有些難以判斷年齡、腰上掛著劍、穿著山伏裝的男子。
「父親。」
男子的步伐迴盪在蒼翠的森林裡,淡淡的光線自枝葉間灑下,線條剛硬的身影在林蔭裡浮現出來。他們彼此仍還有段距離,但他每靠近一分,瀰漫在空氣裡的壓迫感也隨之加重。染井很清楚不是衝著自己而來,內心卻異常不安。
她不由自主的想後退,腳步卻像是生了根似的遲遲無法抬起。照耀在草叢上的光和影勾勒出紋路,在這片孤寂中,那無形的重量更為沉重了。少年的聲音提醒了即將到訪的行人身分。
他的父親
隨著距離的縮短,讓男人的面貌也跟著清晰了起來,與少年有著極為雷同的眼鼻輪廓,一眼就看得出彼此之間的血緣關係,那模樣,更相近於染井所熟悉的、在意的那個人。不一樣的只有那濡烏色的髮,及肩長度剪理得俐落整齊,讓男人顯得相當銳利,卻也有著一種……衰敗似的狼狽
鳥鳴聲逐漸遠去。沒有人說話,她一眨不眨注視著男人走出樹林的陰影,女人與少年也同樣望著他。
還想更前進,卻被母親輕輕按住肩膀攔了下來。男人走近,站定於母子的面前,面對自己的妻與子仍神情平靜漠然的、彷彿將情緒都埋進了墨黑的眼底,沒露出一丁半點。與自己的父親對上眼後,少年微微的瑟縮了一下,轉開視線,這樣的舉動都被父母兩人給看進眼底。
「……我來接他的,該回去了。」
「中午了,吃過飯再走吧。」
「我不——」
「吃過飯再走吧。」
語氣柔軟的、懇求似的重複著,母親按著孩子的肩膀,低下了頭。男人沉默片刻,倒也沒繼續堅持,逕自往屋內走去,雙胞胎姊妹已經站在屋子門口等著。少年掙脫了母親的手,抬頭看著母親卻什麼也沒說,片刻後,便赤著腳跟上了父親的背影。
臨時多了一人分量讓廚房忙碌的兩個女孩一時手忙腳亂,直到母親也走進廚房協助,父親與少年分別坐在桌子的兩端,默然無語。待一家人都在餐桌上坐齊,從不著邊際的噓寒問暖﹑到無話可說的沉默,這樣的氣氛之中,食不下嚥似乎也是非常理所當然的。
用完餐罷,母親拿出了替少年清洗整理過的山伏裝與面具,讓孩子替換回當初來到這裡時的打扮。由父親來替孩子重新將面具掛上,紅色的細麻繩在後腦上打了個結,細密仔細而穩固。
「那麼,我們走了。」
父與子離開了房間,出了大門,一如來時的平靜,也將毫無留戀地離開。踩著紅色的單齒木屐,少年的步伐比起來時、偶有些許不穩,跟著父親的背影離開家門,卻是忍不住回過了頭。
「……下次,什麼時候還可以過來?」
站在門口揮手道別的是姊姊,是母親,是溫柔的親人。少年的語氣帶著些許依戀卻不安,有些怯怯地詢問,在父親投來漠然而銳利的眼神後,低頭閉嘴了。
他們的別離就如同那稍早的對話般平淡,彼此之間依舊維持著某個避而不談的共識,存在她心底的違和感不減反增。話別的場面也好,少年帶著些許期望的詢問也好,這裡不是他們的家嗎?他們又要回去哪裡呢?
踏上另外一條路的兩個人究竟會走向何處?
她屏住呼吸,想循著他們身影離開的方向前去一探究竟,盡可能按下那隱隱不安的思緒。沿著步道的另一端走過去,肯定能發現解答。
隨著那股壓力一同被兩人離去的步伐聲音掩去,思忖著方才對話到後來不自然的歇止,她垂下眼眸,沒有回頭,僅是將目光停留在路旁的蕨草與苔蘚。
枝葉縫隙間透出些微的陽光。
「母親,為什麼不求父親讓楝多留一晚?」
雙胞胎之一抹了抹眼睛,一臉的擔心,「他還沒恢復吧,可以讓他多休息一下……」
「……妳父親親自過來接人,楝自己不會答應的。」
「可是……!」
「寧、靜。」
望著父子的背影逐漸遠去,為人母者回過了頭,神色複雜的望著自己兩個女兒。
「我知道妳們會擔心弟弟,但是……妳們兩個對我而言,也同樣的重要。」
這句話弦外之音是、
在無法兩全其美的狀況之下,也只能選擇其一。
斜綴在兩側的林木綠影微微搖曳。聽完女人的話語,她的眸光跟著投映在小徑上的影子流動,踏上與女人和兩個少女居住的房屋方向不同的道路。她試著思考女人所說的話,仍舊理不出頭緒。
天空被林蔭掩蔽,眼前的景色更為迷離,連鳥鳴聲都沒有的寂靜無法令思路變得開闊。無論怎麼凝神思索也沒辦法得出清楚的答案,難以捉摸、難以理解。
明明是同樣的重要……為什麼可以選擇呢?
包圍著前方路徑的樹林更為鬱鬱蔥蔥,遠方的景象時隱時現看不清全貌,只能跟著男人與少年的腳步向前走去。這裡的一切都令她感到不安,但染井還是沒辦法停下往前走的步伐。
想要確認女人所說的話。
想要確認十文字所說的話。
想要確認……那個人所說的話……
她只能踏上小徑,繼續順著山道往上走。
山林的小徑蜿蜒,隨著道路逐漸往上、往更深的山裡而去,抬頭能望見的天空面積也逐漸減少,深邃的像是能將人吞噬。道路比起讓人走的山道、更像單純只是被踩出一個痕跡的獸道,但是對父子兩人而言,這樣惡劣的路況,似乎也對腳步不構成任何影響。
路途不短,直到夕陽偏斜,將山林照得一片火紅,才看見那真的是給森林給包圍住的大宅,最外層的紅色樑柱看得出時光斑駁,整座宅邸透露出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氣息。穿過了歪斜的鳥居,大門深鎖,父親推開了位於一旁的側門,走進其中。
內部的格局有些神秘,錯落蜿蜒讓人有種迷宮的錯覺,但對於居住於其中的人應是相當熟捻。隨著兩人的步伐,偶爾會遇上幾個忙碌的像是家僕之類的存在,但面對那些禮貌性的點頭致意,父親都像是看不見一樣的漠視,晃眼而過。走過大半宅邸之後,兩人才在偏側的廂房門口停下腳步,走入其中。
對於身體才剛恢復的少年而言,這段路途並不如日前下山時那般輕鬆,在脫下鞋子踏上石階的同時,膝蓋一軟、幾乎就要踉蹌跌倒,而被走在前頭的父親一把抓住。
「--!對不起,父親,我……」
「站好。」
重新穩住腳步之後,父親才放開了手,兩人走入屋中,點亮燭火驅走一室昏暗。太陽下山之後,替換掉身上的衣服清洗沐浴,洗去路途勞頓,就像是普通的山居人家的生活。而孩子臉上那張烏鴉面具,仍被紅色的線牢牢地綁著,似乎並沒有要取下的打算。
將瑣事都安頓之後,在屋內的房間之中,燭光搖曳,孩子端坐在父親的面前,低垂著頭,讓父親如山一般的影子壟罩。父親雙手抱胸,或許是因為溫暖的燭光,讓那張臉上多了些許應該可以讓人感受到溫度的神情。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
但一開口,又是讓人倍感壓力的質詢,聲音中聽不出來到底是為人父的擔心、或是單純的質問。孩子稍微側過了頭,癟了癟嘴,像是在猶豫著該怎麼回答。
「……我也不知道。」
「靜通知我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置信……那東西,是誰給你的?」
「……。」
嘴角小小的動了下,吐出了幾個音節,燭火微微晃動著,在兩人臉上照出閃爍的火光,以及同樣搖曳閃爍的影子。
「我是怎麼告訴你的,你忘了嗎?」
「……對不起。」
「你的愚蠢造就這樣的結果,怨不得其他人。」
「對不起。」
「你真讓我失望。」
「……對不起,父親。」
像是某種默契,一種早已說好而彼此都不需要再言語的約定,少年抬起頭,同時抬起了自己的雙手手腕,讓父親使用與繫住面具相同材質的紅色麻繩將雙手捆綁,雖然被面具遮著看不見表情,但少年緊咬嘴唇的動作看來,這樣的行為似乎帶給了他莫名的痛楚。
完成之後,男人站了起身,又至一旁的櫃子裡取出了約拇指大小的瓶子,白色的瓶身蓋著紅布塞住的蓋,像是藥瓶的模樣,在搖晃中發出了隱約的水聲。回到孩子的身旁,拔開瓶蓋,一手輕托起少年的臉,像是哄著一樣的輕聲:「張開嘴。」
「……」
少年依言,讓父親把藥瓶裡的東西灌入口中,一點也不漏的嚥了下去,一切都安分的配合。空的藥瓶放到了一旁,男人便起身離開了房間,留下搖曳的燭火,跟被束縛著的孩子。
房間紙門被拉開又關上,男人腳步聲在空蕩的屋裡迴響,漸行漸遠,直至無聲。而一直維持端坐垂首姿勢的孩子直到確認聲音消失後,才從咬得死緊的牙關中,洩漏出一絲痛苦咽嗚。
非常緩慢的從坐姿瑟縮了起來,臉上身上早已佈滿一層薄薄的冷汗,為避免讓痛苦更加擴大,每一個動作都極端小心翼翼。躺倒在地上捲曲起身體,面具下的臉映著火光,有甚麼痕跡閃爍。
但仍是極度忍耐的,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來,除了淺促的呼吸聲外,一旦有半點咽嗚洩漏,便立刻緊咬住自己嘴邊最近的東西……衣服布料、手腕上的繩索、自己的手臂本身、自己的嘴唇舌頭……
那一路走來層層疊疊堆疊在心中的疑問,就像搖曳不定的燭火亮光般動搖著染井的認知,令她忍不住握緊雙手。在火焰映照下,束縛在少年手上的紅繩是如此鮮明,連周圍的皮膚也覆上鮮紅的顏色。
看似暖和的光線並未帶來確實的暖意,四周只聽見細微的聲音,在榻榻米上的影子彎彎曲曲的延伸。她一面放鬆呼吸,一面試圖走到他身側,但不知為何走到一定的距離便沒有辦法更加靠近,心底湧起了漫漫波瀾。
耳邊僅有如絲線般微弱壓抑的聲音,少年在宅第的深處痛苦而蜷縮著身體躺在地上,沒有人注意到男人的舉動,也沒有人推開紙門探查少年的狀況。為什麼男人突然離開呢?為什麼,沒有人關切少年遭遇的這些事呢?
為什麼?
瑟縮著、顫抖著,每一秒都像是永恆般難熬,直到燭臺燈火剩下原來的三分之一,呼吸才逐漸緩和下來,身上衣物早已都被冷汗浸得濕透。躺著休息了片刻,緩慢撐起身體,仍是帶著面具的臉四處張望,顯得有些恍惚茫然。
「……誰在、那裡?」有些突兀的問句。
火光閃爍,突來的聲音割破了方才極端壓抑的沉默,少年的聲音警戒而困惑,「有誰在那裡嗎?誰……」
她目光陡然浮現訝異的神色,身體僵硬住一瞬,沉重的影子硬生生鑲嵌在榻榻米上。
紙門依然緊緊攏著。
雖是神情茫然語氣困惑,覆蓋著面具的臉卻準確的望向了……誰人的方向,並不存在於這個幻境、卻又卻是存在於這個當下的意識。
門都被牢牢關著紋風不動,似乎是沒有人在附近,可她無法放鬆,也不能移動腳步。
房間一時間陷入了寂靜。
「……救、幫助我好嗎。」
低聲乞求的,問了這麼一句。
唇邊仍帶著咬傷的血絲,雙手也被自己的掙扎痛苦而搞得更加凌亂不堪。沒向至親請求,連哭泣都沒有聲音,卻對著什麼都沒有的虛空求救了。
「很痛、真的很痛、好難過,拜託,拜託…………。」
此時她的背後已滿是冷汗。她直視著少年的雙眼,但被影子遮蔽了什麼都無法看清。少年的雙手皮膚被繩子摩擦出深刻的痕跡,男人這麼做的目的,還有早先女人隱忍的迴避舉動,她完全無法理解。
無聲的動了動嘴唇,她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默不做聲的中止。聲音融化在滲入腳下的陰影之中。看見少年被如此對待,甚至對自己說出了那樣的話語,儘管不知所措、儘管她的手微微發抖,如果因為內心的恐懼而不有所行動,那真是她期望的結果嗎?
忍受著在內心蝕咬的焦躁與不安,她朝著他的方向伸出手——
紙門被拉了開來。
沒聽見腳步聲,不知道男人是什麼時候走了回來,又什麼時候站在這的。跪坐於地的孩子仰起了頭,望著如山一般的人影籠罩,男人走進房間,拉上了紙門,伸手撫上孩子的臉。
「痛嗎。」
「……痛。」
「難受嗎。」
「……對不起……。」
「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是,對不起……。」
「你知道該怎麼做才對嗎。」
「是,我知道,請讓我補償,父親……」
被綑綁住的雙手搭上了按在自己臉上的腕,男人寬厚手掌穿過了髮絲,摸索找到繫於孩子後腦勺上的結,輕輕拆了開來。重新獲得視線的紫色眼睛眨了眨,眼角仍帶著微紅與濕潤水痕,孩子張開了口,卻沒發出任何聲音,而是任由自己被其他東西重新堵住發聲機會。
眼前的畫面,是顯得那樣的荒唐。
眼前畫面也只存在了片刻,下一秒就被驟然的黑暗所覆蓋,視力消失的前一刻,看見的是男人一手將少年被綑綁住的雙手按到地上,另外一手則伸往燭臺,熄掉此處僅存的光。
燭火驀然熄滅,什麼也看不見了。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比起不能視物的惶恐,不能確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的畏懼感凌駕於所有感知之上。
他想做什麼?他究竟想做什麼?
沒有了視力,卻仍是眼睜睜目睹了眼前的……
獸行
「——!」
她的雙手撐在後面的榻榻米,背脊撞上離自己最近的紙門,難以置信的景象令她無力的跌坐在地。
劇烈的衣物摩擦聲,越來越沉重的喘息聲,隱約而痛苦的鼻音悶哼,有什麼東西被推倒在地,剝奪了反抗的權力,沒有掙扎,沒能掙扎,有人在呻吟,喘息聲突然猛地拔尖,一聲被什麼給封鎖住了的哭喊。
片刻的沉默。接下來是,帶規律的晃動碰撞聲,從黑暗的某處傳來隱約水聲嘖嘖,呼吸聲破碎凌亂得不成章法,一次又一次的撞擊與被撞擊著。那悶悶的哭聲,像是有誰被殘酷的割裂、貫穿,凶器在傷處反覆摩擦,喘息、沉重的呼吸聲,嗚咽……
房間裡所有的聲音都開始含混不清,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在紙門與紙門的間隙間仰起頭來,用盡全力的屏住呼吸,忍住湧上胸口的異樣感以及無以名狀的刺痛,看著某個方向。
她覺得全身冷得發抖,好像失去了力氣似的依靠著背後的支撐,胸口不受控制的疼痛起來,內心被扯裂出一道深深的裂口。快要習慣黑暗的視線,隱隱約約似乎能窺見什麼,她不想理解,不想理解。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實。
逐漸滲透出來的恐懼令她動彈不得,她拼命的想讓自己的意識繼續掙扎,眼眶中浮現出異樣的熱度。
長、官……
溫熱的液體沿著染井的眼角滑落。
* * *
當烏羽醒來時,身體仍殘留著因藥物效果而導致的些許昏沉,幾乎是直接從最深沉的睡眠中直接驚醒,睜眼所見的蒼白刺眼異常。
除了睜開眼睛外就沒有其他動作,恍惚了幾秒後才開始為自己為何突然醒來這點感到困惑,下意識的伸手拂開沾黏在臉上的髮絲與羽毛,動作間意外感受身邊似乎有什麼重量。
「……」
垂下視線,貼近在白色床單旁的黑色制服顯得相當突兀,他很容易從對方的身形與褐色髮絲中認出身分,趴伏於床邊一角的染井看來是睡著了,這意料外的訪客讓烏羽確實愣了一下。
爾後莫名地笑了起來,連自己都不大明白其中的原因。
「染井——」
無法判斷對方睡了多久、或是熟睡的程度,烏羽逕自挪動了身體的位置,稍微把自己從床上撐了起來,同時細聲喊著對方的名字。方醒的嗓音仍略帶沙啞,溫度偏高的皮膚接觸到空氣感受些許沁涼,房間裡挺靜,午後的光線從窗邊縫隙悄悄染進。
視野逐漸變得狹窄,那遮蔽住一切的黑色逐漸褪去濃重深沉的色彩,在眼睛習慣了眼前光亮的時候,染井驚訝的呆住了。視線不由自主的停在某一角,像是還無法適應眼前的現實
心跳聲敲擊在胸口的聲音是如此清晰,心底恐懼的波瀾仍未平復,到底在害怕什麼?她到底在害怕著什麼
所有的景象都是那麼不真實,恍惚間有誰的目光投向這裡,她面色蒼白,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是默不作聲的轉過頭下意識的面對那個正確的方向。唇邊有股鐵鏽的味道。
幾乎是在視線相交的同時,她張大了眼眸,腦海中一片混亂。包覆著他們的陽光是如此明亮,但又令她痛苦難受。
「長官……」
溢出眼眶的淚水,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而流,止不住的順著臉龐滴落。
「……咦?」
眼前的狀況著實出乎他的意料,完全不在預想之中,他錯愕的看著女性臉龐上滑落淚痕,流過下顎的形狀落到白色床單上頭,落下一點又一點的小小水痕。那雙眼裡彷彿看著誰,隱約搖晃的影子是那麼的模糊。
那表情彷彿倉皇。
「染井、染井?」
本來仍昏沉的睡意在這瞬間都消失了,烏羽難得的感到有些無措,完全想不透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對方在他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可什麼都沒做吧?
一邊尋找可以擦眼淚用的東西,他迅速的思考了起來,卻依然茫然。
無法回答,無法回答。
望著楝紫色的眼眸,臉頰上沾滿了淚水,她雙腳發顫拖著莫名沉重的身體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轉過頭去,無法忍受般的避開了那雙眼,試圖想緩慢的離開。
可在她回過神來時,只看見自己的影子落在往下延伸的階梯上。
胸口的痛楚沒有散去,站在窗邊拖長光線底下,她摀住嘴唇,眼角滑落的淚水模糊了視野。
她像是逃離般的離開了那裡
伸出的手錯愕的懸於半空,愣了半晌,才重重的落到白色被單之上。四目相交那瞬間、染井的眼神彷彿透過他看到了什麼,烏羽慢慢收緊了手掌,注意到落在一旁矮櫃上的小小紙包。
紙包上有著他並不陌生的商家圖案,幾乎是瞬間他便理解了染井的眼神。
那是畏懼的、
倉皇的、
是穿透了什麼而看見什麼、不堪而醜陋的、令人厭惡的事物吧。
染井看見了,所以感到害怕了。
是吧?
是吧?
收回本來下意識想要追出去的動作,他在白色的床單之間彎起身體,低下頭,緊繃起雙手直到掌心都傳來疼痛,在她離去時未關上的門板因通風而搖晃,爾後緩緩的關闔了起來,機關處傳來輕微而細碎的聲響。
烏羽則低聲笑了。
「果然嗎……」
「果然會是這樣啊……」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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