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山上住著一群神通廣大的狐狸。
為了獲得神通廣大的狐狸庇祐,村子裡總會獻出最美麗的女孩子做為祭品,祈求短短十年的平安順遂。
然後在下一個十年開始前,再次選出最美麗的少女……
……雖然,那些狐狸根本就不在意這些事情,甚至不放在心上。
只有些小狐崽會天真地把「娶了人類新娘會得到幸福,一起變成仙人到天上去喔!」之類的白日夢掛在嘴邊,在見著糖果後又忘到一邊去。
即使如此,這樣的事情仍然在每輪十年之後再度上演。
新娘與狐狸總是會消失在大家眼前,不知所蹤。
(忘了說 這一串會有獵奇或者怪怪的東西 可能傷神 慎)(晚點砍)
祭品也是有條件的。
十八以下,足十四歲,不強求未經人事,可也要潔身自好,十指俱全,未曾婚嫁的女子。
在這個範圍內尋找最美麗的少女,若今年沒有任何符合者,即使硬著頭皮找人濫竽充數,這山村還是得勒緊肚皮挨上十年。
……而這年的祭品,輪到了待價而沽而錯過出嫁時機的村長女兒頭上。
「這種事情……你不會真的要讓我去吧?」
備受寵愛的村長千金見父親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神經質地尖叫了起來。
「我不要嫁妝了!不要了!」
「這些拿去睡幾次花魁都夠了!到城裡買個禿頂著不就好了嗎!」
然而,女孩的抗議沒有任何人接受。
除去一些對她盲目聽命的下人,誰也不會讓她逃掉。
這些人臉色哀戚,悲傷也是真的,可眼裡對她沒有一絲愧意。
他們憐憫的是他們自己。
他們同情的是他們自己。
想著下了山連吃飽都成問題的自己,也只能接受這荒唐的命運。
……在他們眼裡,他們對她是一分虧欠也無。
於是山村掛上了喜氣洋洋的紅燈籠,盡管誰也笑不出來。
……也只是面上如此。
少女憤怒得差點要咬碎一口白牙,暗恨著連父親都如此不知趣,小聲地吩咐起下人來……
大婚當日到來。
少女想著,好不容易藏到身上的小刀,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雖然在穿上嫁衣時,被趁機壓制住,莫名其妙的被砍掉小指……
罷了,罷了。
等到她將那狐狸除掉,自然會同傳說那般消失在大家眼前,誰也管不了她了。
她會忍著。
忍到哪時找了個好夫婿,回來好好地跟這群愚人細數恩仇。
婚禮進行的很順利。
與村人不怎麼相熟的她,甚至無法肯定賓客中哪些人才是村人,哪些人又是千變萬化的毛狐狸。
在酒宴開始前被送回新房的她甚至一度站不穩……花了好一會兒才開始適應了這樣的腳掌。
也不知是哪來的藥,一抹就止血,小指的傷口甚至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她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上新床,掀開新床上雕刻精美足以盛裝首飾的木盒……只裝了雙破草鞋。
穿上草鞋,做為狐狸的新娘,一同到神仙的國度去……鬼才信。
她冷笑幾聲,也沒打算把木盒蓋上,起身就往新房外走……一開門,她聽話的下人們已經把本來守著的村姑給頂替走了。
「看好門,別讓人礙事。」
算準了時間,她主動回到酒席……
『郎倌兒,為奴家換雙鞋子吧。』
『抹子也可以幫奴家脫了喔……』
『娘子,要換的鞋在哪兒呀?』
『郎倌兒,就是那雙鞋。』
將臭狐狸攙扶回新房,新娘迫不及待地趁著畜牲醉得頭昏眼花又爬上爬下得搞不清楚方向,一刀刺破了狐狸的喉嚨。
命人把狐狸拖下去以後,她勉強忍耐著滿身的狐臭味……果然是騷狐狸,血都沒沾到半分就這麼腥。
外頭的酒宴還沒結束,她還不能離開……
這時,敲門聲響起。
她家那又聾又啞,總擺著臭臉的老女人,端著一盤肉菜與紅包裹送了進來。
她剛帶著狐狸進來時也是,這老女人莫名其妙地就送上了盤菜。
她可沒聽說過有這習俗。
不過預防出些差錯,她什麼也沒說,見老女人沒對新郎不在房裡表現訝異,揮退了老女人……隨意地夾了筷肉菜,敲敲酒杯。
她知道那些下人會理解的。
把那老女人處理掉的話,這次行事就更不會出差錯了。
……外頭除去若有似無的喧嘩聲,什麼異狀都沒有。
她不曉得該稱讚下人辦事俐落,還是該恨下人連點聲都不出實在可惡。
不知不覺的嚼完之後就夾了一塊又一塊……
直到整盤皆空。
她按耐下焦慮的情緒,端著優雅的模樣,就像過去一樣。
只要耐心等待時機,這些糟心事總會過去的。
……
實在沒什麼事情可以消磨時間,帶著蓋頭也不怕被偷看到神色有異,她皺著眉頭解開了紅布包著的包裹。
那是一身完整的狐皮。
她這麼就著燭光看都覺得油光水亮,質料上等的皮毛。
……
就跟她稍早看見的那身皮毛一樣的美麗。
室內陷入一片昏暗。
……直至天明,再無聲息,亦無人影。
他穿著草鞋,走在看不見天也看不清地的昏暗中。追尋著能讓他呼吸得舒服點的空氣,只能穿過一座又一座的鳥居…… 好不容易眼中鳥居數量變得越來越少,他開心地奔向最後一座鳥居……
……最後一步卻怎麼都跨不過。
──這次也不行呀。
他遺憾地嘆息著,憂傷凝望著鮮豔地彷彿用剛灑的新血染紅的鳥居,一點又一點地變得破敗……
──這個祭品……還是不行……
巫女
他只能沉默下來,直到昏暗裡什麼顏色都分辨不出來,鳥居又隱沒於其中
狐狸娶親的隔日。
悄悄躲藏在村中,意外與祕聞擦身而過的
大膽少年懷著不知算是創傷還是震撼的沉重心情離開。
狐狸娶親又過了十月左右……
老女人安靜地在另一座誰都不會進來的山頭,將懷著死胎的遺體放入坑中。
痀僂的身形巍巍顫顫。
枯瘦的雙手執起一鏟又一鏟。
將濕冷的泥土一點一點地覆蓋上……
將那漂亮的臉蛋蓋上。
將那不染露水的食指蓋上。
直到嫁衣的最後一片衣角也不漏,老女人才放下鏟子,佇立許久……
「……流程……大概是這樣。」
老女人轉過身,望著病弱得快站不穩的老婦,還有看著營養不良的瘦小女孩。
「十年以後,就交給你的女兒了。」
老婦與瘦小女孩怯懦的應聲連連,戰戰兢兢的下山了。
老女人看這表現,實在無奈,只能長嘆一聲。
「行不通也得通,老婆婆我可沒有再活十年的自信呀。」
老女人長嘆一口氣,深深地轉身看向附近樹林裡的身影。
「……今年怎麼來得這麼晚?」
「唔、去了間寺廟玩……過得很開心。」
身影小步踏出樹林……
被尊稱為小姐的來者一身淺素簡樸的振袖,面色平靜……雖然說著說著有些不好意思。
「……想到時間不多就……忍不住留久了點。」
雖被稱為小姐,來者也不過就是個孩子,看那模樣甚至連少女都稱不上。
「婆婆,您也該下山了。」
「才剛跟五碧小姐談上幾句……就、咳咳、咳!咳……」
痀僂的老女人無奈地拍著胸口止咳,狼狽且疲憊。
「……小姐、明年能來可要早點來呀?老婆婆我……可等不了多久。」
「能來的話,肯定會早點拜訪您的。」
他彎腰向著婆婆鞠躬致意。
「……不過,要是不能來,婆婆可得多等一會兒。」
……回應他的只有闌珊的步履聲,愈行愈遠。
當他直起身,這座不該有人待著的山頭,除去他以外,誰也不在。
他靜靜地等待著。
至天色昏黃,佈滿夕空的晚霞絢爛。
那是從哪裡看都一樣美麗的景色。
……無聲無息地,異樣地陰影壟罩在他的視線中,將「內」與「外」分隔開來。
那是什麼也看不清楚的昏暗。
直到他在昏暗中數了第五百五十五次呼吸聲時,才隱約能窺見逐漸清晰起來的輪廓。
『今年也來了呀──命大人?』
耳邊傳來陌生的嗓音。
『還以為您老人家過──了十年說不定會忘得一乾二淨呀?』
突兀,輕佻,而且……無禮。
那種刻意將濕熱的吐息噴附在人耳後的做為,再怎麼樣也稱不上禮貌。
……不過,這裡沒有他開口的餘地。
『就算是忘了工作也不會忘掉這喔。』
……碧色的光點從他的皮下逐漸浮現,穿透過肌膚,接連成線條。
『要忘掉你這般醜惡的雄獸,真是難得要死呀?如此的夢饜做為記憶方式著實優秀呀。』碧色的線條在昏暗的空間內彎曲蔓延著,勾勒出似人的圖像。
隱約可見……一名女性的模樣。
『是嗎?那可真是在下的榮幸。』
嗓音漸遠,聲源從他的身後移動到他的身前。
借著祖靈帶來的光源,他視線掃過周遭,並沒有發現……除去疑似鳥居輪廓,應該要存在的誰。
……但現下也不會有誰解答他的疑惑,他只能安靜地聽著祖靈與那真身不明的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默默地凝視著鳥居。
『唉呀?說起來……這位是生面孔呀。』
『連頭殼裡也被骯髒的液體給灌滿,半點腦子也不剩了嗎?』
『這孩子今年才滿十歲,你這毛球想看過也沒法子。』
『──那種事情在下還是曉得的。』
『只是,在下記得、命大人的轎子都是女的吧?』
『……呃呀呀呀……這之中存在著很多技術上的難處……』
平日口吻十分張狂傲慢目中無人的祖靈,這時也答不上話。
「……不會被發現的。」
……他想,他應該可以開口。
不能讓這傢伙欺負命大人。
「五百森的女性暫時……死絕了,請您莫再強求。」
「我方,畢竟是……善後者……掩飾不過去,也不過就是多廢唇舌。」
「只要收拾乾淨了,不需多少口水。」
『……說話了也沒有多少「男性」的氣息呀……這不是男人嗎?』
『你這扁毛畜生剛剛不是還很大聲嗎!!!』
『因為被在下滿懷期待那樣煽情的一吹卻完全沒反應的傢伙肯定不會是可愛的女孩子呀……!』
──違背了您的期待真是不好意思呀。
……他想,他應該這樣客套一下。
可他實在是、說不出這樣的話。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輕鬆自然地說出這種話呢?
他將目光壓低,盯著自己恰好蓋住腳踝的的衣襬,沒再說話。
而激烈吵鬧起來的那兩位,本來就不太把他放在心上。
……漸漸的,就連那兩位也開始安靜下來。
靠聽著聲音來打發時間的他,忍不住對這安靜的空間感到不安了起來。
這座山頭曾經有一名與人類相處得和諧的山神。
其真身為狐,借著與某處稻荷神的關係,還有不俗的能力,倒是能將幾座小山村庇護得平平安安,溫飽無憂。
但,祂成了曾經。
為了與相愛的人類共度一生,捨去了做為神的能力。
但山上的生靈,需要的是祂,而不是……牠。
曾被庇護的人類與狐群,為了讓牠回到神的位置,嘗試過各種說服,最後……
只要狐狸失去了新娘,就能放下這些想法,回到神的位置上吧?
──自此,曾受庇護的人與狐,踏入了或許不會停下的迴圈中。
詳細的狀況他也不大清楚。
當年的人與狐,即使到了這麼多代後,也沒辦法遠離這座山,總是會輾轉回到故鄉。
而這裡的山地失去了神之後,無法供養起他們。
無法逃離這樣的迴圈,他們選擇……另一條,挺有新意的道路。
讓狐狸去迎娶特定條件的女性,重新生下當年的山神。
這種類似胎內回歸的咒術,憑藉的僅只有與當年的山神、當年的新娘相似的血脈,可笑至極。
……他之所以來到這裡,正是為了處理掉,不正確的胎兒。
處理掉的血肉將能滋養這方土地,讓此處的人與狐再苟延殘喘個十年左右。
他問過,為什麼不乾脆放任這些人自生自滅,直接中斷這樣荒唐的儀式呢?
被背叛的山神不管會不會再次出生都沒有意義。
背棄生養之源的生靈不可能被其他神所接受。
這方土地也沒有繼續哺育這些背叛者的理由。
──做為研究對象挺有意思的,看看也無妨。
從他出生就庇護著他成長,以神歌的五之數為名,名為「命」的祖靈,巧笑倩兮地、輕描淡寫地說出這樣的話語。
在命大人眼裡,這不過是齣挺有意思的鬧劇。
為了能近距離地欣賞荒唐的劇碼,取得更多有價值的情報,以五百森家為首的五百魔女,單刀直入地輾壓這座山頭的怪異們,提出讓人與狐得以繼續喘息的「流程」,取得了「掃除」的資格。
這座山頭,只是五之女的實驗室之一。
……而他沒有立場可以去認定,這種做法是殘酷的。
正是從許許多多這樣的實驗室得到情報,揉合成各種咒術,他與許多五的後代才得以順利出生,平安的生活至今。
只是,大家花費各種心血,努力想守護好的血脈之一,到了他這卻不得不中斷……
如果是女孩子就好了呀。
『喂喂、看前面呀!笨蛋小子!』
似乎是因為期待落空,搞不清楚真身的聲音很不客氣地提醒他回過神。
眨眼間,某座鳥居前多了道鮮豔的身影。
……不知什麼時候,周遭稍稍明亮些,鳥居的輪廓清晰了起來。
『那是新娘。』
沒有必要的說明在耳邊響起。
……或許是擔心會打擾了儀式,那聲音又貼回很近很近的距離。
『……要仔細看……呼吸小聲點,不要吞進肚子裡才吐出來……』
──話語方才落下。
被稱作新娘的身影,突然像滾水中的麵條那樣軟化……
看似被誰用長箸伸入鍋裡撈弄攪動那樣地,在空氣中扭曲起來。
原本除去一座又一座的鳥居外,空曠得悚人的周遭……不知何時擠滿了大大小小的陰影。
他看著這之中,一名似人的身影踏出,直直地走向最老舊的一座鳥居前。
那身影穿著草鞋,走在細碎亂石砌成的道路上,穿過一重又一重,周遭黑影蠢蠢欲動,卻無誰膽敢打攪。
『那是這一帶最凶惡的傢伙。』
他幾乎能感覺到有什麼觸碰到他的耳朵了。
溫溫涼涼的,跟人類的溫度很接近。
觸感……有點像是肌膚,又不太一樣。
他說不太上來是什麼。
『每一次都會來嘗試……不過,因為太凶惡了,這種粗劣的術式根本沒辦法讓祂降世。』
他下意識想張口問清楚,卻被蓋住了嘴。
……他隱約能看見,那是形似人類的手。
──山神呢?
他想這麼問,卻只敢小心翼翼地透過唇形示意,也不曉得這傢伙懂不懂。
『從一開始就不在這些傢伙裡頭喔。』
『父親的心呀,那時候就跟那個女人一起死了。』
……是頭狐狸呀。
剛剛還沒什麼感覺,可現在只覺得呼吸間都有若有似無的……狐臭味。
就在穿著草鞋的身影逐漸加快腳步時,新娘扭曲的模樣也越來越不成人形。
直到,那道身影來到最後一座鳥居前……
當身影穿過最後一座鳥居,新娘化做了嶄新的鳥居,阻擋住了身影的步伐。
穿著草鞋的身影似乎就是想穿過這座色彩鮮豔的鳥居,卻怎麼也跨不過去。
反而是剛落成的鳥居隱隱搖晃了起來……
── !!!!
周遭爆出尖銳刺耳又吵雜的各種聲響,就像是在抗議著那道身影的粗魯。
大大小小的黑影也顧不得那道身影的威脅性,爭相擠入第一座鳥居下的狹小步道。
性情狂暴起來的黑影在碰撞時不時會擦出爭執的火花,就連隔了段距離的他們也被捲入了。
只是一瞬間,他忍不住深呼吸了口氣……隨即就被各式各樣的視線給盯上了。
──是新娘。
──是新娘吧?
──這裡也有……母親……
『喂喂……這明明是男人的味道吧?這些傢伙腦子出毛病了嗎?!』
不知真身的聲音鬼吼鬼叫的,卻沒有得到誰的回答,連命大人也不出聲了。
或許是忍不住了,他才剛皺起眉,就有道寬厚的背擋在他身前。
……穿著像是鄉野農夫的打扮,有著跟狐狸毛色相似的棕紅髮色,體格快追上成年男人的男孩子。
「……抱歉……這邊,我處理就好了。」
他知道原因的。
正是這些黑影被慾望沖昏了腦袋,才會認為他是「新娘」。
因為……
「只要燒掉就行了。」
『誰不知道你們這些傢伙什麼德行!』
不知其名的野狐一臉陰沉地轉頭狠瞪了他一眼。
……雖然馬上轉回去對著黑影們呼吼。
『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哪能任你們亂燒亂殺……喂喂!那邊的不要再靠近了啦混帳!』
『是擔心了呀,真彆扭呀這畜生。』
命大人沒什麼緊張感的風涼話終於響了起來。
『不過,非不得已卻是不方便燒這些呢,按照約定,我們只能處理「胎兒」喔。』
──等那邊那頭畜生擋不住了,那就連鳥居一起通通燒掉吧。
「欸……」
聽見命大人的指示,大概是他若亂來就只能直接把這裡整個放棄了的意思吧……
但聽上去並非他處理不來的局面。
他稍稍安下心來,觀察起周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