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鐵門打開,紅少回頭確認紫凌埃能夠自己行動後,率先走入了新的房間。
沉默地,蘇赫邁開雙腿,跟上了短馬尾的藍眼少年。
注入體內的毒劑就像個倒數並不精確的定時炸彈,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感覺死亡一點一點地縮短了逼近而來的距離,狡猾地不令人聽見腳步聲,卻故意籠罩下陰影,盤桓不去。
「…走吧?」看著兩人都進到下個房間,揚臺拍了拍Enid的肩膀示意著。
第九個房間…就快要結束了。
「...............」板著臉殿後走入房內。然後注意到了麻布袋,裡頭准沒好東西的麻布袋...
在黑暗的走廊上找到與自己胸章上標示著相同字母『C』的鐵門,在門前停頓了數秒才將之推開。
「鼠叔!」看著房間裡的另一扇門被推開,進來的是前幾個房間與大家分離的叔叔,首先開口叫人。
隨著Enid的驚呼聲,揚臺也注意到推開另一扇門的,是不久前和自己同樣下水,卻被留在那的男子。
「……、」看到人平安無事,揚臺的隱藏不住雀躍的樣子,忍不住的綻開笑顏。
有預期到自己的出現會讓Enid覺得驚訝,對著向自己笑的紅髮少年和孩子打了個招呼,才發現自己的喉嚨還有點嗆水留下來的不適感。
「你們走不久鐵網就開了,廣播讓我選擇自己的生死,只是活下來分數也歸零了。」在重新穿上的衣服上別著的胸章上分數已經顯示為0,「還有這個。」搖了搖手上拿著的一個盒子和一張綠色的紙,「這是這個房間的規則。」
「盒子裡有一個解藥,可是要我的分數到九才能開。」沉默了一秒又說,「之前在電話的房間我的任務沒有完成,在這裡還會再扣三分。」
先說了一遍,然後把打開盒子的決定權交給大家。
走到詹世伍身邊,接過他手上拿著的紙大略的看了一下,上頭的內容僅有簡單幾行字,就如同男人方才所說的。
「…你有想過要把藥給誰嗎?」看著詹世伍的徽章顯示著大大的零分,對其所說的一字一句皆毫不懷疑。
「我沒有分數,我認為這種事無法由我自己來做決定。」誠實的說出想法,其實他對於這顆藥要給誰並沒有意見,因為最後一定會有人因為沒有得到解藥而死亡,這是無法避免的。
「況且打開前還有取得足夠分數這個難題。」
在還沒有看過貼在牆上的另一個規則前,他認為自己不可能平白無故的拿到足夠的分數開啟盒子,一定需要他人的幫助。
雙眼環視了一下周圍,看見牆上確實貼著另一張規則,而地上放著麻布袋。
順著其他人的視線,也看到了地上的麻布袋,便走過去牆邊看著另一張紙條。
一個人全身上下的價值,加起來只有兩千三百萬嗎…?
揚臺看著牆上像是價目表般的紙張,氣惱緊握住拳頭。
見到生還的詹世伍,說不驚訝是騙人的。
即便需要付出所有分數作為代價,但生命當前,徽章上那個令人幾乎感覺不到實質意義的數字算得了什麼?
但無論如何,這個男人活下來了。這個事實是個好消息。
這個好消息同時帶來了第二個好消息。
得知另一顆解藥的存在,蘇赫想,自己是該振奮的。
去爭取甚至搶奪生存的權利,一如先前兩名少年身體力行或幾乎聲嘶力竭地展現出來那樣。
第九個房間。就快了,出口就在下一扇門下一個房間之後。
入獄兩年來日夜渴望,就連作夢也會夢見的自由。
——第一次那麼近。
蘇赫想起一句中文古語:行百里者半九十。
以前他不明白怎麼會有人那麼蠢,都快要抵達標的卻在最後一刻放棄。
但現在他懂了。
沒有特別原因,或許也無關毅力,就只是那個標的失去了吸引力而已。
身旁這群人搖醒了他:他夢寐以求的「自由」,不過是煎熬與折磨中妄想出來的虛假念頭。
不論監獄裡外,都是一樣的。
組成結構都是人,而這個世界人吃人。
就這樣吧。
既然那個短馬尾少年都說,踏過別人屍體也要離開。那麼張牙舞爪,那麼渴望。
那就去吧。
蘇赫安靜地倚牆坐下,感受壁面傳來一陣陣刺骨而逼人清醒的冰涼。
「......」在其他人對話的時候,先一步湊到麻布袋旁,將裡頭的斧頭給揀了出來。
看著詹世伍手上的盒子,揚臺稍微思考一下,便蹲下來與Enid平視。
「…Enid,你可以把一分轉讓給那個鼠叔嗎?」指了指一旁的詹世伍表示。
「你只要說出『將我的分數轉移多少分給幾號』就好了。」點了點頭。
詹仕伍的出現令紅少訝異,然而如同讀過規則紙上的內容般,他隨即恢復了平靜,波瀾不驚。
他看見凌子埃與蘇赫的動作、聽見詹仕伍與邱揚臺的對話,以及現下紅髮少年正和Enid談論分數之事。
「將我的分數轉移五分給編號C02。」
沒有與任何人討論亦沒有詢問過誰的同意,紅少語調不帶起伏地將自己徽章上所有的分數轉移給詹仕伍。
只要有一分以上那個男人就能活著出去了吧?至於解藥……他想,其他人應該也不會吝嗇於為蘇赫湊得九分,也許這也是那人心安理得倚牆而坐的原因?不,就形勢上來說,同樣需要解藥的不只有蘇赫,儘管紅少自藥劑打入自己手臂內時,已經選擇了放棄這一切。
他不知道蘇赫是否也這樣想,也沒有興趣在去猜測和理解,關於那個盒子是否能打開、打開後放的是真的解藥或是假的,對於紅少而言都無所謂了。
如果盒子內的解藥只有一個,那他將把這個活下去的機會留給蘇赫--因為他不願意背負任何一點負罪與愧疚活下去。
紅少走到離其他人較遠的角落坐下,盯著閃爍著倒數的鐵門發呆。
「一分?」對於眼前的揚臺葛格說出的話歪頭感到疑惑。
看著Enid一臉疑惑的樣子,才想起來這小傢伙第一個房間似乎睡過去了,後來也沒有機會再去講到分數的事。
「…就像通關遊戲,每個人的徽章都會顯示自己的分數。」捏起自己胸口上的徽章示意,「而且需要一定的分數才可以過關…、」
話還沒說完,耳邊便傳來紅少的聲音,隨即意識到他將分數讓給了詹世伍。
愣愣的看著坐在角落的紅少,揚臺現在反而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覺。
「…沒事了,你不用給分數沒關係。」
看著自己的胸章上的數字在紅少語畢之後從0跳成了5,他意外這五分得來的這麼輕易,或許湊到九分打開盒子也不是他之前想的那麼困難。
重點是這個解藥要給誰。
他覺得紅少的反應像是放棄了,把自己所有的分數都丟出來,放棄了渴求生存的機會,然後坐以待斃。
「......雖然現在要湊九分好像不是很難,但是不是該先決定這顆藥要給誰?」不知道現在身體正被毒藥侵蝕卻不發一語的兩人是怎麼想的,他們好似事不關己,詹世伍試探的問。
「給他吧。」紅少低聲回了一句,目光依舊停在倒數的數字上。他想,不知道數字跳到幾的時候會和這個世界說再見。
「……」蘇赫皺起眉。
這算什麼?示弱的策略?
這傢伙對解藥積極到了連保命分也忘記預留的地步,先前更三番兩次踩準典獄長的軟肋意圖離開,眼下突然冒出這一句……蘇赫撇下唇角。
自己都要死了,還得目送別人拿影帝?他沒那份閒情逸致。
「是喔,給我吧。」他諷刺性地開口。「讓我臨死前拿拿看價值九百萬的盒子什麼質料,也算不枉此生。」
「……」紅少瞥了他一眼,不帶情緒起伏地說了句:「廢話真多。」
看紅少跟蘇赫一來一往,明明就先前觀察以來覺得是性子最硬的兩個,不知道在彆扭什麼,看著就像小孩子在鬧脾氣。最後還是憋著一口氣沒嘆出來。
反正不管盒子打不打得開,他都已經決定最後要把分數物歸原主了。
「那你們至少把這張紙給看看,我都打老遠帶來了。」說著就把紙塞到蘇赫懷裡,「記得還要給你們大姊看。」因為先前在監視器裡看到他們兩一左一右的護著凌紫埃,故意這麼講。
自顧自的走去看屬於這房間的規則。
蘇赫閱讀了詹世伍遞來的
綠色紙張,上頭的訊息不多,最重要的部分先前已由詹世伍親口告知過。
至於其他規則,與自己無關了。
他將紙張遞給身旁的凌紫埃,即將出去的人需要這份規則。
揚臺愣愣的看著這兩人你來我往的,好不容易平復一些的罪惡感又開始刺痛起來。
紅少和蘇赫似乎對於自己會怎麼樣都無所謂的樣子,某方面來說,是已經絕望了嗎?還是說只是某種哀兵策略?
稍微從兩人身上移開視線,愣愣的看著上方的監視器。
聽到大姊的言論,凌紫埃嘴角先是上揚、接著無力的垂下。
——啊啊...如果真是誰的大姊,那也不過是個無能的傢伙。
凝視橘衣男人遞過紙張的手,她伸指、退縮,抑制無以名狀的顫抖,最後正式的接了下來。
......零分及負分的玩家將成為本組織的實驗材料。
開口沒發出聲音的唸了上頭文字,她咬咬牙。
「............」
...好想...讓你們活下來啊...。
「我要...將我的分數轉移四分,給編號C02。」
看著本關的條件不外乎就是用麻袋裡那些器具去想辦法取得分數,不過就現在的情況看來,除了自己沒有任何分數之外其他人都不是零或負分的,詹世伍也沒有任何想要傷害他人取得分數來賺取金錢的意思。
在凌紫埃轉移分數後,胸章上的數字已經到達了足夠開啟盒子的條件。依照剛剛的討論結果,詹世伍走到蘇赫身邊,遞出拿著盒子的手,「拿去吧。」
「謝了。」
蘇赫接過盒子,對詹世伍與凌紫埃點了點頭。
他往短馬尾少年望去,發現對方就連一點眼角餘光也不曾往盒子瞥來,仍是直盯著門上的倒數不放。
蘇赫揭開盒子,裡頭靜靜地躺著一枚藥錠。
不多不少,就只有那麼一顆。
他想了想,而後闔上盒蓋,起身走向紅少所在的角落。
他擋住了那雙藍眼睛落在倒數計時器上的視線,在短馬尾少年面前蹲跪下來,姿勢的緣故使他的視角有些居高臨下。
「我不確定你記不記得我說過,『如果監獄外的世界同樣充滿你們這樣的人,出不出去,都無所謂了』。」蘇赫平靜地開口。
紅少將視線轉向走來自己面前的蘇赫,對於對方的話沒有任何一絲反應。
「啪」地一聲將手中盒子扣到地板上,向前推到少年鞋尖前,蘇赫站起身。
「不論你最後決定吃或不吃,我都不在乎。
我要你記得這句話,一輩子也忘不了。」
沒給對方反應的機會,他邁開腳步走回原本待著的地方。
「將我的分數轉移五分給編號C03。」
紅少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憤怒。
阻止他將毒針遞給凌紫埃的是蘇赫,而等他真的做好準備決定承受死亡的風險,現在又拿剛才那些屁話又丟到自己身上是怎樣?
他站起身,拿著盒子朝蘇赫的方向走去,但卻不似對方剛才的舉動,而是在約莫一步的距離時,將裝著解藥的盒子往蘇赫身上丟去--或者說是砸,不可否認地紅少的確施了點力道,也不管盒子是否因此會損壞,又或者傷及蘇赫。
「好高尚的言論,蘇先生。」他淡淡地說,「你要不要出去關我屁事,過來潑糞不會顯得你比較了不起。」
聽見腳步聲時蘇赫警覺性地轉過身,正好目睹那名藍眼睛的少年站定朝自己砸出盒子的動作。
蘇赫朝身旁一側閃避了開,盒子撞上牆壁後墜落到地上,堅固得看不出絲毫損壞;也對,畢竟必須防止盒子在集齊分數前遭到強行破壞取出解藥,強韌的結構是必要的。盯著那枚盒子,蘇赫分神地想。
待他回神時方才意識到紅少剛剛似乎說了些什麼,但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然而這無損巨大的憤怒感排開一切負面情緒衝上蘇赫的意識最前沿,那枚盒子承載了旁人想讓他們其一活下去的心意,卻被這少年當成武器意圖傷害自己。
他幾步上前猛地揮出右拳,對準了那張年輕的臉。
蘇赫的拳頭來的又狠又準,紅少才正要轉身離去左臉便先迎來疼痛,因為力道的關係他向一旁踉蹌了幾步,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就是朝蘇赫衝過去,伸手扯著對方的衣服便要還以相同的一拳。
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
等揚臺回過神來,兩人似乎打起架來,下意識的將Enid攬到自己身邊來愣愣的看著。
蘇赫原想躲,然而揪住自己衣領的力道大得超出預期,動作被阻滯使他終於沒能閃避過去,臉上毫不留情地挨了一下被狠狠還以顏色。
痛楚催化了怒火,就著衣襟被拉扯的距離他左手掐緊對方肩頸,右手再次出拳揍向少年的胸腹一帶。
「……!」
當胸腹被狠擊,胸腔內的空氣被迫離開體內,紅少吃疼地連半句髒話都說不出來,原先瞪著對方的雙眼也因為身體反射性弓起的關係而移開了視線,卻因為蘇赫左手抓著自己的關係而沒辦法逃開接下去的攻擊。
「嘿!你們!」知道兩人當下的情緒並不穩定,沒有出言制止或是講出讓雙方冷靜一點之類沒有用的話,詹世伍一個上前把扭打在一起的兩人分開,免得他們繼續在對方身上弄出更大的傷害。
被詹世伍帶有強制性的力道強硬地拉扯出距離,蘇赫不得不鬆開原本箝制住紅少動作的那隻手,眼神卻不改怒意與警戒,仍然死死地盯在短馬尾少年臉上。
詹仕伍的舉動顯然救了他免於被揍倒在地,但紅少並不領情,他雖然藉此在一旁平順了自己的呼吸,但腹部傳來的疼痛並沒有使他恢復理智,倒是讓他記得蘇赫剛才多揍了自己好幾下。
紅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眼角餘光擺在詹仕伍身上,在對方稍微退開一些時,再次起身,舉起拳頭就要朝蘇赫臉上招呼。他想,這次得用力點,最好能一拳就讓蘇赫翻倒在地。
「葛格和鼠叔不要打架--!」首先是嚇了一跳,害怕之餘仍出聲制止。
「嘿、夠了...!」凌紫埃略伏低上身竄到少年與男子中間,舉起右手臂撥擋掉紅少直揮的左拳,但又怕他重心不穩因此緊接著動作拉住他手腕部分。
沒有想過凌紫埃會在這時候出現,紅少愣了一下,當手腕被抓住時他便試著收回自己的力道,但仍帶著對方往一旁趔趄了幾步,所幸沒有跌倒。
「……」
「...」
直盯著少年的臉看。
由於始終緊盯並防備,少年爆發出的突襲姿態並未令蘇赫太過意外,然而正想避開要害取近還擊時,突然那道纖細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裡,蘇赫甚至來不及反應,只能眼睜睜目睹一切發生。
紅少及時察覺收勢得早,那兩人並未因這突如其來的干涉而誤傷彼此。
蘇赫握緊拳頭,冷冰冰地望著藍眼睛的少年,對方如果有遷怒任何意圖傷害黑髮女性的舉動,他不會置身事外。
無視孩子在一旁的呼喚,真正令紅少冷靜下來的是凌紫埃的眼神,他皺著眉,嘖了一聲後便邁開腳步往剛才自己待的位置走去。
「……媽的,你去讓那個有病的罪犯吃藥吧。」
怒火襲捲了理智,那一瞬間任何思慮與考量都化為灰燼,殘存下傷害對方的欲望,咆哮著要他為自己的言行舉止付出代價。
蘇赫衝上前去,搶快將對方隻手反折至腰後,另一隻手則掐往對方頸後往牆上一掄,就近將背對自己的少年死死按到了牆上。
「既然你死意這麼堅決,我送你一程。」虎口扭向對方氣管,蘇赫加重了施予壓力的力道。
「……!」看到蘇赫突然的衝上前將紅少壓制住,甚至扭著人的脖子,揚臺嚇得趕緊衝上前用力的試著扳開蘇赫的手。
「你們別這樣、喂、」
紅少被蘇赫突然暴起的舉動嚇了一跳,頭部撞上牆時他一瞬間失去自己的意識,直到被掐住了脖子,感到呼吸困難的紅少才痛苦地舉起另一隻手,試圖往後肘擊對方。
眼看蘇赫突然失去理智的行為,雖沒來得及即時上前但也緩而穩定的說:「蘇赫,你現在是要讓監視器後面的傢伙得逞嗎?」實際上則因為蘇赫這樣意外的行為而緊張的繃緊著肌肉和精神。
「你想要他們借你的手殺人,讓你加上一條殺人犯的罪名?」
來不及反應,女人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蘇赫衝上前去壓制紅少。
她緊皺起眉頭,死瞪著那兩人拼命掙扎,只求斬斷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明明所作所為是相反的,但卻更加清楚傳達出他們其實並不想死。
「.............................」
這裡是幽冥地獄
——他們沒有犯罪‧‧‧他們有慾望而無希望。
難以遏抑的怒火被兩名少年的阻力與掙扎給阻擾,耳邊又傳來詹世伍的聲音嚴肅地分析事態,蘇赫心底煩悶,正想回嘴,腦海深處卻爆開一陣並不陌生的劇烈痛楚。
醫生警告過他必須控制情緒與壓力,打從體會過發作後慘烈得令他不敢輕忽;然而事到如今一切的發展超出了他所能掌握的範圍,壓力也是、情緒也是,無從排解無可抒化。終至爆發。
疼痛發作使他連視線都有些模糊,他咬緊牙,反手一送,將原本押扣在手中的短馬尾少年猛地推到了紅髮少年身上。
沒有預料到蘇赫會突然將紅少推向自己,但還是及時伸出手撐住人。
「…你這傢伙到底是想怎樣?吵了老半天,還說什麼監獄外的世界充滿我們這樣的人?」氣得紅了眼眶怒視著蘇赫,「是又哪裡惹到你?」
因為邱揚臺的關係紅少才沒有跌倒在地,當箝制被鬆開,他反射性抓著對方的手臂,擷取失而復得的空氣時一邊猛烈咳嗽著,直到身體狀況好一些後才放開邱揚臺,轉身看向剛才攻擊自己的蘇赫。
「……」蘇赫停頓了一下忍耐痛楚,冷笑:「當初毫不猶豫吞下唯一解藥的人,問我他哪裡惹到我?我還真回答不出來。」
他忽然有些矇了,雖然方式不同,但他與蘇赫往自己身上注入毒劑時,確實皆出於保護凌紫埃這個目的,然而當唯一的解藥出現時,他們又因為藥品歸誰而起了爭執。
紅少清楚自己不接受解藥的原因,也從蘇赫的話語中間接理解到,那人似乎偏激地以為外頭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樣--想把致死的機會推給別人,儘管他因為對方的言語及時收手了。
他不想背負任何罪名以及任何負面到幾乎能致他於死地的情緒出去,而蘇赫則是不想回到他口中的「充滿像你們這樣,監獄外的世界」,所以兩個人都拒絕倖存下來的詹仕伍帶回來的解藥,卻又彆扭地希望對方可以活著出去,不管出於什麼目的。
「……蘇赫。」紅少冷靜了下來,搶在邱揚臺回話前喊了對方的名字。「外面的世界並不像你說的那麼糟糕。」
他停頓了一下,口氣平穩地繼續說道:「至少,你看見了,那個女人,還有帶著解藥回來的詹先生。」
以及你自己。
是要對這個世界多絕望才能放棄自己的生命,紅少不明白,卻沒有認真地想去理解,反正他也剩沒多少時間了。
「我不想揹著你的命出去,也不想記得你的話,所以像我這麼自私的人還是留在這吧。」紅少坦白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並將視線轉回倒數計時的紅色數字上。
「希望你離開以後,能好好矯正你對這個世界的誤會。」
「…所以呢?」看著蘇赫的冷笑,揚臺有些無法抑制繼續說下去的衝動,「如果當時是你吃下去,你又會想什麼?少在那邊搞得都是別人欠你一樣。」
為什麼老是要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又像是小孩子鬧彆扭一樣的說什麼『世界同樣充滿像我們這樣的人』,又莫名其妙的動起手來。
「……」
蘇赫立在原地,從天花板投下的光線以及兩名少年的聲音響動,加劇了頭痛帶來的不適,被影響的視覺裡甚至隱約出現了彷彿水波的透明波紋,扭曲了他眼中的畫面,使得光照變得格外刺眼。
「我說過……我打算協調。就算再怎麼想活下去,至少我從來沒有在明知三人中毒卻只有兩顆解藥的時候,自顧自吃下解藥,甩手不顧別人的死活,再來趾高氣昂質問受害者如果是他吃了會怎麼想?
我回答不出你的問題,因為我從未也不會那麼做。
我是個罪犯,但我從來不是個殺人兇手。」
說著,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或許差點是了。
紅少,給你一個忠告,就算憤怒或玩笑,也別隨便說出『有病』這個詞……因為從表面你不會知道別人是不是真的有病。」
蘇赫以為自己站著,然而事實上身體卻晃動了一下。他即時伸手扶向身旁的牆壁,倒退了一步勉強站穩,而後在原地蹲跪了下來。
紅少敘述的樣子他不陌生,他聽出了對方聲音裡的認真,以及近乎遺言般的極度平靜。
他是聰明的。蘇赫想。
寧可死去,也不願被罪惡感拖行,纏繞餘生。
這原本正是蘇赫惡意想賦予於他的報復,他卻先從中逃脫,即使代價是死亡。
「?!」是藥效發作了嗎?
凌紫埃衝到蘇赫身旁,蹲下扶住他的肩膀:「喂...!」
說不出要人振作之類的話語,她只能以口氣傳遞擔心。
感覺到凌紫埃的靠近與關切,蘇赫搖了搖頭。
「沒事,只是以前受傷的後遺症……偶爾會頭痛。」
怯怯地靠向揚臺,伸手拉了拉人的衣襬,
「……大葛格們為什麼要打架?」
被Enid的動作稍微喚回一點理智,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的樣子,帶著有些厭惡的情感皺了皺眉頭。
「…因為想法上有些不合。」自己也不清楚,只好這樣跟Enid解釋。
「唔……、」默默的點了下頭。
並未攪和進他們的爭吵之中,從拉開蘇赫和紅少之後就站在一旁看著。
詹世伍先前從監視器裡知道過他們之間有些爭執,現在也稍有一些明白,但仍舊沒有插一腳或是勸架的意思,還是希望他們之間能夠協調。
「這樣啊...」不知該說鬆口氣還什麼的...但無疑只是提醒著死亡正逐漸逼近紅少跟蘇赫。
「是嗎?我知道了。」紅少淡淡地回應,接著再看了一眼剩下的時間,他走向裝著解藥的盒子所在處。
他取出裏頭唯一的解藥,走到蹲跪在地的蘇赫身旁,在他眼前攤開掌心。
「還有時間,蘇赫,吃下去吧。」
與毒素無關的不適感一陣接著一陣,時緩時烈,腦內如同有根被琴弓拉扯的提琴絃,劇烈的疼痛後的餘韻不止,昏昏沉沉地使人暈眩。
「我不要。」
他握住對方的手腕,深深地看進那雙藍眼睛。「我沒有賭氣。我是個成年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而後隨著焦距渙散,他的手隨之鬆開。
「你有你的選擇,我有我的。
在場每一個人都一樣,所以我們現在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蘇赫疲倦地倚靠在牆上,依照經驗這該死的疼痛不會過去,至少短時間內不會。他想念他的止痛藥,但那已經被搜走了,在被抓到這該死的地方以後。
每回事後他都會嘲弄自己小題大作,但當後遺症像這樣發作時他總會有種被死亡逼近的錯覺;這不是最疼痛難忍的一次,不過,或許是最靠近的一次。
「你……」
紅少正想開口說點什麼,腦袋卻忽然一陣暈眩,眼前的畫面像是過於老舊的電視,頃刻間白花了他的視線,下一秒他的目光由俯視蘇赫轉而成了平視,不知何時他的膝蓋已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但他連疼痛都沒來的及意識到。
人類的腦袋能在短時間內竄過許多思緒,這點紅少一直都知道,但從來就只有在書上看過的「人生跑馬燈」他卻是第一次深刻體驗。
儘管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蘇赫,也將握著膠囊的掌心覆蓋到對方手上,閃過腦海的卻是家人的臉,喊著他吃飯的父親與腦袋精明的弟弟,接著是和同儕間的嬉鬧互動、前陣子才與他吵架並和好的女孩……許許多多過往的畫面浮現在眼前,最後才是來到這個鬼地方的時的記憶。
受到層層保護的外國孩子Enid;單純而被戲謔為小王子的紅髮少年邱揚臺;不明白為什麼自願下水犧牲的詹仕伍;始終秉持著自己信念的凌紫埃;以及拉回他的理智並迫他一同打下毒針,最後卻拒絕解藥的蘇赫。
紅少知道自己正因為失去力氣而向一旁傾倒,也清楚感受到呼吸的次數與深度逐漸減緩,但直到闔上眼前他都沒有感受到多大的苦痛。
在意識完全被黑暗吞噬以前,他想,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而他仍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
「大葛格、還好嗎?」見紅少突然跪下,湊到一忙蹲下。
雖然想幫忙但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少年跪倒在地時,蘇赫下意識想伸出手扶撐對方一把,然而伸出的手在半空中不受控地猛然一縮,比起先前任何一次都還要更劇烈的疼痛從大腦深處爆裂開來,如同提琴弦被琴弓瘋狂拉動,拖曳出尖銳破碎的節奏。
痛楚摻雜著暈眩幾乎扯緊了蘇赫的神經,他想吐,卻什麼都嘔不出。
與此同時另一種渾然陌生的麻痺感自胸腔傳來,像有隻無形的手掌徒手撕裂了他的胸膛,手指撐開傷口插入淋漓模糊的血肉間掐緊了他的心臟。
蘇赫的呼吸短暫停頓了幾秒,無關藥效純粹由於這一剎那的痛苦遠遠超出了他的忍受臨界。
離開牆面伸出手原想扶人一把的蘇赫失去平衡跌回了地面,身體不住弓起,餘波般的震顫一陣陣竄過他緊繃的軀體,冷汗不知何時浸濕了他的後背與額髮,急促的呼吸卻不足以緩解胸腔的壓力,他張開嘴巴,卻吸不進任何空氣。
他不知道自己仍睜著眼睛,因為他的眼前已然一片純粹的黑暗。
原先伸出的那隻手被人碰了一下,某種無機質的東西隨之壓上他的掌心,被另一個人的手掌掩覆其上。
古怪的觸感令蘇赫沒由來地想掙扎,他以為自己用力抽回了手,實際上他的手臂只輕微縮了一縮,自那古怪的觸感中堪堪逃脫。
他恍然進入一種奇異的狀態,那些痛苦仍然存在,卻被推延到了意識的底層。
某些畫面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並不連貫,當中滿是他進入這鬼地方以來一直掩於求生意志底下的片段光影。
……
先是嚴厲而從來不曾滿意的父親、和溫柔而軟弱的母親,他們的臉太久沒見,如同失色的肖像沉入沼澤。
一抹色澤明亮的紅髮自沼澤間浮現,四周隨之亮起,那個強勢美貌的女人在米蘭的豔陽下衝著自己挑起眉毛,勾起唇角。
隨後那抹火紅褪卻失色成了暗棕,投落的光亮被鐵條的影子取代。
深棕髮色的男人看著自己,淺灰色眼珠裡閃動的光影晦暗不明。
「……」
一切有如黑白默片,無聲、緩慢...且無從阻止。
她看著短馬尾少年雙眼失焦,雙膝觸地,緩慢的深呼吸幾次當中,以海藍的瞳勉強掃視周遭的人一圈,隨後染上了白,闔起眼簾。
她看著橘衣的男子平伸出手,緊皺起那張還稱得上好看的臉,一臉作嘔卻毫無接續,身軀重重跌在自己身側,視線瞬間與自己是交會的,但那端卻只有空洞。
『嘶-呼-』
『嘶-呼-』
『嘶-呼-』
『嘶--』
「哈...哈哈...哈哈哈哈..........」因此她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葛格?」尚未意識到人已經死去的孩子伸手搖了搖紅少的肩膀。
剛剛還充滿火藥味的兩人,就這樣雙雙的倒下。
沒有了。
什麼都沒了。
看著Enid毫無意識到兩人其實已經死去,疑惑搖著紅少的肩膀,揚臺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兩個生命就這樣一下子的,沒了。
「他們都死了,Enid。」從狂笑中緩了下來,女性對孩子輕描淡寫的說道。
「死…了?」對於埃說的話感到茫然,甚至露出疑惑的表情。
儘管停下了試圖喚醒紅少的動作,年幼的孩子仍有不少疑惑。
大葛格剛才還在吵架,怎麼會死呢?
直到這時才意會到倒在地上的兩人是真的再也不會動,死了。
「葛格和鼠叔再也沒辦法回去了嗎?再也看不到他們了嗎?」Enid這時想起來揚臺在很一開始的房間裡說過的死亡這件事。
「……、」看到Enid的眼眶裡似乎又開始湧上眼淚,揚臺也不自覺得紅了眼眶,努力的從乾澀的喉嚨中擠出一個字。
「…嗯。」
他帶來了這個可以解救一人性命的膠囊盒子,盒子是打開了但卻沒有人因為那顆膠囊而獲救,好像那膠囊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似的。
看著互不相讓的兩個傢伙爭執到最後卻固執的沒人願意退一步吞下那顆膠囊,詹世伍沒有張口,以鼻子重重的嘆了一個鼻息。
他從不帶任何分數到現在身懷著人群中最高的數字,沒有任何值得高興的,那些分數並不屬於自己。
原本就打算著他們其中一人活下來之後就把分數還回去,現在也沒機會。好像應證了他心中的一個不好的想法似的,他們都死了,真正的死去了,令人無從接受。
沒有再多問什麼,就只是看著倒在地上的兩人,默默地哭著、哽咽著。
過了許久才再次小小的開口,
「…是不是如果剛剛我把藥給他們、他們就不會死了。」
「…是因為我。」手掌輕輕覆上Enid的頭。
「如果我在多想一點,或許他們就不會這樣了。」
沒有聽懂揚臺的意思,只是用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睛繼續看著人。
「我也可以把藥給他們…但是我就這樣吞下去了。」看著死去的兩人,空洞的雙眼中什麼也不剩。
「我什麼也沒想,就這樣把藥給吃了。」
「…可是,不吃那個藥、就會算大葛格死……」
「為什麼一定要有人死掉呢?」
手插在口袋裡,聽著少年自責的話還有男孩無法理解現況的問句,Enid還不足以理解眼前的景象以及紅少和蘇赫為什麼必須一死。
試圖用孩子聽得懂的語言解釋這些事情,「他們打針是為了讓其他人活著.....為了讓你和大姊姊活下來,這是他們的選擇。但是解藥也不夠所以一定會有人死掉。」
「他們不想看到你死在這裡。」收回望著孩子的視線看向倒在地上在也不會動不會說話的兩人,是他們親自選擇注射毒藥然後再次選擇迎向死亡。
「、...」凌紫埃挑起一邊的眉頭,重重地以鼻子哼氣。
「確實是他們的選擇,所以沒必要再多想跟自責。」
她撿起那顆膠囊用力捏碎。
「他們兩個不想活,就這麼簡單,沒了。」
——真想活下去,就把握住啊!
凌紫埃任由破碎的藥物掉落地面。
——不想背負誰的命所以打算死在這裡?那麼...
「我會把他們忘得一乾二淨。」
棕色的短馬尾、湛藍的眼睛、善良卻固執的、少年、罪犯、不平衡、莫名袒護、自由的、詩人
走不出去了。
...對的,一乾二淨。
就在正想開口問為什麼解藥的數量會不夠時,埃的話讓那些問句打住、吞了下去。
儘管還有許多問題想問,卻也只是垂著小小的腦袋不語。
這陣沈默維持了很久,久到她一度想起了遙遠的過去,然後可笑的發現一直以來根本沒有任何事情被改變。
她,都是活下來的那個。
即使忍受了強暴、忍受了痛打,苦苦哀求著,家人也沒活下來。
缺失掉左臂也是同理,到頭來沒能改變什麼,贏的都是這該死的遊戲。
「是呢...還有這種方式...。」凌紫埃喃喃自語著起身,拉過擱置在一旁的斧頭。
「我要他們兩個的分數,你們沒意見吧。」
對凌紫埃的問句表示沒有意見,詹世伍知道她現在承受著極大的壓力,好好宣洩情緒也是應該的。
他對於已經死了的兩個人的身體該怎麼處理沒有看法,想必也是沒有辦法把他們帶離開這裡吧。
轉頭向一邊的孩子和少年,最後將視線停在紅髮的少年臉上,「接下來的事情你應該不想讓他看吧?」
語畢停頓了一會便逕自走下通往下一個房間的鐵門邊,靠著牆觀看著女性的一舉一動,以免她發生危險。
「…為什麼?」怔怔的看著凌紫埃,不懂為什麼兩人都這樣了,他還要這樣做。
「因為可以換錢。」迎上少年恍惚中帶著難以置信的眼神,凌紫埃無情緒地回道。
張了張嘴,沒有再多說什麼,因為知道以凌紫埃的想法,或許她會利用這些做點什麼。
順從詹世伍的提議,拍了拍Enid的肩膀。
哭泣終於停了下來,僅剩下啜泣的點點頭,跟著揚臺去一旁。
看著其餘的人默默走到一旁,接受自己的作法。
「...............」她垂下腦袋凝視地上有如只是睡著的兩人。
「...你們是...無藥可救的蠢蛋,知道嗎。」
高舉斧頭,她往短馬尾少年的脖子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