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是不是出事了呢……

已經多日沒有見到羅倫佐，諾艾爾換下隔離服，望著置物櫃上的白色防疫面具發愣。

來到石頭小鎮一年將近兩年了，兩人已經養成了一同回羅倫佐的家裡與他母親共餐的習慣，然而近幾日羅倫佐都以有要事為由先行離去。

——如果去拜訪……會不會很唐突？

他蹙眉內心不斷猶豫，等他一回神，人已經在往羅倫佐家的方向。

——只是去看看……應該沒有關係吧。

下定決心後，他來到那棟樸實的住宅前，舉起門環敲門。

敲門聲在死寂的街區裡迴盪，不知是不是你的錯覺，四週的行人在聽見叩響後紛紛匆忙走避。

「誰...？」門內傳來青年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只是其中透露的疲憊與虛弱是諾艾爾從未聽過的。

對街開著的窗戶突然『啪』得一聲關上，看著行人指指點點的目光，四周圍的違和感讓他內心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我是諾維。」

門板稍微開啟，羅倫佐迅速由裡頭鑽出來再闔上門。
看著友人，青年一言不發地緊蹙眉頭，似乎在思考該說些什麼才好。

「這個...」
好不容易才讓嘴角牽起笑容，羅倫佐輕聲的道歉：「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吧。」

才短短幾日不見，羅倫佐原本有神的雙眼黯淡，氣色蒼白，說話的語氣也不若以往的精神。

「方便讓我進去坐坐嗎……外面好冷。」諾艾爾隨口說了一個彆腳的謊言，有些心虛的握住自己的十字項鍊。

「唔...。」羅倫佐露出動搖的神情，但最後他選擇脫下了自己的外罩替少年蓋上。
「對不起，諾維...能請你陪我散散步嗎？」

「好。」抓緊外衣，只要能跟羅倫佐談到話，在哪裡他都不介意。

「謝謝。」微微一笑，羅倫佐率先跨出腳步。

兩人沿街道慢慢走著，曾與青年熱情打招呼的左鄰右舍現在一個人影也不見，但觀察的目光卻不時由半掩的窗內、門後、以及巷弄裡投來。
羅倫佐一言不發地凝視自己的腳尖前進，直到遠離那條街區才停下步伐。

「諾維......」他望來的眼神似乎有些擔憂、有點畏縮。
「...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不，是該說的、我只是害怕而已...害怕知道你的反應。」

「……發生了什麼事？」羅倫佐的表情及擔憂讓他心裡也不安了起來。

「是我的母親她...」羅倫佐深呼吸了幾下，

「..........染上瘟疫了。」

「……」他緊閉著嘴唇，一言不發的盯著石板路。
那串登記板上的名單刷的在腦中展開，在最後一排新增了那個有著溫暖擁抱跟明亮笑聲的女士。

——是魔女，魔女的詛咒輪到伯母了……

「...？」沒有得到回應，羅倫佐有些擔心的打量對方。

「……我們一起祈禱吧，神會保佑伯母的……」他小聲的低喃，不知是在說給身旁的青年聽，還是說服自己。

喉嚨的乾澀感使羅倫佐不自覺地嚥了嚥唾液，他張嘴想答話，卻只發得出一串顫音。

「......我每日都祈求祂拯救母親...我真的有。」
－－但你我都清楚這沒有用處。

「再努力一些……一定還有機會的……」話說出口他就後悔了，羅倫佐怎麼可能會不夠努力呢？那些染上瘟疫的病患們也沒有因為他們的祈禱就逃離死神的魔掌，難道他們面對病患的苦難時還不夠虔誠嗎？

但除了虔誠的祈禱，他又能做些什麼？

羅倫佐苦笑著撇開臉：「...是因為我對神不夠虔誠，所以受到懲罰嗎？」
但很快他又馬上改口，「不、抱歉...諾維...我不是在抱怨什麼...只是感到很無力，多虧我自己還是醫生呢。」

他抬頭想再說些甚麼，卻發現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好友，只好習慣性的握住十字項鍊，像是這麼做就能得到些力量似的。

「如果疫情繼續擴大下去...諾維會離開嗎？離開石頭小鎮。」羅倫佐低聲的問。

「不會的，我正是為了這個而來。」他大力的搖頭，「更何況羅伊還在這，怎麼能自己一個人逃走呢？」

「謝謝你...」羅倫佐微弱的一笑。
「但情況如果無法控制...我還是希望諾維可以到安全的地方去，米勒小姐一家我也是這麼跟他們說的。」

「安全的地方……那你們的婚禮呢？」
印象中他們的婚期也近了，這個時候離開石頭小鎮……？

青年搖搖頭。
「因為他們確實打算離開，所以我們的婚約已經解除了。」
誰都心知肚明，如果疫情繼續延燒下去，有年輕女性的家庭即使沒得病，也會有被女巫狩獵的危險。

諾艾爾啞口無言的看著好友的疲憊的側臉，伸手輕輕拍上他的後背。

「……我不會走的。」他像在宣誓一般，肯定且認真的地說道。

「...............」
羅倫佐用力皺起臉，似乎在強忍著什麼。但最終他還是按耐不住長時間累積的壓力和悲傷情緒，在諾艾爾面前潰提。

「我...、」他一手扶住牆壁支撐身體，一手緊按額頭希望止住淚水。「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諾維...求你告訴我...求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

這是他初次見到平常堅強的羅倫佐如此脆弱，平常都是對方給予自己勇氣，而現在輪到他了，他卻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不斷的哆嗦著、紅著眼睛。

但他必須得做些什麼才行，羅倫佐身邊只有他了。

「我……我會更努力的……所以……」他環住好友的後背，語無倫次、結巴的話語混合著淚水，末尾只剩他吸著鼻水的聲音。

發覺諾艾爾也哭了出來，羅倫佐努力的想恢復冷靜並安慰對方，卻因溫暖的擁抱和話語湧上更多參雜了安心感的酸澀。一時半刻無法答話的他只能用力點幾下腦袋回應，然後伸手拍撫諾艾爾的頭。

「真的...謝謝你...謝謝你...」
有這樣的朋友他還夫復何求呢？

諾艾爾用圈得更緊的手臂回應他的答謝。

他必須更虔誠的向神祈求：請不要讓邪惡的疾病奪去那位美好女士的生命、請讓他最珍視的朋友能重拾笑顏、請讓他們都能回到從前快樂的時光。

希望一切都不要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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