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很喜歡梧痕身上的氣味，讓人平靜，而對於被強迫種下蠱毒的冰冷身體來說，梧痕的體溫也多少讓自己暖和一點。

梧痕總是默默接受自己的任性無理，如寧靜的廣大湖泊，無論丟下甚麼都能瞬間吞噬，連個漣漪都起不了，但自己就是喜歡這樣的性格，應該說想要有個可以無條件讓自己鬧脾氣的人，而梧痕正是首選。

魈窩在對方懷裡、頭靠在對方的頸脖間享受寧靜，要自己沒持有螭龍印子，理當是永遠碰不到的存在吧。

「要記著，我喜歡你這句話喔。」那是在龍離去前幾日，對羊說的道別。

*

「哀，我知道。」這是龍窩在羊懷裡撒嬌時，羊的回應。
「哀，是嗎。」這是龍深深凝視羊雙眼時，羊的微笑。
「哀，吟柳，」「幹嘛？」
這是失去了習慣的體溫一陣子後，羊靜靜詢問。

「魈不會回來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為此，本就焦躁的狐是徹底炸毛，一把拉過羊的手離開駐守許久的 『家 』,傾聽風中帶來的訊息在大陸奔走。

先是成了焦土又再生的廣大草皮，人去樓空的短暫居住地，風捎來的消息像是被刻意隱蔽的總是慢上許多年月才到他們耳邊。

「哀，吟柳，不用了。」
停下腳步的羊鬆開手。

那是在他們見到與梧痕有著高度相似的後代之後，羊退了開。
「魈不會回來了。」
羊露出難以言喻的笑容往後退開，在冷風之中伸出手。

*

狐善於情報及抹滅存在，那天之後他獨自回到曾有的 『家 』裡，與疲憊的羊一同等待，儘管只是個暫時失去軀殼的靈魂。

*

來到彼岸的魈依然放不下能夠左右自己情緒的那兩人，他總用自虐性的築牆方式避開那兩人給予自己的溫暖，同樣他也用宛如消耗不完的愛意來表達真心，不告而別是最自私且凌遲心的方法。

我們來做個交易。

心理層面在喝止自己這逆天的行為，身理層面卻一意孤行。

需要更多力量來鞏固地位不是？我能給，以此作為代價讓我擁有能與他倆走至盡頭的健康身體。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位遵守天道之人，但此番舉動的確不是違背天意足以形容，失敗也無妨，縱使僅有0.00000000000001%的成功率也不輕易放棄。

因為是，這麼的……

*

連隻雞都縛不住。

一直以來都仰賴力量存活的他在喪失力量的現在，可能連隻隨處可見的狗都能置他於死地，他苦笑望著自己這與常人無異的身軀，從頭學起。
所有能學得他努力塞進腦子，幸虧這身體還有個天賦資質，總是能比別人更快精通事物。
無法待在他們身邊的日子漫長而無趣，作為當家的自己有力量光環能夠庇佑，做為普通人的自己僅有外貌能夠做為一點價值，但他想要他們看到更加閃閃發光的自己。

要比當家時期的自己更加有魅力才能得到他們的愛。

*

那是意外。
將自身存在掩蓋在斗篷下的狐，低垂頭雙手環抱著那盞油燈。
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他將油燈蓋上黑色的布幕，緊緊護著那無法稱為燈的『油燈』，自那天起封閉家並遠離。

他萬萬沒想到，看起來就像看破一切的睿智魔法師的羊，會如此像孩童沒有多餘的耐心，可以輕易將懸在心頭的思念給捨棄。
說白話點就是自暴自棄。

沒有盡頭的目標是折磨他們靈魂與意志，這點吟柳早就有覺悟而一心只想回到過去的羊卻不這麼想。很單純的，羊只想讓時間停滯不再前行，從最初踏上旅程時就沒有覺悟。
於是有了分歧，在羊舉起手準備施法時，狐阻止了他。

失去生命氣息的軀體軟軟倒在草地上，他錯愕、懊悔，卻只能壓住將要潰堤的精神把靈魂收回不致散去，又耗費大半精力在自己極少碰觸的區域上製造出一個可以安放靈魂的籠。

在終於可以鬆口氣時，已經又錯過了許多次機會。

在忙碌於挽回好友的靈魂時，他隱約察覺到這世界有什麼重視的東西重組再生。
可是等他提起燈前往那邊時，又是一次的空虛。

你回來了嗎？為什麼不回來。

為了安置好友靈魂的改變自身體質的狐仰天詢問，卻沒有回應。

*

魈查覺到了，自身的溫度正在緩慢流失，但他卻不想做任何的改變，任由心的熱度逐日下降，他越來越少與人來往最終封閉自我，直到遇見那名少女。

一時興起將少女自黑暗界拉上人間，教導日常所需也讓她緩慢適應新生的身體，也因如此魈才得以保持住最後一絲溫暖，只是少女究竟是要外出生活的，回到獨自一人的龍苦悶笑望少女與相遇上的羊後代，這種宛如把妹妹交給其他男人而開始後悔的兄長心態讓他完全沒有察覺到，那近在眼前的目標。

*

起先只是為了將那飄渺又富有力量的友人靈魂留存，當他保持著贖罪心態接觸那塊禁地，好不容易將狂亂的力量控制住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情感逐漸被擠壓。

然後也記起多年前有一面之緣的羊的後代，他花了番氣力找到已經碰面的主僕，一個念頭興起。

這不就是個絕佳的餌嗎。

於是他將存在徹底隱蔽，並呼喚起邪靈。
只要後代越像羊，就越有機會引來那隻龍。

*

狐的計畫出了偏差，魈對於羊後代完全沒有興致，對於龍來說，他想要的是真正的羊而不僅是皮囊子相像的偽羊。

宛如注定，羊後代弄了顆契子，而後續發展則不偏不倚走向相遇之路，龍與狐碰面，卻沒有如想像中的激情。
狐與龍同等失去溫度，但是這回下定決心要緊抓住不放的龍硬是將狐給拐進懷裡。

好想你。

*

漫長的等待中一再失望直到連心也不再悸動時，那熟悉的臉孔才出現在誘餌前。
有些意外的真的沒有多餘的情感，維持著隱匿自身的術法中他將注意力投注在少見鬧起彆扭的管家上。

然後，就被發現了。

「……你…還是我所知道的那個蠢龍嗎？」
「大體上是的唄。」

他問他答，也發現真的錯過很多也錯了很多。
他勾起笑容將守護的靈魂遞交給人，轉身離去……本來應該是的。

看著輕易以言語或力量拉住自己的愛人，狐瞬間覺得自己真是錯到無可救藥。

我恨你……
愛
你

+

要照以往，看到對方這麼脆弱的模樣鐵定是慌了手腳連忙安撫，但此時的自己居然一點想法都沒有，原來自己已經……

他湊向前，努力回想曾經感受到的溫暖記憶同時將狐給拉近懷抱之中，儘管失去溫度，但是抱抱人說些話還是能行。

狐，願意再繼續愛我嗎？

*

狐很想退開又推開對方，階段性的任務已經達到、已經把對方更珍惜的羊送到人手上。
他也真的伸手拉住對方的手臂，接著停下動作。

混仗......
咬牙。
滾、給我滾！
這是最初狐在知道自己無法離開他們時，三不五時就掛在嘴邊的。

無法控制的情緒逸散，改變後的體質輕易的將自己召來的靈魂吸引而來。
近似於羊或著羊後代的發脾氣的影響，他們身邊的氣溫開始往下降。

拿了梧痕就走！

*

從以前開始龍就不是很聽狐的話，更正確說法是總愛跟人唱反調，想當然爾這回也一樣。
只見魈完全忽視對方的意願用扛米袋的方式將高他整整兩顆頭的吟柳給扛上肩膀。

那先回人家目前住的地方唄。

狐在完全沒得抵抗的情況之下被帶回龍的住所，在吟柳還沒來的及反應之際就被丟上床，緊接著被外表看似柔弱的龍給壓制住雙手，釘在床上動彈不得。

說說這幾年發生的事情？

吟柳覺得自己無可救藥，隨便一個笑容都讓自己癡迷至無法思考，他撇開頭卻又馬上被扣回強制正面對應……不管過了多久自己就是沒辦法贏過對方。

*

他恨。
宛如被迷惑的漸漸開了口。
他恨。
可嘆他還是將深埋心底的秘密給說出口。

拉過對方的長髮，同時另隻手狠推開人。
去找梧痕。
狐命令，逐離人。

*

想當然龍不可能乖乖聽話，嘴角勾起相當危險的弧度在人還沒來的及反應之際撬開對方嘴舌頭就伸進去了，而這個吻不僅僅是單純地展現力量更是強行灌入自己的魔力讓對方更加弱化。

被強制吸取不屬於自己魔力的狐雖然沒有還為人時如此難受，卻也非常不適應，如霜的力量在自己體內肆意竄動，應該要反抗的，但自己卻無法反制龍，在腦袋缺氧至快要昏迷之際被放開，久違的空氣讓吟柳無法顧及形象，狼狽地咳嗽喘息。

都還沒說要趕你走，哪來的膽量驅逐我？

狐覺得龍變得更加霸道了。

*

縱使體質改變了，稍微靠近了點那兩隻陰邪的體質，對於剛轉變不久的狐來說還是難以抵擋直侵入體內的永凍寒冰。
自然的，自己的改變也被對方給摸透、再也隱瞞不了。

在呼吸遲來的空氣時隱約聽到些甚麼，卻無法回應。
想推開他的手卻反而抓住對方。

留下來。
給我滾。

失望與絕望讓他想狠狠退離開，常年的眷戀卻讓自己無法說出違心之言。

去找梧痕。
不要離開。

他無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哪一邊的心情佔優勢，只是摀著臉哀求。

好想你。

*

對方從來沒有對自己袒露過真心，縱使是那幾百年前的人類時期，依然沒有對自己訴說過一次的愛意。

嘴是石頭做成的唄。

他看著當作勢要離開之際又強拉住自己的手，無奈又沒輒，愛憐撫摸對方冰冷的臉頰，用不正規的歪道進而強制改變使得狐的身體變得亂七八糟，氣血不順是其次，更重要便是那逆向流動的魔力時時刻刻都在折騰對方的精神。

能撐到現在也算是奇蹟了唄。
囉嗦！

畢竟是暴躁的野狐，回話反抗就是很有力量。

*

怒吼了番狐總算安靜下來。
我很累，讓我睡。
一如往常的不講理，卻又反常的展露自己的弱勢。

直到這時他才冷靜下來，疲憊的閉上雙眼。

陪我。

一度分歧的思緒終於回到原點。

*

人家就在這了唄，伸手就能摸到、睜開眼就能看到、想聽聲音只要開口就行唄。

魈依循過去那快要被抹滅的記憶安撫身心俱疲的狐，甚至為了給人更足以入睡的安心感而握著對方的手。

多久都陪你，好好休息，吟柳。

*

好想你。

就算手被人緊握，渡過漫長歲月的狐如今就像嬰孩想睡前的不甘心，掙扎不願輕易入眠。

去找梧痕……
最後還是不敵久違的安心，慣例的下逐客令後沈沈入睡。
只是手還緊握不放

*

只剩下一隻手當然沒辦法做編織之類的殺時間，但趁人熟睡時抽到手又非常不道德，索性便直接將放置一段時間的油燈給托來，掀開用以防止事情繼續惡化的黑布，輕聲。

「梧痕。」

呼喚未果，魈又嘗試了幾次，而直到第四還第五次時被囚禁在油燈裡的靈魂才緩緩發出光點。

「……哀？」這聲音聽起來就宛如睡了相當長久的時間而還沒完全清醒的狀態，「……魈…？」但的確是魈記憶裡的聲音，輕柔令人安心又充滿信任感。

魈揚起最為溫和的笑容。

「我回來了，梧痕。」

*

油燈裡的靈魂已相當緩慢的頻率輕輕閃著光芒，就如同真正的油燈裡的燈燭，只是現在這是靈魂，而經通此道的魈自然也知道這代表甚麼含意。

「你回來......了？」
就像是時間被抽乾的，靈魂茫然卻一如往的接納他面前的人。
「哀......魈.......我想睡了。」

因意外而與軀體分離開的靈魂還是相當脆弱。

*

雖然還想跟對方多聊一點，但礙於這因故而離開身體的靈魂魂處於不穩定的狀態，稍有不甚便會煙灰雲滅，魈也不敢再繼續叨擾。

「好好休息唄。」想了幾種方式讓靈魂趨於穩定，但這畢竟經過他人之手，魈不清楚吟柳用甚麼禁術才將梧痕給放入油燈之中，避免意外他收手了。

抱著一個睡回去的油燈和積勞成疾而躺在床上的魔法師，就剩他獨自清醒說實在話挺無聊……才這麼想，緊握手不放的狐似乎在呻吟。

「……大蠢狐？」握住的力道不斷加大當下已經到了會痛的程度，儘管開始覺得鈍痛魈卻沒有興起半點甩開手的念頭。

他先將油燈放在稍遠但安全的地上後起身試圖搖醒夢中人，只這似乎不產生任何效用，陷入夢境的他除出汗之外還開始低聲哭泣。
在不得已的情況之下魈只得強行喚醒－－用類似睡美人但實際上並不這麼浪漫的方式，當狐的身體感覺到缺氧危機後自動清醒。

「大蠢狐，人家在這喔。」他單手捧著對方被汗水浸溼的臉頰，用輕柔的聲調來安撫對方。

*

『哀，吟柳，』
那是他最熟悉的嗓音。
也是最害怕的那一刻

『哀，吟柳，』
那是他最熟悉的嗓音。
也是最害怕的那一刻。

等不及龍歸來的羊伸出手，將可以等待未歸之人的存在抹滅，為了不讓人傷心難過他選擇否定一切。
可是吟柳不是，提早預測出狂亂的羊行動之後，他試圖阻止。

而結果就是親手手刃重要的夥伴。

魈不會回來了。
沒有東西讓他會想回來。

那麼，直接留存下來吧。

閉上眼感受到無法呼吸空氣的窒息感，他知道是對於自己決定的懲罰，只是當他忍受不住睜開眼時，才看家在自己眼前的那副思念許久的面孔。

「……魈……？」
有些茫然的，伸出手一把摟住比記憶中來得強壯許多的身體。
「你回來了……」

「做了甚麼惡夢？」魈單手撐著，盡量不讓重量壓在脆弱的狐身上，「沒有。」比起方才那軟弱無力的聲音，這句話就顯得過於強硬，魈了然於心的嘆氣，就算是這麼狼狽的狀態嘴巴依然硬梆梆。
「再睡一會唄？起來之後人家弄東西給你吃，還是現在就餓了？」

「都不用……」
一如魈記憶中的反應與嘴硬，不過更多的是面對久違關懷的無措，吟柳就這樣視線不斷在地上來回漂移，最後才小聲開口，「……梧痕怎麼樣了？」

一如過往某人要逃避什麼的習慣性藉口。

魈不喜歡勉強人。
他曾經有過很長很長一段被迫做各種事情的時光，他知道那種憤怒無奈和痛苦，所以他也不希望別人有這種感覺，儘管他討厭謊言到有點神經質的地步。

這個自我要求適用於所有人，連芙露也不意外，但凡事都不可能照規矩走，眼前的狐就是一個特例。

對於這個小小的逃避魈只覺得莫名憤怒，他笑了幾聲，雖然就外人來看這笑容如天使般十分迷人，但在吟柳眼中就變成截然不同的惡魔型態，要推開對方前就被搶先一步扣住後腦，隨之而來是熟悉不過的柔軟與缺氧暈眩。

魈總是能精準掌握自己的身體極限，在要失去意識前就被鬆口，自己得再度狼狽的大口喘氣。
「餓嗎？」連恢復呼吸順暢的時間都不給，立刻開口詢問，被發問的人只好乖乖說實話。

「……不餓……」
「是嗎。」

魈點頭表示接受這回應，至於吟柳為了規避而問的話他也如實回答。
「還好，脆弱了些就是，等你養好身體才回去解冰。」

被這樣一整，吟柳習慣逃避的心情也被人硬生生拉回來。
「哪有人用接吻當作懲罰的.....」委曲至極的撇開頭。
他也不是願意這樣長期封閉的，搞得幾乎不知道要怎麼硬對對方，自然要花上點時間恢復過往，而且對於魈的回答吟柳還是不大滿意。
「梧痕等很久了，別再等了。」
幾近命令的一把扯住對方長髮，「現在，你不叫梧痕我就不養身體。」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

魈自然發現到那個類似拿自己當籌碼的話有那裡不對勁，以前的吟柳絕對不會這麼說。
「可依你現在的狀態，幾近下不了床唄？人家忘記路了。」雖說在重生之後他也回去過幾次，但就是陰錯陽差地遇上他們離開家的時期，佈滿灰塵和潮濕的空氣明顯就是很久沒人居住的狀況，幾次之後他也就不回去了，時間一長自然忘記路。

「也是……」吟柳低垂下頭，彷彿像是小動物被斥責般的委屈。
也許是精神或氣力還沒完全恢復，而且還被惡夢給驚擾，雖然才剛睡醒但吟柳又覺得腦袋發睏起來。

「你會等我吧。」他抬頭，直望對方就算重生也絲毫不變的面孔和眼睛。

「多久都等。」這是真心話，人都在自己面前了還怕他消失不成？就算真的消失他也會用盡各種方式把他給找到，就是化為白骨也認得出來。

他微笑，伸手遮蓋住對方眼睛。
不等人回應的，自顧自的離開被單在人懷裡窩好。

「腰痠背痛也不能離開。」

哪時候這狐這麼喜歡撒嬌來著，魈這麼心想但並沒有表現出抗拒，像在摸小動物一樣的梳玩對方那頭變得毛躁還分岔的金髮，觸感說實在很糟糕。
「這麼霸道。」本來想拿些毛線來織個東西，看來是無法了。

看著對方放下一切防備而陷入沉睡的臉，魈有點忍不住的偷親了下。
好好休息，我的狐。

偶爾霸佔一下也無妨吧。
這一次，吟柳終於是徹底放鬆下來，沈沈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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