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過去,本來只是靜靜坐在一旁的揚臺結束了思考,放棄那想不透的問題,起身來到門前等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或許是倖存下來的僥幸,內心的不安開始擴散開來。
紙張上寫著半截手臂,但那頭會不會不將那整隻手當作完成條件?
就如同前面自己犧牲一樣,字面上的解釋完全靠監視器那頭的人來決定。
當鐵門應聲打開時,紅少心中說不上是甚麼感覺,他看了對面的女性一眼,接著等待某個人打頭陣進入新的房間。
沒有稍早的憤怒,也不覺得悲傷,緊張感也拋到了一旁,取而代之的是痲痹的感覺。
⋯⋯這樣的遊戲還要持續多久?無法反擊的滋味真是差到不行。
看來凌紫埃砍下的那隻手臂達成了條件,沒有發生任何其他的事,門就順利的打開了。
雖然她失去了一隻手臂,但他們不必再犧牲一個孩子的小手臂了,詹世伍稍稍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聽見動靜,閉目休養的蘇赫睜開了眼睛。
他們在賭,賭卸去的整隻手臂能否通過「兩隻半截手臂」的條件要求;然而蘇赫想,或許有人和自己一樣同樣質疑著,他們賭上的不只是那個年幼孩子的手臂,還有他們全隊人的性命。
倘若倒數結束、鐵門沒有開啟,這時候補上還來得及嗎?
或者他們全數將被判定失敗,而後面對毫不容情的處刑?
不論如何,他們通過了。
蘇赫起身,朝著欄杆對面的凌紫埃提醒了聲:「如果還有剩餘的麻醉藥,離開這房間前別忘了用上。」
他不確定總共有幾份藥劑,但短馬尾少年曾將他們這一側的補給品扔過去,蘇赫猜想或許仍有剩餘。
帶不走,起碼用得掉。
失血讓腦袋有些昏沈,凌紫埃在聽見對話後才眨眼抬起臉,隨後搖搖頭。
「沒事,藥效還沒退就好。」
畢竟現實麻醉藥可不是多打就能按時延長藥效的,會不會沒弄好擴散到身體其他部位她不敢保證。
蘇赫點了下頭,不再作聲。
他沒有施用麻醉的概念,但有被打鎮定劑的經驗;他認為,當他說自己不需要的時候,別人就該尊重當事人的意見。
「姊姊,我們要走了嗎?」看著其他人依序離開了,拉了拉埃還存餘的那隻手。
「走吧。」紅少低聲說道,接著便跟在人的後面走進下一個房間。
「嗯,走吧。」點點頭,開始往門邊前進。
率先踏入的蘇赫環顧了房間四周,見到除了形似公共電話的機器外沒有其餘物品,緊繃的神經略為一緩。
他閱讀了規則,同時在心中推導起這一整場「遊戲」的規律:目前而言,似乎一緊繃後銜接一緩懈;看似無害的關卡先是「選擇」,下一關才通往導致傷害的「結果」。
但從當前現有的寥寥幾句規則,蘇赫捉摸不到在這一關、什麼樣的選擇能對自己較為有利。
跟著讀完了規則後,紅少轉身隨意走向了其中一台機器,正好標著戊。
反正在什麼都不清楚的狀況下,也沒人會特別要選哪一個吧?頂多再讓讓就是。
他靠在白色機台旁,安靜地看著其他人的動作。
在新的房間裡讀完了規則,上頭寫著接聽電話接取個人任務,盯著那些懸掛在牆上的白色電話機,他認為那些機器即將傳來的任務肯定不會是些簡單的事,上個房間都讓他們自相殘殺了,到這裡怎麼想也不可能會要他們相親相愛吧?
見紅少已經站定了戊的那台電話,自己也隨意的挑了一台電話走去,那台電話上頭寫著甲字,看著是個挺不錯的字嘛。
「我就挑這台吧。」伸手拍了拍電話頂部,「要搶再來談。」
確實沒有多餘線索能判斷不同選擇間的優劣,無可無不可地,蘇赫走到了距離高大保鑣最遠的那一座「己」電話前。
倘若一接聽起電話將被告知他們得徒手自相殘殺,勝者才能得到離開的特權票,他可不希望自己當時正站在專業人士身旁。
不在乎新房間的條件和景象,一踏入便直接往一旁的另一個門走過去,著急的等著那小小的身影出現。
踏入房間,女性掃視一眼方才隔著柵欄對望的人們。當視線對上紅髮的少年,她逕自離開小孩的身側去觀看這關的條件。
「…揚臺葛格、」跟著姐姐進入下個房間後,馬上看到紅髮的大葛格,硬是勾著笑容和人打招呼。
「……、」皺著眉頭走上前,看的出人是努力擠出笑容來,便大力的揉了揉Enid的頭。「…辛苦了。」
輕輕搖搖頭,
「我不會辛苦,反倒是大姊姊……」
「…走吧。」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再次揉著人的頭,便轉個身去看這房間的規則條件。
大略看了下,發現這個房間沒什麼大不了的條件,便隨意走到沒人佔據的電話前拍了拍,上頭標示著「丁」。
「那麼我就這一台好了。」
「...」看完條件又是長吁口氣,她走向寫上『乙』的電話亭等待。
比其他人慢上許多的閱讀速度,在看完之後轉頭看向唯一空下來的位子,走過去。
上頭標著『丙』
看見房內的所有人都站了定位,似乎沒有人想要特意去換其他台電話。
詹世伍拿起編號甲的電話話筒放到耳邊。
話筒裡傳來一段經過變造的聲音:『在第十個房間之前殺死接聽編號丙的人吧,否則扣三分。』
在聽電話的當下沒有去確認將接聽丙的人是誰,只是確定電話裡不再有聲音後便掛掉。
看到其他人都站定位後,拿下徽章放入凹槽內,同時接起電話--
『保護接聽編號丙的人在第十個房間前不死亡,否則扣三分。』
自己還在一頭霧水的時候,話筒裡便不再傳來任何聲音,有些疑惑的張望著站在丙的位置是誰。
『在第十個房間之前殺死接聽編號乙的人吧,否則扣三分。』
聽到這樣的訊息後,紅少一楞,下意識地就將目光轉向乙的位置--那個自斷手臂的女人。
接起話筒,一段樂曲傳來--
『Who ever thought that it ever really ever would last』
『And if your conscience weighs a little heavy tonight』
『Maybe you'll find it, maybe you'll find』
『誰知道這還會持續持續多久。』
『若妳今晚還有一點良知的話。』
『也許妳會知道,也許妳早就知道。』
「...、哼。」以略帶笑意的鼻息作為回應。隨後她掛上話筒,以眼角餘光打量起左右接聽完的人們。
踮起腳尖來取下話筒,話筒另一端以自己熟悉的英文傳來一段話--
「接聽編號乙的人任務是殺死接聽編號戊的人。」
除了這句之外沒有別的。
留下驚恐的Enid甚至不小心一個手滑、弄掉了話筒。
『接聽編號戊的人任務是殺死接聽編號丙的人。』
蘇赫多站了一會,確定沒有更多訊息或指令傳出。
他的目光往身旁一移,落到了上個房間受到刺激後曾說,踩著典獄長屍體也要活著出去的短馬尾少年身上。
「……?」
蘇赫的目光太過於直接,以至於在確認埃所處的編號機台後,紅少皺著眉轉而直視著對方。
和自己類似的行為,所以能夠猜測,蘇赫所聽到的訊息也許是殺掉自己--或是其他與戊有關的訊息?
經過前幾個房間的洗禮,紅少對於會出現這種訊息並不感到意外,情緒也相對上一個房間來的還要平淡,況且,如果任務失敗的代價只是扣分的話,那真的不是什麼大事。
因此,對於蘇赫、或者是其他人所投過來的視線他都問心無愧,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不過,這種被人大喇喇看著感覺實在不怎麼好,雖然不想作為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但這樣的情況下沉默似乎也無益於現況。
「怎麼了?你聽到跟戊有關的訊息?」短暫沉默了一會,紅少微微挑起眉,直接了當地對蘇赫提出了疑問。
「嗯。」蘇赫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
「你呢,你聽見的訊息是什麼?」
趁著其他人的話題空隙掃了眼,發現自己的目標『丙』竟是Enid,「.........」把胸章拿回來別好,沉默的倚著電話機沒作聲。
五分如果失掉三分可是少了超過一半呢。
「他要我在第十個房間以前殺死接起編號乙的人。」紅少話說的坦白,與蘇赫對視的同時也用餘光觀察著其他人的反應。
「你呢?聽到什麼?」
編號乙?和自己聽見的目標有所出入。
腦中浮現方才失去臂膀的典獄長、及綠眼孩子稚嫩的臉龐,蘇赫說不出哪個目標更為容易,不論是下手或得手而言。
一時猜不出是少年說了謊,或者話機給了自己誤導的訊息,既然兩種可能都與自身無關,蘇赫也無意揭穿或者質疑。
他平靜地掛上了電話。
「和你聽見的一樣。」
注意到丙是Enid,但是看到人驚恐手滑將話筒摔落至地上的樣子,便疑惑走過去。
「你聽到什麼?」
在掛上電話後,加快腳步走向一旁的乙。
「大姊姊…」皺著眉頭,拉了拉人的衣袖。
「和我聽見的一樣?」紅少眨了眨眼,「你也要殺了乙?」
「……。」默默的看著Enid跑去找凌紫埃,便無語的坐下看著其他人交換情報。
「不。」蘇赫回應紅少的話語。
「我聽見你要殺了乙。」
說著,蘇赫沒由來地想起一首童謠:誰殺了知更鳥。
「喔,不是要殺了我嗎?」他說,嘴角沒來由地勾了起來。「你盯著我,我還以為你的任務是要殺了我--如果你真的沒說謊的話。」
「我有沒有說謊,你會知道的。」蘇赫語調平靜,如同陳述事實般平淡。
「你還有五個房間的時間能搞懂和做出決定,多麼充裕。」
怕是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紅少僅以鼻息嗯了一聲,不再繼續說話。
他轉頭看向Enid與埃的方向,仍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嗯嗯?怎麼了?」轉頭看向小孩。
「大姊姊會殺了站在編號戊的人嗎?」
「...嗯?什麼?」她慢了一拍才回應,接著搭上Enid的肩膀。
「你的電話聽見什麼......」
「他說、編號乙的人的任務要殺了編號戊…」
——『殺了戊』?
這孩子沒必要,也沒那個心思去騙人,何況是這種內容的騙局。那麼...若是這樣,這電話所謂的“任務”是要導致彼此互相猜忌殘殺嗎?
如果上一間並非哪方自願達成條件,而是爭執推卸的結果……
「哼...果真是惡劣的遊戲。」咬牙切齒的笑出來後搖頭,以在場人都能聽見的音量回答。
「我沒拿到任何指示,只聽見一段歌曲。」語畢她望向其他人。
——會相信我嗎。
「我也沒有聽見指示,只聽見一段訊息。」
蘇赫對上凌紫埃的視線,眼神往自己旁身一撇,隨後又落到凌紫埃及她身後的高大保鏢臉上。
……說起來,那個傢伙聽見了什麼呢?
「至於我聽見的內容,還是讓他本人來說明吧。」
「…我聽到的是要保護丙。」起身走到兩人身邊,洩憤似的揉了揉Enid的頭,「就是你這小傢伙。」
「啊啊...所以有人的指示是殺了我嗎。」並非問句,而是如此推論著。
又一次默默的從其他人的對話裡先得到訊息,可知的是電話傳來的訊息和任務分成多種,而且也非常有可能存在誤導的資訊。
注意到了蘇赫的眼神,現在詹世伍認為自己不說出些什麼對自己也沒有好處,但他也沒打算花力氣去說謊。
「我聽見的是要殺人的任務。」把視線從蘇赫身上移向邱揚臺,那個獲得保護丙的任務的少年。
「是我。」紅少回應著埃的問題,語氣平淡。
「它要我在第十個房間以前殺死接起編號乙的人。」
「所以有保護,有殺害,有正確資訊跟誤導資訊,還有一首歌...。」
「……殺跟不殺的代價是什麼?」
「任務失敗的話,會被扣三分。」停頓了一會後,紅少看著她道:「我不會殺你。」
「……」微妙的笑了笑,但沒說什麼。
對紅少的表態與凌紫埃的反應不置可否,蘇赫的視線落到語帶保留的高大男人身上,盡量不使自己心底豎起的警戒形露於色。
「他的目標是她,那麼,你的目標是誰?」
「丙。」對於蘇赫的質問直接了當的說出自己的目標,最幼小的幼鹿,Enid。
詹世伍直視著蘇赫的眼睛,「你覺得我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話?」
「我不知道,也不能妄加猜測。」
蘇赫回應那道注視,並不質疑也未肯定,只問:「你會動手嗎?」
「不會,至少現在不會。」還不能夠確定後頭會遇上什麼事情,但當下的反應是如此。
蘇赫唇角牽動了一下,對著詹世伍點了下頭。
他欣賞這個語帶保留的答案所透露出的謹慎。
拉了拉一旁的揚臺的衣襬。
「大家在說什麼呢?」
「…只是在問剛才聽到了什麼。」聽到那兩人這麼說,拍了拍Enid的肩膀安撫。
「不會有什麼事,放心。」有事也要把它弄到沒事。
「…嗯。」聽了人的話,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眉頭仍輕輕皺著。
「小小年紀皺什麼眉頭。」蹲下來看著人,冷不防的輕彈了下Enid的眉間。
「這樣會長出皺紋。」
蘇赫在牆邊倚坐下來。
如果他先前對關卡節奏的推測無誤,再對應剛才的情報交換,下個房間裡想必是場腥風血雨。
儘管方才的交流中沒有任何人表露任務目標是自己,然而誰知道呢?說不定有人說了謊,說不定目標不只一個或一個選擇。
沒有質疑的依據,也沒有相信的理由。
只能休養好狀態,而後被動以待。
看著倒數還有一段時間,算一算前面的房間加起來也大約過了十個小時,加上那一堆狗屁倒灶的要求,不免得有些累了。
「…小傢伙,要不要休息一下?」靠著牆席地而坐,揮了揮手問著Enid。
「…嗯。」點點頭,到陽台身旁靠牆而坐。
紅少也在機台的一旁坐了下來,目光擺向對面的人,卻沒有聚焦在任何人身上。
雖然剛才說了不會執行噁心的任務殺掉對方,但如果事情嚴重危害到自己--他無法不做出這樣的假設,如果真是那樣,應該……下的了手的吧。
從第二個房間開始他就做好了背負人命的準備,只要能出去,只要能出去的話,怎麼樣都無所謂吧?
紅少有些恍惚,雖然沒有人、環境也還沒到逼他做出決定的程度,但他總感到一股深深的壓力。
--不想把命交代在這裡,也不想受到無謂的傷。
--想活著出去。
他是這麼想的,那其他人呢?
他們也是如此嗎?
那個自願犧牲一條手臂的女人是嗎?
懵懂無知的孩子能懂這種心情嗎?
年紀和自己相仿的青年呢?他為什麼還能那麼冷靜與孩子對話?他做出決定了嗎?
還能冷靜坦承地說出「至少現在不會」的保鑣呢?那樣的表示代表他下的了手吧?
還有蘇赫呢?除去高大的保鑣不談,那個人城府深的令人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是不是也代表他也已經有了明確的計畫?
剛才坦然自信的態度彷彿煙花乍現,一旦手邊沒了動作、一旦四周靜了下來,他便無法克制自己去思考這些問題。
現下出了這麼惡毒的資訊和任務,想必之後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吧,會有機會殺人?不,更可怕的是自己也有可能成為被害,如果稍有疏忽,被人抓到了把柄,成為了弱者的話--
他的眼不自覺地看向了Enid,那個被好好保護著的孩子。
那個女人的保護心態不用說,邱揚臺也一直陪著他說話,而蘇赫儘管在第二個房間時告訴他房間的真相,卻也在方才和其他人一起聯手保護他,說故事、吸引注意力、擋下他的視線--搞什麼,他們六個人不是平等的嗎?憑什麼那個孩子能受到保護?
「--」思緒至此,他赫然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緩慢吐出,並曲起雙膝,調整了姿勢,把頭埋在自己的雙臂之間,不願看向任何人。
這麼想是不對的,不能這樣。
冷靜一點,紅少,也許事情還有轉機,也許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讓一個人上吊、讓一群人選擇斷肢傷害,還不夠糟糕嗎?
怎麼想都不對,別想了。
普世的道德觀令他迷惑,自私利己的心態令他感到愧疚,然而在這裡沒人能告訴他該怎麼做。明明才剛醒來沒幾小時,紅少卻覺得雙眼乾澀的不像樣。
既然還有時間,那就休息一下吧,之後的事……反正現在什麼也想不出來,那就之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