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的鏟子鬆了鬆菜葉旁的泥土,花灑灑下的水落在作物上頭,在風中稍稍搖曳,飄散的水氣如是混雜在飄著淡淡細雨的泥土味中。
隨著手上不是非常靈巧的動作,連帶的似乎隱約翻動些許遺忘的記憶。
沉默與納悶著那段說不清的思緒的同時,轉眼便已經獨自將一整片不算大的作物用農地稍整理過一半了。
儘管並非擁有能夠辨認作物狀態如何的知識,仍然可以看得出一叢叢的長得茂密的作物都給照顧得不錯的樣子,興許再些日子就可以逐漸採收下來了。
用手背撫去在寒風中仍因為勞動而沁出的薄薄汗水。
儘管不比戰鬥輕鬆,但僅如是簡單的達成了某件事情,感到些許的滿足與成就感仍舊稍稍的填滿內心。
或許是「 」的緣故所以才會如此的令人感覺到懷念......不論是這份滿足感亦或是飄散在空氣中的淡淡泥土氣息,我們也是很快便會喜歡上耕作的吧。
隨著工作隱約浮起的淡淡記憶還未探到存在著所空缺的部分,時近當午的太陽已經開始變得暖和了。
思及還有下一階段的任務在身不得不暫且擱下了農具返回本丸進行準備,然才起步走沒多遠,不經意在田地與本丸間巧遇而上的是--另外個與自己同當番的人終於出現了。
時至今日,生活之事已不費難。換上作務衣,上頭的結即便用了較多時間還是打得歪斜。
許是已能自如控制身軀,稍早自主公那接到了當番指示。
得以人型姿態活動後,並非出征實踐身為「刀」的意義,而是先去農地裡嗎?
──倒也無妨。
仍為刀刃時,是輾轉於人類手中的收藏品。沒有斬殺過什麼,亦無守護過什麼。
作為一把刀的價值有多少?
享盡「五劍最美」的捧譽,也就如此而已。
思緒間已穿過本丸大門,甫往田地邁出一小段便因來人停下步履。視線由對方顯是當番的衣著向上,接著兩兩相視,異樣熟悉感隨之襲上。
──未曾意料到一同當番的刀劍附喪神會是他呀。
初次見到對方的容貌,但包含其刃生卻非第一次見面。
「哦──!這不是骨喰嘛。」
感受到許久未聞的氣息,唇角揚起,連字句都染上明顯笑意。
相比出自同一刀派的「兄弟」,對面前的少年更為熟悉呀。
「真懷念啊。」
「......?」......說話的對象、是?
帶著陌生的面孔,不熟悉的嗓音,混著金的青色眸子盛著笑意的那人,口中熟捻的呼喚的名諱確實是自己的名字。
然,僅存的記憶中不存在著任何能夠與眼前的人能對應上的名。
纏繞在思緒中的困惑使然不禁蹙了蹙眉,面對那樣的招呼反應的是些許不自然的停頓,思索一陣後才開口。
「是誰.....?」
「何等薄情吶。」語句中夾雜幾聲輕笑,起伏後下降的語調替話語帶上了無奈之意。
是尚未完全掌握人類型態的能力呢,又或因是在本丸的初次相遇而未能被認出?
頓口氣,提示般地道出次句:「不是曾一道被譽作足利的寶劍麼。」
「......。」最初也曾以為只是變化成人形的後遺症造成暫時性的失憶,而事實便是如此。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明白了這個事實了、答案或許早已不是非常重要的了。
或許看開了也好,即便再怎麼在意記憶也不會回來。
「抱歉、」如今,或許已經能夠好好的說出這句話了。
「我,並沒有被燒毀後的記憶。」
不論是眼前的人,對方口中的足利......亦或是其他在此本該情同手足的兄弟,對已然忘卻一切的自己而言皆一概是陌生的存在。
徒存的,只有那不斷在腦海中燃燒著的火焰。
「啊啊......」不禁喃喃嘆息。少年提到「燒毀」二字,便明瞭了。
「原來如此。是我不好。」
附喪神的身形與刀種之間直接影響。記憶中是薙刀的骨喰藤四郎,原本應比自己來的高大才是。
「不、無需在意。」
對於失去的記憶絲毫沒有半點好奇與依捨是騙人的,那份留存在眼前的青金色瞳中與腦海裡所印著的自己,也許不應是如今的這副樣貌。
「啊啊。畢竟相處過很長一段時日吶。」
漸漸憶起共同侍奉一主時的日子,及之後於歷任主公身邊所聽聞之事──
經大火、磨上、再刃的薙刀直し刀。
數百年前分離後於某任主公手中再聚,當時對方氣息與原先稍有不同,這便是原因吧。
沒有形體卻具意識,擁有的,僅有回憶。
但那回憶卻隨再刃研磨被抹去,隨焰火熄滅而消散......足利家的長長時光,隨之一同。
──刃生漫漫,終是孤獨呀。
然,習慣後便能釋懷。緩了口氣,再次彎起嘴角:「......不過、無妨。今後、再次好好相處吧。」
即便重新的與過往的人相處,失去的記憶也不會回來。
那份有些複雜的情緒一時難以闡明,倘若.....
仍然還在空洞的記憶中來回思考著,隱約仍存在周身的泥土氣息,喚起的卻是另外一張模糊的面容。
即便離開田野披上華服,身上那份總是和著和煦陽光與泥土氣息的前主。「我怎麼,㑹連這也忘記了。」
本在之前尚未憶起的,如今卻如同點水擴散開的漣漪一般,間斷的振盪而起。
但對於眼前之人,仍然無法想起丁點記憶。
秀吉?
啊啊,是了。豐臣家。
隨少年道出人名,想起了與名相對應的主公與當時同在豐臣名下之刀。
作為爺爺輩的刀劍,能緬懷的人事物可真多不是嗎。
當時的主是一名女性,這點倒是同現今本丸的主公相同。
盛著彎月的雙眼微瞇,笑意漸深。
「哈哈哈哈──我名為三日月宗近,請多指教了。」
喃喃唸了一次而後抬起首,重新的將這名字與眼前人的容貌印入腦內。
沒留意的時間在說話的期間仍流逝著,太陽比起方才又更朝正空升起了些,離中午備妥膳食用餐的時間已經近了。「.....等會。」把還持著農具先往田邊旁的工具屋簡單的擱下放置定位。
「呵呵,甚好、甚好。」
表情淡漠的孩子嚴謹地複誦,神色認真彷若要將之刻劃於心。
這般鄭重態度讓人很是受用。
「哦呀。回去,是指何處呢?」
駐足一旁,看著少年從簡易搭建的小屋空手出來,腳步無疑便往本丸內行進──那是自己方才離開的地方。
「嗯。關於當番之事,不甚理解呢。」對上少年的視線,語調似是無辜。
「.......」對此稍有些反應不過來,沉默的看著那狀似帶著餘裕卻明擺著真不清楚的樣子的神情。
興許,這便是對方如此遲才到田裡的原因。
「......你...就跟著我吧。」
花一些時間思考後很快便放棄了並不是非常擅長的解釋。
在本丸內所謂的每日當番工作內容,似乎除了耕作與務農的雜物,連同膳食都要一同打理。往常那些慘不忍睹的食物,也是在如此機制下由各個夥伴們手所出的傑作。
腦中夾帶著些許思緒,只是默不作聲領著對方,往廚房的方向前進。
必須用比平常還快些的步子才能跟上對方。
性格嚴謹連帶話也不多,言語說明被省略了去,少年僅道跟隨之意便無二話。
無意解釋,亦或不知如何解釋不得而知。
近期似乎與
台所有些緣分呢。
隨人進入,四處打量裡頭放置的物品,感到好奇也疑惑。
有些喊得出名,而大部分是沒見過的工具,以往被人侍奉著的生活使之對這些東西一無所知。
──每日膳食便是出自這些金屬或木造的器具嗎?真是不思議呀。
疑惑而在四周開始飄盪起的視線,那份對於初到陌生環境的神色興許與身旁的人並無太大的不同。
這回是第一次被賦予任務進到準備膳食用的房間,以往別說是煮炊,連食物怎麼從田裡摘出的蔬菜果物變成一盤盤的食物都不清楚。
面對眼前陌生的用具以及各式早已被準備好的食材,雖也是感覺新鮮,但想到所餘的時間其實並不多之後,此時只覺得不知所措的情緒更為重。
「......你,」視線掠過堆放好的柴火以及爐灶,最後帶著難色落在仍帶著興味神色的另外位身上。
結合時間、處所及問句,現下應是要準備午膳吧。
少年行動幹練,彷若早已於腦中規劃。毫無遲疑的腳步下意識便認為對方明白煮食該做些甚麼。
但回歸到對方提出的疑問上──
「......啊啦。」
迎上紫色眸子眨眨雙眸,發出了這般嘆詞。
「這還真是──」未對兩人皆不懂炊事犯愁,笑聲輕淺。
一邊小心地避開了帶有熱度的爐灶的同時,將手上劈砍過的柴遞與對方,扔入灶爐內的木柴被燃燒而發出噼哩的響聲,好一會時間,終於從小小的火苗變成了擁有足以烹煮食物熱度的火焰。
把爐灶用來烹煮的灶火搞定姑且算是完成了第一步,然而,火是升起來了,重要的材料都還未處理。
台桌上的菜葉,蘿蔔,肉類和整袋的米飯平常究竟都是怎麼個切煮法,真的在執行處理的工作的時候,才突然感覺到毫無頭緒。
記憶中除了食材不能就這樣整顆下火之外根本沒個概念,只能姑且把所有能見到的所有食材,全都給用菜刀在清洗後切到已經看不出來本來樣貌,能輕易入口的大小為止。
說起來......總覺得蘿蔔在吃的時候,還要更白一些。
瞧著手上的大顆蘿蔔,外皮洗過還是稍有些灰,儘管困惑,仍只是不發一語的全把它切塊。
或許,在把食材全都扔進水裡過火滾過之後,就會變得與記憶中一樣的顏色了吧?
察覺少年畏火,是方才生火之時。
火苗方起便急著往爐內丟,熄了兩回後才接過手學著動作點燃,待燃燒穩定後放置爐內,成功燃起爐火。而隨火勢增大,少年也離柴火堆益發得遠。
是遺症吧,以前可......呀呀、現在談論「以前」又有何用呢。
沒有任何炊事經驗,不知道哪些部位不可食用亦或該用何種調理方法,最後採取了盡數下鍋以水煮熟的方式。
笑著以手指比劃印象中的食材大小,在對方提醒下用水洗過後交予少年切塊。
部分食材與記憶裡的模樣有異,以烹煮方式不同造成略向腦後。
確實有屬於菜葉根莖的清香自鍋內飄散而出,這樣......便是烹煮方式可行吧?
盯視在湯面漂浮的食材一會,偏過頭詢問:「是否該放點調料呢?」
同著一樣的視線凝視著漂浮的食材,先是遲疑,然後才將本來的目光移往一旁的幾個瓶瓶罐罐。
勉強的撿出了兩個乍看下貌似一模一樣的罐子,他們有著白色的顆粒粉沫、且看起來比較像是經常在使用的,從中取了嘗起來有著鹹味的調味品。「鹽?」
在對方也不可置否的神情下,隨意朝大鍋中撒了大概兩三湯匙的量。
最先倒入鍋裡的米粒隨水滾時間增長漸熟、發脹、變軟,混著小塊的各類食材,整鍋料理似乎往雜燴粥的方向前進了。
鹽粒一入鍋便迅速溶於湯中,又拌了幾下才放開湯勺,取過瓷碟及木筷,神色愉快。
「嚐嚐?」
......眼前這鍋煮物,載浮載沉的料體漂浮在糊爛的米糊中發出咕嚕聲,狀似誰把所有看過的食物全給倒在一鍋。
光就外貌而言,實在怎麼看也並不像是能夠讓人安心吃下肚的食物。
雖然多少有些遲疑的,但在期待的視線下仍接過磁碟,盛了一小勺輕啜了口已經煮好的雜燴粥。
帶著不至於燙口的熱度,看起來並不太令人期待的米飯中飽含著濃濃野菜與蘿蔔清甜,燉的稀爛的粥不用特別咀嚼便在口中擴散開來,意外的十分順口。
「......好吃。」
沒有多餘的贅詞,只是如是說著試過味道後所能感受到最單純的形容。
「哦呀?」對製作料理者而言,即便肯定料理口味的字句簡單,也不影響受人稱讚的愉悅之情。
尤其初次嘗試便有好評,笑聲自喉間響起:「哈哈哈哈,甚好、甚好!」
膳食已經完成,將碟筷鍋勺放置一旁案檯上,半掩上了鍋蓋。
紺色雙眼微彎,歡快情緒間接影響了對當番的積極度。
「還有其餘當番要做嗎?」
別的當番?
還在猜測對方所提出的問句含意,沉默了幾許後只是搖了搖頭。
若是在指早上尚未完成的田內農務,已經煮了快一時辰膳食的現在太陽正當午,若在這種時間仍在田中進行佃當的工作並不是太好的主意,這道理多少還是明白的。
但若指的是去幫忙其他同是在室內的當番......「......馬當番?」
眼下煮完午膳後離開始用餐的時間還有點餘裕的空閒,興許去幫忙其他人的當番工作確實也是可行的。
「啊啊,那些可愛的孩子們。」牽扯當番之事一概不明瞭,不清楚馬當番該做些什麼仍舊勾起笑容。
健壯的身軀、漂亮的皮毛、圓睜睜的漆黑大眼,模樣還是挺招人喜歡的吶。
「走罷──」點點頭表達意願,就這麼放置了鍋爐,往台所外邁步。
儘管只是離開此地去幫忙其他當番,但仍有些許的遲疑,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上的廚具同著對方一同離開了廚房。
不能否認的,相比起完全不熟悉而困難重重的炊煮,前去馬當番的這項提議多少還是存在著一定吸引性的。
而當兩人真到達馬房時,前一批執行當番的人已經因為結束工作而先行離開,倒也沒有餘下什麼可以幫忙的事。
看著馬匹慵懶的踱步,邊吃著更換過的乾淨糧草,那份閒適多少讓本來還因做了些不習慣的工作而繃緊的神經稍稍舒緩了些。
興許是察覺了些什麼,三日月宗近並沒有特別在自己與馬匹相處的時候多做太多的打擾。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一直到午膳的時間都近了,才驚覺晾著本來的工作離開也太過長的時間,加緊腳步催促對方一同返回到本來的炊房。
然而--迎著兩人歸來的,卻是滿屋的濃烈燒焦氣味以及插著腰等在門口的燭台切光忠。
要說對方可稱「愉快」的情緒,上回遇見,是相當久遠前,某日自屬於薙刀的氣息中所感知到的。
馬當番時骨喰藤四郎露出的淺笑竟令自己感到久違。
無意參和,不願破壞,並未上前打擾與馬兒相處的少年。
繞著自身不停圍轉的紅褐馬匹......名為花柑子?也阻礙了自身行動就是。
少年提起該要返回台所時,馬匹還數次擋住了道──被馬兒喜愛也有些困擾吶。
有人杵在台所門前等待是意外之事。
配戴眼罩的獨眼青年叨絮焦了的雜燴粥、燒黑的鍋,未經收拾而容易摔碎的碗碟,還有柴火未滅便離開,放任鍋子持續加熱的舉動。
「喔呀喔呀、是我不妥。」
罕見地受到責備了。
身邊少年用平穩聲線乾脆也簡潔地道了歉,自身則是因「受責罵」這成為人之後才能體驗的新奇感受笑出了聲。
「關於台所之事不甚理解呢,哈哈哈哈──」
對於沒留意到爐灶未滅光火苗就離開的疏失感到懊惱,若不是碰巧遇到人前來關心,說不定釀成的下場不僅僅只是單純的午餐被糟蹋掉如是輕微的代價,沒個準就延燒整棟本丸--隨著眼前閃爍而過的火嗜去一切的畫面,心中一凜。
火的可怕性明明自己最是理解,又怎麼能夠犯下這般錯誤呢?
沉著神色,興許這樣的思緒也給讀見了,即便沒有出聲多做安慰,燭台切光忠仍是在一聲無奈嘆息下收了聲,擺擺手,示意兩人過來幫忙裝盛搶救下來的稀飯。
只是燒焦而已,把焦黑的地方撈掉,雖然口感變得不佳味道也變了但至少勉強可以填飽肚子。
與眾人一同用午膳的時候不難瞧見大家在喝下粥的第一瞬間都皺起了眉頭。
裡頭的燒焦味甚是鮮明到幾乎蓋過所有的食材滋味,儘管把黑色漂浮物全撈起來了,味道仍是回不去的。
多少還是對於初始曾有過那樣的好滋味感覺婉惜,但除了記取教訓下回別再犯同樣過錯外沒有別的選擇,這興許也是一點因為誘惑就怠忽職務的小懲戒罷了。
如是思考著,默默地,也開始將自己眼前的那碗粥一口口的送入嘴中。
同時回想當初究竟是怎麼煮出那樣的味道。
興許下一次還能再重現也說不定。
--本丸便如是在三日月宗近與骨喰當番的期間吃了整整一個月的粥,那又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