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是最直接接觸到病人的職業,行會為避免他們在巡視完病人有攜帶病菌的可能性,特別設置了澡堂以供醫師們洗浴。並且考慮到交叉感染問題,甚至是以單人隔間的形式建構,在當時可說是數一數二先進乾淨的澡堂也不一定。
因此在忙完整天巡視以及製藥的作業後,兩人同樣循規定來到澡堂裡頭。
將摻入大量藥草的溫水臨頭澆下,羅倫佐看往他的右方,雖然還有隔間,但就聲音他也知道他的好友也正進行差不多的動作。
「就是...那個...怎麼說呢...」青年的聲音越來越含糊還帶有回音,感覺上就像把臉埋到木桶裡說話一樣,但下一秒突然又變得清晰:「今天你要不要來我家吃晚餐?」
「好啊……今天是甚麼日子嗎?」聲音透著霧茫茫的水氣從隔壁傳來。
「其實是...」羅倫佐不太好意思的抓抓後頸,「我母親唸我"成天聽你把這個朋友掛嘴上,怎麼不請人來家裡作客呢。"這樣的...但我不知道會不會造成你的困擾,所以才很遲疑。」
「怎麼會,我很高興。」帶著笑意的話語從頭頂傳來,諾艾爾撐在隔板上看著羅倫佐。
「真...?!」才一轉頭就對上諾艾爾的笑臉,羅倫佐愣了幾秒後大為驚嚇,他趕忙拿起木桶遮擋重要部位。
「諾、諾、諾維!?你怎麼...唔哇...沒什麼好看的,不是...噢天啊我在說什麼...噗、」他語無倫次後忍不住笑起來。
牆上那個惡作劇得逞的少年也吃吃的笑著,鬆手落地。
「我先出去等你。」隔壁傳來開門聲,他心情似乎很好的哼著聖歌出去了。
——完全和一開始那個沉默的諾艾爾不同了呢。
羅倫佐苦笑著,然後再最後一次以水淋過自己,接著開門走了出去。
————
以往他們都會在行會前道別,但這回卻是兩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羅倫佐一邊與諾艾爾聊天,一邊與相熟的左鄰右舍揮手招呼。
跟在羅倫佐身後像個小跟班一樣,羅倫佐向誰揮手他就跟著點頭。
自小時住進教會後,就沒有在外面進餐,諾艾爾心興奮的直跳,外觀看上去卻沒甚麼異樣,只能從微紅的耳根看出他的緊張。
青年的住處距離行會並不很遠,在兩人快接近時他稍停下腳步並側過臉望向同伴。
「那邊就是我家。」羅倫佐指著前方一棟灰磚牆面,上頭攀附些許綠意的兩層建築。建築外觀與石頭小鎮本身毫無違和,使用的建材與城鎮外牆幾乎可以說是完全相同,在在都說明了這棟屋子是在城鎮形成時便建構起的一批。
「羅伊的家……很有歷史感呢。」抬頭看著充滿石頭小鎮當地風味的住家,諾艾爾脫口讚嘆。
「啊...」青年微微笑了:「已經在這裡住了好幾代呢。」
他快幾步走到門前,敞開門後對裡頭呼喚,「母親!我回來了!今天有客人喔!」
屋內馬上傳出倉促的腳步聲,接著一名中年婦人便探出頭:「唉呀、想必後面那位就是諾維嗎?快請進、快請進!」順手拍打幾下兒子的肩膀,「你早不說晚不說,家裡頭很亂啊...真是的。」
「您好。」諾艾爾向羅倫佐的母親行禮後也進入了住宅。
——原來今天不是特別有約……原來是這樣。
他想到了某個可能,邊走邊忍不住看著羅倫佐微笑。
「不會啊?母親一直將家裡頭打理得很乾淨、唉唷、對不起。」苦笑著又被母親多拍打了幾下,隨後婦人碎唸想先收拾,要他們倆在原地等待就跑開了。羅倫佐不太好意思的看向諾艾爾,卻注意到對方的笑容:「啊啊...抱歉讓你見笑了。」指指嘴角。
「……不是的。」他趕緊遮住自己的笑。
「別在意我,能帶我看看你們家嗎?」諾艾爾推著羅倫佐,請他帶自己去到處看看。
——要是戳穿了羅伊為了邀請我而猶豫再三這件事,他應該會不好意思吧……
諾艾爾決定將這個小發現當作秘密收好,跟在羅倫佐後頭。
「喔喔,當然好。」被友人一提醒,羅倫佐也想起自己現在是主人的身份,趕忙點頭答應。他往前走向緊靠樓梯的一處牆面,指指上方懸掛的幾張小畫像。
「中央最上方的,是我的曾曾祖父,也是建起這棟屋子的人。然後右側這位是我的父親,聽說他是個傑出的商人。」
「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因為意外過世了,所以我基本上是由母親帶大的。」青年的語調並沒有透露出悲傷的情緒,反倒是提及母親時揚起含有敬佩的笑容。
諾艾爾明白的點了點頭,沒有男主人的家庭想來是十分不容易的,而羅倫佐在這樣艱困的環境卻能依舊充滿了信念及善意。
他在心中默默的敬仰起那個慌張卻友善的伯母。
「這麼說起來,諾維呢?我也很想知道諾維家裡的事情...但不方便也不要勉強。」畢竟諾艾爾是教會出身的人,這通常只代表兩種意思:全家皆為忠誠信徒,或失去了家人。
「也沒有不方便……」諾艾爾輕聲的回應後,頓了一下像在思考。
「……在我還小的時後,除了我、家人都因瘟疫而死……是神父收留了我……」邊說著,他手下意識的又握住掛在胸前的十字項鍊。
「唔、只要有神看顧,我不擔憂失去,所以沒事的。」感覺到自己的話語有些沉重,他趕緊擺手像想打散空氣中的沉悶。
「對不起。」果然是這樣嗎...羅倫佐還是為自己得到這遺憾的答案垂首道歉。
「神啊...這讓我想起第一次碰到諾維的時候,我緊張的向祂祈求遇到一個好相處的人呢。」講著講著又輕笑起來。
「嗯,就像神引導我見到了羅伊。」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哈哈,可以這麼說,我也感謝祂讓我遇見這麼棒的朋友。」
這時客廳那兒傳來羅倫佐母親叫喚他倆的聲音,顯然是環境已經打理好可以準備用餐了。
「走吧,諾維也餓了吧?」青年對友人點了個頭,示意他一道走。
跟著羅倫佐來到餐桌前,上頭已經擺滿熱騰騰的食物,麵包堆疊成一座小山、大份量的燉肉湯及比臉還大的鹹派,旁邊還放了臉盆大的沙拉。
諾艾爾忍不住猜測起這個家庭的成員數量。
食物的份量連羅倫佐自己都看傻了眼,他趕忙看向似乎還想再弄點東西的婦人:「母親,這樣會不會太多了?」
「會嗎?可是你看人家這麼瘦,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啊。」婦人一臉擔憂的打量著諾艾爾。
「……」諾艾爾有些汗顏,他實在不確定能不能回應這份熱情……以他那袖珍的食量,這份晚餐要是全吃完,他可能必須爬著回去了。
「唉呀、總之諾維你就別跟我們客氣,盡量吃好嗎?」應該是察覺了少年臉上的尷尬,婦人擺手要他毋須介意,率先夾了塊烤過的麵包到他餐盤上。
「謝謝伯母……我就不客氣了。」他慢條斯理的將麵包剝成小塊放進嘴裡吃起來。
「諾維獨自到這裡來,家裡不會擔心嗎?」由於不知道對方的家庭狀況,婦人只是單純的關心道。
「……不會的,我有定時寄信報平安。」他停下咀嚼的動作,看著女士回答,一邊將手上的麵包剝開一半,偷偷放到身旁羅倫佐的盤裡。
「這樣啊...真是辛苦了。」由於自己也有孩子,婦人想像後點頭表示理解,同時為少年的小動作會心一笑。
「你以後有任何麻煩都可以找我們,當成自己家就行了。」
諾艾爾只是安靜的點頭,繼續嚼著他嘴裡那口麵包,耳朵的赤紅有隱隱漫上臉頰的趨勢。
「呵呵,真是容易害臊啊。這讓我想到羅伊也是,面對年輕女孩還會結巴上半天。」
「母親...。」這回換羅倫佐漲紅臉。
——珍妮……羅伊的心上人嗎?
聞言諾艾爾轉頭看向羅倫佐。
面對諾艾爾帶有疑問的目光,羅倫佐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頰:「米勒小姐是我的未婚妻,雖然不常見面,但是個很溫柔的女孩。」
——羅伊有未婚妻啊!
「要結婚了嗎?」諾艾爾終於吞下麵包。
「耶?」羅倫佐的臉一下子炸紅開來,「還、還沒、還沒那麼快啦!我們是...預定在後年的春天。」
「到時候諾維可以來參加嗎?婚禮。」他有些期待的問。
「當然要。」這可是重要朋友的婚禮,怎麼能缺席。
諾艾爾在腦中想像著那個叫珍妮的女孩。
她有跟羅伊一樣溫暖的金髮嗎?
她在聽到羅伊那些笑話會笑嗎?
她明白羅伊的善良嗎?
看著羅倫佐正把他塞去的麵包解決,此刻諾艾爾衷心的希望他能幸福。
「願神祝福你們。」他舉起水杯敬賀。
原先還陷在害臊困窘的情緒裡,但諾艾爾的話語以及敬賀舉動,頓時讓暖意填滿心頭。羅倫佐用力的點頭並舉杯回禮:「...謝謝你,諾維,能得到你的祝福真好。」
婦人望著他們,開心地將派餅和沙拉堆上諾艾爾剛空下來的盤內。
「看你們這樣,我感覺就像多了一個兒子呢。」
——啊……要山崩了……
諾艾爾看著他的食物山心裡驚叫了一聲,但抬眼迎上婦人那祖母綠的雙眼時,他內心陡然一暖。
「我能常常來打擾嗎……呃……」
等意識到自己問出這句話時,諾艾爾腦子轟嗡嗡作響,然而話已經問出口,他只好低頭將臉面向沙拉,努力的吃轉移自己害羞的情緒。
「這有什麼問題!我們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對吧,羅伊?」
婦人朝羅倫佐拋去一眼,青年馬上頷首:「這是當然的!」
「……謝謝。」諾艾爾輕點頭,終於把臉從沙拉中抬起來。
「不必客氣。」
羅倫佐與他的母親一同給予諾艾爾肯定的微笑。
這頓晚飯雖然只有三個人,但他們彼此交換著故事與歡笑
--就像一家人那樣。
直至尾聲,史東母子送諾艾爾來到門邊,婦人拿出裝滿麵包鹹派以及燻肉的布包,塞入少年手中再三叮囑:「這些帶回去吃吧,不要讓自己餓著了。」
少年手忙腳亂的接過後,對著門內的母子深深一鞠躬。
「真的很感謝今天的晚餐……」抱著仍有暖意的食物,諾艾爾感覺自己不僅吃得很飽,連胸間心口處也脹脹的。
羅倫佐的母親見他鞠躬,趕忙把人扶起來然後給了個大大的擁抱。
「回去的路上小心。」她拍拍比自己高上許多的少年背部。
「……好的。」諾艾爾被抱著,看向羅倫佐後微微一笑。
再度向兩人點頭告別,少年沒入僅有微光的小鎮夜色。
再次被暖心啊(升天) 感謝讚美主,阿們! 少年們單純又可愛的行為充滿彼此信任的友誼!細小不過的玩笑與動作都可以讓這裡勾起嘴角,綿密又扎實的滋味像極從火爐剛取端出的焦糖布丁,僅有單純的原料卻甜的胸口都暖活了!多謝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