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手套撥開封蠟,木窗外的光線朦朧,穩住由馬車傳來的震動,憑月的冷光勉強能讀出信末的屬名——東尼•德•巴隆。
五月初夏為本村的花季,各色低垂的鈴蘭正盛開山丘上,景色如無數風鈴般漂亮,請務必順道前來欣賞。
客套的結尾句子,像是為補足紙張過大的空白一般,字體比較前面委託內容來的大了些。只得用口述描述詳細的委託內容,並有需特地邀請遠在主城的人。
但一時間仍是無法想起,曾有和對方達到可以交付私人抑或重大事件的交情。
自伊卡諾德達鈴蘭山脈一帶,即使乘坐馬車、所需時間也需數日,因信中並未提及緊急與否、慌張的換乘多輛馬車只為連夜趕上。
忍著於木板車位中顛簸的疼痛下了馬車,是由一名青年迎接。雖是模糊的面孔,但緩而溫柔的嗓音,喚起記憶中殘有的印象。
「我的父親似乎在做奇怪的實驗⋯⋯常常不回家⋯⋯」拉者人目送車伕駕車離去,沒有先進村內,而是指指面前的小路詢問能不能一起走一段。
他用輕緩的語調做為開端,東尼左右張望確認沒有來人,繼續緩慢而略帶不安的接續:「不過我也沒有證據⋯⋯也常常跟蹤到一半就跟丟了。」
即使在鮮少有人會通過的村外道路,他縮著雙肩,目光左右飄移,近乎神經質的謹慎。東尼壓低聲,不同他表現的靦腆,視線認真的看向人。
「其實他一直有在幫一個十幾歲的女士長期治病⋯⋯我懷疑他的實驗⋯⋯是不是跟她有關。」
以前有聽說關於鈴蘭山脈的特殊藥物配方,據說是掌握歷代村長的手中,若藉此協助行醫便也是美事一樁。然是另外被稱為了「實驗」,應是不同於傳聞中的配方?
微微頷首表示瞭解,並請求對方繼續說明。
「那位女士⋯⋯長的非常漂亮⋯⋯聲音非常好聽⋯⋯就像天使的呢喃⋯⋯」
話鋒突然轉向對女子的讚美,靦腆中參雜了點羞澀,「我其實很想去認識⋯⋯你也知道的嘛⋯⋯如果可以幫助父親也是很好的事⋯⋯咳。」東尼突然停下腳步摀住嘴輕咳,擔憂似的隨下文微微蹙起眉,「⋯⋯不過父親卻不准我去打擾,說是這種病需要靜養。」
東尼一顰一舉顯得保守而陰柔,在說明原委後神色流露擔憂的不安,微笑也顯得比開始時勉強,壓抑語氣換來又一陣咳。
猶豫著是否該出手拍拍他的背,但東尼舉起手制止、轉身朝向無人處再次咳了起來。抱歉,他苦笑著,原先便給人消瘦印象的身板保持咳嗽時的微彎,從口袋中取出一張整齊折疊的手繪地圖,說明村長時常消失的地點。
「雖然妳可能對村子不熟⋯⋯但我希望可以別帶著地圖去⋯⋯被父親發現我擅自麻煩妳、會被責難的。」
也不待人反應就回收了地圖,東尼維持著苦笑,先一步回村子。
木板,在木板下彷彿聽見歌聲。
細弱的聲響模模糊糊化作音根,不仔細聆聽容易當成嗡鳴忽略。
屋外是廣場,好像正逢祭典傳來歡騰與歌唱,與木板下的聲音相應和,哼唱間是低聲的喃喃自語。
應該有入口,俯於地面輕敲木板推測空間大小,仔細聆聽聲音的位置。
「⋯⋯快來哼⋯⋯鈴⋯的花⋯酒、姆啦⋯⋯毛地⋯痛⋯⋯啊⋯⋯曼⋯」
殘缺不齊的字句猜不出意思,起身在簡陋的木屋內找尋,注意有數個看似多餘的木箱堆疊的角落。啊,聲音在響,按耐頭痛搬走箱子,一個緊密與地面鑲嵌暗門出現在眼前。
某種香味刺激腦中的蜂鳥,金屬的翅翼再次傷害著大腦,無數的細小傷痕滲入不安。
暫時性解下披風摀住口鼻,掀開地板門小心朝地底窺探。地下室中點有燈,火光相互映照模糊影子,籠罩薄霧的空間傳來清晰的歌聲,伴隨焚燒的氣味、陰鬱和低喃湧出,掩蓋上木屋原有的昏暗。
順繩梯而下,房間分割兩部分,一方點有燭火的桌台、另一方為墊高的台階。
女子赤腳身著純白的長裙站立,由鎖鏈左右拉扯雙臂、腳踝上有枷鎖、壓低半身,以刑求似的姿態被拘束。沿著後頸流淌下的血染紅領口變色,再濺到地面打上腳尖,成了她全身唯一飽和的色彩。
那些哼唱不是歌,而是眼前被囚禁的女子呻吟。但她臉上並未有多餘痛苦的痕跡,垂下的髮絲吸飽血液緊黏臉頰,闔眼微顫的纖長眼睫沾上鹹水,宛若夢囈的持續低語。
女子後頸被插入三根整齊並排的銅釘,小指粗的釘子的作用在於固定,數根細管纏上銅釘沒入皮膚內。細管內流淌多色的不明液體,未能完全注入體內的部分,便隨溢出的血液髒污了她白皙的肌膚。頸上肌肉不自然的抽搐,兩側臉頰的線條也不時痙攣,影響雙唇閉合、淌下唾液。
本該給人殘忍印象的畫面,卻帶有種殘酷的美。
「如何?她很美麗吧?」
方檢查完女子的生命狀況,聽著突如的聲音,忍不住縮了下肩。
敏銳度還是有受影響,這樣簡便零時的口罩擋不住煙霧。回頭看向方才下來的地方,消瘦的人影藏在薄霧的後方,變調的鈴響樂音從他身上傳來。
「不要隨便把她放下來,比較好。」他的聲音依舊柔和,輕緩的語調悶在遮嘴的面具後顯得模糊。
「請也不要試著去解開鎖鏈,好嗎。後面的管子不夠長,釘子如果被扯出來,會不好收拾。」
東尼邁著相同無聲的腳步走近,湊向緊閉雙眼的女子,溫柔小心端起女子的臉龐,愛憐的擦去她嘴角的唾液。
「因為屍體不好收拾?」
「是啊。妳看、父親的部分,我也不知道怎麼收拾才好。」
趴在桌面的老者可能潑灑過防腐藥劑,除塌陷的面容外,全身腐敗的程度不一,而酸腐的氣味,由焚燒曼陀羅花的甜味掩蓋。屍體的後頸同女子一般割開,殘留粗魯扯下銅釘與管線的痕跡,破碎的肉塊下裸露骯髒的頸骨。
「第一次燒的量不足夠,才讓父親引發自己的悲劇。」雙眼憂傷的注視屍體,但語調卻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不幸,強烈的給人宛如同情、卻將自己置身事外的感覺。
「這次加了不少的量,也增加洋地黃混合的麻醉藥,效果好上很多。當然還有萊姆酒,我覺得這樣可以催進。」
依舊小心的抱著女子的頭顱,溺愛般以自己滿是雀斑的臉龐摩挲她的額側。
「雖然還沒完成,但是,蒙娜華納,妳這樣也很美麗。」回應東尼的稱讚一般,女子持續模糊的哼唱痛苦。
「為什麼⋯⋯找我?」
「因為我想妳可以理解。」
「理解⋯⋯?」
摀住的口鼻依舊不斷竄入燒焦的甜味,看著東尼微微瞇起的雙眼,反射性的摸向暫時收起徽章的口袋。
「我一直沒辦法忘記妳的主張,存在此處就是生,非存才是死亡。死,就是不復存,要消失的不留痕跡才算是死亡。人對死的不安,都是來自這點。」
慢慢的鬆開手讓女子的頭顱再次垂下,踩著有些懸浮而輕緩的腳步靠近,怕驚動到我一般畏手畏腳,身高造成的黑影和令人暈眩的鈴聲、一下掩蓋我全部的知覺。
背著火光,他流露出悲傷的神色。
第一次覺得他發自內心的流露出悲傷的表情,可能在一瞬間,我對東尼感到同情。
「所以只要是存在的東西,不管以何種形式,都可以算是活著。」
變調的鈴響樂音混入他溫柔一如中提琴的嗓音,柔軟的語調描述著堅硬的理論。聲音刺激金屬翅翼的蜂鳥,以肉眼不見的速度激烈的拍動翅膀,細微的震動轉變疼痛,牠以尖銳如錐的鳥喙刺痛著。
「所以即使讓她混入了其他的靈魂,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他發出了嗚咽。
嗡嗡暴鳴,頭疼伴隨暈眩。
「面對死亡。」
腦中已經滿目瘡痍了。
「只要把變成非存在這個說法替換為死亡,」
我,為什麼會和他談論這種事?
「以通往死亡的存在,這種形式被察覺……」
哪裡不太對勁。
不。
不是。
他錯了。
不知為何,我這麼想。
我不是很明白,但道理上應該沒錯。
「不,不是的。」
腦中鳴響的惱人雜音、呻吟般的振翅聲唐突地止息了。
這個人的論點有瑕疵。
一瞬間,我察覺他希望由我所做的事情。
他在求救。
激烈而笨拙的發出了悲鳴,卻猶豫著不知是否該出聲、演變成現下的狀況。
「能告訴我是誰教你這個方法?」
「不行,但我可以給妳父親的配方代替。」
「是魔女吧。」
「不,不是。」
「村長被什麼東西所威脅,所以用盡方法想救治那位女子,而你、想救你的父親嗎?」
「來龍去脈都不重要,我希望……妳可以幫助我把蒙娜華納,藏起來,咳……」
東尼激動的走往桌邊,從凌亂的桌面上翻出寫有密密麻麻字跡的紙張,謹慎的捲起繞上繩索,強迫的塞進我的手中。
「再一陣子、再一陣子……咳咳…等她的靈魂再穩定一點,我希望妳可以送她去伊卡諾德、用庇護權……這是父親珍藏的東西,如今的我、也只能把這個做為報酬交給你了。」
「對不起。」
「以巫女獵人的身分也不行嗎?只要蒙娜華納一個人就好了……拜託妳……」無論是哀傷,或是憤怒、強迫,他用著困窘又苦惱寂寞的表情祈求。
「對不起,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
「拜託妳,我只想救他們……」
「對不起,我不能……」
曼陀羅花的效用逐漸滲入,支撐最後一絲清醒、懦弱的留下道歉逃出地窖。
不再傳出模糊的歌聲,敞開的黑暗中滿是他低聲的嗚咽。
貨真價實的壓底線,其實我一直以為昨天就是28號了XDD
補充詳細部分:蒙娜華納是該地區主教的姪女,因聽說鈴之丘村長握有特殊可治百病的配方,便用沒治好她就驅逐教級的理由威脅村長。
但因村長所持有的配方實際對她的病情無幫助,所以他窮盡辦法努力的嘗試要治好蒙娜華納,最終壓力造成自己人也不正常了。
東尼在意旁看著父親操勞的模樣也不忍心,雖是對蒙娜華納的美貌所著迷,但她是造成敬愛的父親崩潰之元兇,所以對於她的愛慕之情產生扭曲。
已經幾乎失去理智的村長將自己和蒙娜華納關在地窖下,開始朝禁忌的方式研究如何治療。此舉莫名吸引了某位魔女的注意,她灌輸了東尼拯救父親的方法,即是將村長的靈魂從已經不堪用的身體中取出,灌入蒙娜華納的體內。
但雖照著魔女的說法要取出村長的靈魂,卻因為迷幻藥物的劑量沒有計算好,使村長反抗脫逃實驗,才方取出部分靈魂碎片、就死亡。
以上是沒描述完整的內幕。
嘗試了別種敘事方式,卻依舊沒辦法把想寫的寫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