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第二號，今天早上也很早啊⋯⋯知道我是誰嗎？」這樣寒暄了之後，得到的是第二號——如果可以的話我更喜歡稱呼他為那孩子——含糊的一聲「Ro」。

「Ro...ma...ni、羅馬尼，這是我的名字，現在對你來說可能還有點困難⋯⋯抱歉，問了你這樣的問題。」
那孩子聽了後，搖了搖頭，努力的看向我，似乎是在對我表示「沒關係」？不管怎麼說，那孩子思考能力是健全的這點是可以確定的。

思考能力跟不上語言表達———就像是把一個成熟靈魂放進嬰兒的身體一般，這是何等痛苦的事情？一想到那孩子每日都活在這樣的狀態之中就令人心痛。

我搖了搖頭，重新整理心情，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咳、總之，重新來一遍吧！早安，██，恭喜你第103次的甦醒，今天一天也請多多指教了。」
那孩子對於情緒的感知似乎只停留在片面，能夠理解我的表情，卻無法理解原因。但即使如此，現階段我仍不想讓那孩子接受到任何負面的情緒。

██——是我們為那孩子取的名字——聽了我的話後，仰起頭來，努力摹仿我扯出了一個笑容。

*

那孩子進步得非常神速。
給他看的教學影片似乎都學起來了，現在不只叫得出我的名字、叫得出自己的名字，也能正常的進行對話了。

「早安，第二號。」
被提醒了別那麼常用名字喚那孩子，雖然不甘願還是照做了，他們的理由我了解，第二號———██的情況雖然穩定很多，但還不能說是完全成功。
『現在這樣已經足夠了吧？』類似的抗議理所當然地被反駁了，於是我今天所能做的也只有提起精神來到這裡探望（或者該說是觀察？）那孩子⋯⋯我能為那孩子做的事情到底還有什麼呢？光是想著這些事情，要維持笑容就非常困難了。

「今天也很冷呢，外面現在是負70°的狀態，光是待在自己房間裡就冷得得裹上好幾條毯子呢⋯⋯」
我盡量用這樣的寒暄來掩飾自己的心情，卻忘了這些事情對於那孩子來說都感受不到。那孩子所在的房間是被加工過的無菌室，一切都保持在最完善的狀態，大概是這個設施內最舒服的房間了吧？唯一的缺點便是不被允許不能離開，而這個允許從來沒有出現過。

「———不過只要是在這個房間，就沒關係啦。」
我想盡可能輕快地表達這一點，然而事實是那孩子仍舊不被允許離開這裡，連感受寒冷的權利都不被賦予。

聽了這些話，那孩子卻沒有一點失望的表情，只是點了點頭說道「那還真是不得了啊。」
⋯⋯是在指溫度的事吧？跟██相處也有好一段時日了，他從來不會對現在所處的環境、自身的狀態表達不滿，他總是乖巧地接受這一切。
這樣不好，非常不好。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孩子能夠長成一個想撒嬌就撒嬌，想要求什麼就要求什麼的孩子。

「⋯⋯身體有哪裡不舒服的嗎？還是有哪裡不滿意嗎？如果有儘管開口吧，不管什麼都可以喔。」
所以即使知道那孩子的個性，我還是這樣問了，內心稍稍期待他會有什麼樣的請求呢？。結果那孩子卻疑惑的看著我，是我的臉上有什麼嗎？還是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呢？我打算再問一次，那孩子卻搶先開口了，他反問我「沒問題吧？」

我這才意識到，大概、不、一定是我的表情很不好吧？我搖了搖頭，一方面是在回應那孩子，一方面是想重整心情，笑出來吧，別讓那孩子擔心了。

「我嗎？我沒問題喔。真是多餘的擔心呢。」我笑出來了，就連自己也有些意外的。那孩子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平靜的臉上帶著一絲絲笑意。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今天能夠為那孩子做的事仍是那麼少，那麼———「早上好，██，恭喜你，第5110次蘇醒過來。」

「謝謝你。」
我聽見他這麼說。

*

那孩子再過不久就能離開無菌室，成為這裡———カルデア正式的研究員了。
想到那個日子不再是遙不可及的未來，而是已被排進日程表的既定事項，一直以來難受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了。

「早安，今天也跟往常一樣的時間呢。早餐是之後用嗎？」
「用餐都還可以吧？已經可以正常的攝取營養了呢。」

「腦波也安定下來了，這個狀態如果能持續下去的話，待在無菌室的必要也就沒有了呢。」
「這樣你就能正式成為カルデア的研究員了！那時到了的話我會送上祝福的。」

「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會去準備的。」

———腦一熱便說了這樣的話。但心裡仍不免的有些期待，那孩子的話會想要什麼樣的禮物呢？那孩子的話適合什麼樣的禮物呢？光是考慮這幾點，我就興奮的一整晚沒睡。
畢竟是那孩子，終於能夠成為「██」的日子啊！

『想要的東西⋯⋯並沒有考慮過。』
『但是，想做的事情倒是有。』
『我明白這個房間已經足夠舒適了，我也很滿意，但是⋯⋯一次也好，我想到外面去看看。』
『不是カルデア內，是⋯⋯外面的世界。』
『之前VR見過的，青綠的大草原、蔚藍的大海、壯麗的山川還有寧靜的湖泊⋯⋯這些自然的景象。』
———這便是那孩子第一次開口向我要求的「東西」。

也是我無法為那孩子做到的事。

「啊啊、原來如此⋯⋯但是，有點困難啊，カルデア位在海拔6000公尺的雪山裡面。」
「設在這種地方是為了防止機密的洩漏⋯⋯總之，就算出了カルデア，外面也整天都在刮暴雪就是了。」
「在這座山上要遇上晴朗的日子，一年有個一次都有點⋯⋯」

而且最重要的是———
「你的身體無法承受來自外面世界的刺激。」

⋯⋯很難受的，那種感覺又重回了心頭。
⋯⋯這是那孩子擁有人生至今，第一次開口要求的東西啊。連這種要求都給不了的自己，又還有什麼資格繼續看護那孩子呢？
抱歉、愧疚、悲傷、對自己的失望，這些情緒全部混雜在一起，將我整個人淹沒。

「啊、但是在カルデア內的話，你是自由的喔。這點我已經負起責任，向所長取得許可了。」
「禮物的部分⋯⋯還是我來考慮吧！你只需要安心地等待那一天的來臨就行了。」
最後什麼也做不了的我只能說著這樣無力的話語，盡可能的掩蓋那些殘酷的事實。

然而那孩子，即使願望被否定、自由被限制、被世界如此不善對待，仍然平靜地、滿足地點了點頭———
那樣子，彷彿是在說「我非常的幸福」。

但是啊██，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那並不是幸福啊⋯⋯

*

青年今日也一如往常的「加班」到深夜，這陣子ぐだ子與瑪琇都在北美進行特異點的修復，而自己的工作量也可想而知的隨之水漲船高。不緊要時刻注意那邊的情況，還得持續進行對シバ的保養、通訊系統的改進。現在更是在寫報告時抓著筆，頭一點一點的就這樣睡了過去。
一直到有人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肩才驚醒———時間地點都不太恰當，再加上前陣子看的恐怖電影，青年雖然沒嚇暈過去，卻很沒用的發出了奇怪的叫聲。

「欸欸，真沒禮貌啊羅馬尼，看你搖搖晃晃的還想說怎麼了才關心一下，結果竟然用尖叫來迎接人家？」———說這些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同僚、カルデア召喚成功的第三號Servant，李奧納多・達文西。

「誰讓你突然拍肩膀啊！！深夜被做這種事很可怕的啊你知不知道啊⋯⋯不對你明明就知道嘛！拿那個什麼《撞鬼十招》給我看的不就是你嗎？喂！李奧納多！！你有沒有在聽啊！！」

「好好都是我的錯我的不對太天才了真是對不起呀」達文西毫不在乎的這麼說著，一點誠意也沒有的態度讓青年再次覺得自己的權益被嚴重忽視，還打算在抗議什麼時，卻被對方巧妙地轉移話題。
「說起來羅馬尼你啊，這陣子挺活躍的嗎？醫療、觀測、修復事件、機器的維護⋯⋯現在該不會是在寫報告？至今為止偷懶的份，十倍償還了啊？」

沒想到達文西會突然說這個，青年也稍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確實，自從那次事件以來，自己的工作量就遠超過「一個普通的醫生」該有的工作量。若是在平常他一定會垂喪著臉跟達文西抱怨這工作分配的不均衡與職場的各種煩惱吧？

但是他做了一個夢。
一個關於過去的夢。

「的確，輕鬆過日子、能偷懶就偷懶是我的本願沒錯啦⋯⋯⋯⋯」

「但是，只要再忍耐一點、辛苦一點⋯⋯畢竟新的Master，比起我這種人要來得優秀許多嘛。」

沒錯，只要是為了那孩子（第二號），為了帶著██實現了他願望的那孩子（新人君），為了那些孩子們———那些做到了他們這群大人都做不到的事的那些孩子們，再辛苦也不為過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