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稱為小少爺的,那無法忘記的幼小的身影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
外表會隨著時間變化,做為活生生的人類的他,看起來已經比自己還要年長許多了。
染上一頭白髮的夫人輕輕拭著眼淚,自己知道的,上個月老爺因為從牛車上摔下來,年邁的身體不堪一擊,在半個月後便去世了。
自己沒能看到老爺的魂魄離開的樣子,聽說人在虛弱時特別容易看到不存在世間的事物,那也包括自己。
怕自己出現打擾了養病的老爺,最終還是什麼也沒做。
「我跟母親要離開這裡了。」
「這幾天新的屋主就會過來,我會告訴他必須供奉你的。」
自己的思考隨著這句話中斷,幾乎要無法理解下句話的意思。
努力回想這幾天的轉變,試著找出這對自己來說突然的結果。
前幾天小少爺請了一位陰陽師裝扮的人來到這裡,之所以說是裝扮,是因為那個人除了環顧四周後就開始跟小少爺說沒辦法達到他的需求,始終沒發現自己的存在。
小少爺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讓對方離開後,在老爺去世後的幾天、處理完後事,負責誦經的師父又被請了上來。
這次自己清楚地聽到了師父說的話:
『這已經不是孤魂野鬼了,無法超渡的。』
說著這句話的師父露出了憐憫的眼神看著自己,爾後沒收一毛錢便離開了。
「如果能讓你成佛的話,我會試試看的。」
或許那位師父也跟他說了什麼吧?
小少爺對著擺放供品的角落說著,自己理所當然地知道他看不見自己。
即使自己現在開口,小少爺也什麼也聽不到。
自己已經無數次地嘗試過了。
所以、這次,也是一樣的。
但是太好了......或許吧,小少爺與夫人,不會再因為待在這裡而被妖魔鬼怪搗亂了。
從老爺去世後,自己慢慢地明白了一些事情。
妖魔鬼怪早就不是針對小少爺他們來的了。
那些妖魔鬼怪針對的是自己。
那些兇惡的、猙獰的視線看著的目標已經從被擋在自己背後的老爺一家人,轉到了自己身上。
自己都明白的。
只是試著說服自己也好,那怕其中有一個妖怪目標是老爺他們也好,自己都必須將它們擋下來。
所以在他們離開這裡之後呢?
自己只是默默地看著供奉上的飯菜變冷,融入了夜色的陰影之中。
新房客來的這天,自己始終只敢躲在放棉被的壁櫥裡。
或許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或者只是單純不想面對吧?
不論自己願不願意,小少爺與夫人都帶著家當離開這裡了。
自己只敢躲在窗沿悄悄看著已經走到看不見的街尾的那兩個身影。
自己被留下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呢?
會不會有一天他們想回來看看自己呢?
自己默默地想著這些無法掌握的事情,迎接了夜幕。
「請保佑我們生意興隆。」
新的房客......或許該說現任屋主,每天都會在傍晚時分將供奉的食物放到這個角落。
新的屋主只是跟夫人或者小少爺一樣的普通人,理所當然看不見自己。
但是多虧這些供奉,自己才勉強沒有隨著飄遠的意識消散。
才有能力對抗那些找上門來的妖怪。
自己在這裡能帶給屋主什麼幫助嗎?
還是只是一個引來妖怪的拖油瓶呢?
自己未能一一解決的妖怪,引起了屋子裡的奇怪現象。
現任屋主買下這棟房子是要開旅館的,如果有妖怪出沒,會沒有客人上門的。
自己每天都忙著在每個房間裡趕走入侵的妖怪,比以前還要忙碌了。
「媽媽,那邊有個人!」
幼小的房客指著自己的方向,而自己正在清除女郎蜘蛛默默留下的蛛卵。
「那裡什麼也沒有啊,快睡覺吧。」
自己匆匆地將蛛卵清理掉以後,離開了客房。
帶著那孩子的母親臉上隱約閃過的驚慌,讓自己感到十分難堪。
「神明大人,請不要驚嚇到房客了。」
隨著目睹到自己的事件增加,屋主也特地在供奉時告誡了這句話。
自己即使點頭,屋主也看不到。
供奉的食物變得難以下嚥,自己必須打起精神才行。
即使再努力,自己仍會不小心讓妖怪住進來,畢竟這裡有著許多人聚集著,夜晚客人們放鬆安眠的時候,自己才敢從樓頂下來,小心翼翼地將每一間客房的妖怪驅除。
「神明大人,您能不能那兒也別去呢?」
隨著供奉的菜餚,屋主再度說了這句話。
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一聲慘叫畫破了夜晚的寂靜。
但卻沒有半點房客從樓下傳來的騷動,經驗讓自己知道,那是妖怪。
匆匆地跑下樓,卻目睹了駭人的景象。
一條身軀極長,被稱為『百足』的巨大妖怪,嘴裡正咬著一隻看起來像是狗那麼大的貂的妖怪,剛才的尖叫聲就是從那妖怪嘴裡傳出來的。
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猶豫,自己衝向百足往回拖行的走廊盡頭,直到旅館二樓的窗戶前,試著追上去。
那百足實在太過巨大了,自己以為他是鑽進旅館,沒想到光是他的身軀就足以從地面立起鑽進旅館。
這次他攻擊的是妖怪,下一次呢?
自己不敢想像,緊握著拳頭揮向百足。
「今天早上附近發現了像是妖怪的屍體,是您做的嗎?神明大人。」
屋主喃喃說著,像是獎勵般地,供奉上的飯菜比以往豐盛許多。
但自己或許要等到傍晚才能挪動那雙筷子了。
他們發現的是那貂的妖怪、最終未能逃過百足的攻擊,僅剩的半截身軀。
自己讓百足逃了,但實際上,若百足沒有逃走,自己恐怕連這裡也回不來了。
一次又一次被百足撕裂的身軀,因為習慣了劇痛之後就能活動的身體,所以發現到自己的手腳無法協調時,才感受到巨大的恐懼。
或許下一次攻擊自己就會消失了。
意識到這點的同時,莫名的害怕從心底浮現。
自己更加拼命地想擊退那百足。
--還不想死。
還不想就這樣消失。
強烈的念頭最後還是讓自己得以回到這房間,最終,在傍晚把飯菜吃完。
今天的旅館靜悄悄的。
或許是那百足出沒的關係吧?妖怪們全都從旅館撤走了。
對自己來說算是好事,但自己也明白的,那百足一定會再來。
自己已經跟那百足奮戰了三天了。
每一天都以為自己下一刻就會變成碎片,但都奇蹟似地勉強將那百足擊退。
身體變得越來越重,即使過了一天也沒辦法恢復,而那百足僅是被打掉了幾節身體而已。
這樣下去自己該怎樣才能擊退百足呢?
靠在牆邊的身子附近有著什麼在磨蹭自己的手,勉強睜開眼睛一看,發現是一團團毛茸茸的小鼠。
只有一隻眼睛,沒有手腳,不知道怎麼變成這副模樣的鼠妖。
對上視線時確實震了一下,但發現自己沒有其他動靜後,那幾團毛球便靠上了自己潺潺流著血的手臂,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輕輕舔著那些血液。
癢癢的,但血流著也是流著,如果對它們來說有些幫助的話,也無所謂吧。
"神明大人"
"神明大人..."
自己在微弱的叫喚中醒來,睜開眼,對上的是那幾團從那天開始就留在這房間的毛球。
是因為無處可去,還是在自己這裡比較安心呢?
它們微弱的呼喊,不知為何會給予自己些微的力量。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信仰吧?
被信仰的自己又該信仰什麼呢?
自己揮著拳頭,與百足戰鬥著,過了一日又一日。
旅館因為百足的造訪而沒了妖怪引起的騷動。
但自己未能涉及的事情卻總是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
「不想經營旅館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己終於擊敗了百足,附近的妖怪似乎也震攝於擊敗百足這件事情而暫且不敢擅自跑進這間旅館。
對自己來說是件好事,但自己也明白,那百足身上有著許多不是自己留下的痕跡。
像是槍彈的孔洞、刀砍過的傷痕,甚至是被炸開的地方。
這城裡一定有著討伐怪異的某些人。
「對,我年紀也大了,想到鄉下點的地方去做簡單的生意,旅館就轉手給別人吧。」
屋主與妻子的對話讓自己停下思考。
那種沒來由地,感到被丟下的心情又浮現了。
自己以為可以一直維持的日子,總是因為人的一句話而改變。
但無法介入人間的自己早已沒有選擇的權利了。
即使躲在棉被櫃裡也不可能改變什麼,但自己就是不想面對。
「別煩我......」
將爬到臉上的毛球抓開,自己久久地感受到,想說些話給誰聽,即使只是一句話也好。
這樣的感覺,或許就是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