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甚八把最新版本的設計圖重新在乾淨的紙上清楚騰過一遍，停筆的瞬間、有種微妙的顫慄感自背脊升起……
毫無預備地，他手一歪，這張騰來試作時方便對照的圖算是廢了。

「啊啊……真是……」
說來也巧，這張設計圖不比平常設計來給學生添麻煩的隨堂測驗道具，這是某位陰陽師所拜託的工作。
雖然沒有時間限制，可要製作的東西精細的很。

先不說重新騰一張要花的時間。
不只是下筆，即使是拿取什麼、反覆鍛打，他手裡的力道一直都很精準。
這樣的失手讓他有種不妙的預感……

「反正也不急……」
既然今天狀況不好，他就繼續下一個行程。
不論不好的預感是錯覺還是警示，這都是可取的做法。

只是……
有時候，只是得到預感，是不足以迴避事件的。

當甚八打開辦公事門，發現某張讓人很想揍下去的臉時，是這麼想的。

「──不介意的話。」
比起高達兩米還多出一截的玉垣甚八，雖說鞘迦具夜較一般人高挑許多，跟眼前人一比卻不算什麼。
可他端著儒雅的笑容，氣勢卻完全壓制住了比他高大的甚八。
「去哪都行，借一步說話。」

「介意的話……呵呵。」
鞘迦具夜低低地笑了聲。

「那、我就不還了。」

「還是要借一步說話就是了……」
如果方才的預感是來自這傢伙，他不管是迴避還是躲起來都沒有用，這傢伙肯定準備萬全才來堵他的。

「沒必要擺那張臉嘛。」
「我這次可是很有誠意的，準備好了你不會拒絕的報酬喔。」

「是嗎？」
不會拒絕嗎？也就是說……
「聽你的廢話很傷神……」

「我要七成。」

「我也是花了不少力氣才弄到手的，別得寸進尺呀。」

「最多三成。」

「喂，有求於人的到底是誰呀？」
「六成！」

「別忘了，我也是可以選擇……賴帳的。」
「三成。」

「哼，你這傢伙，根本做不出賴帳的事情吧。」
「六成！」

「……這次拿到手的是地底湖深處的淨水。」
「最多只能分潤給你四成。」

「……哼。」

「四成釀酒對分，三成我自己用。」
「七成。」

「呵呵呵……甚八真是善解人意，我好感動呀。」
說著毫無誠意的客套話，達到目的後的迦具夜這才展現出風度的……讓開門口出入的通道。

「嘖……去你那吧，我順便回房間拿傢伙。」
雖然說是得到了不錯的素材……
可被這傢伙掌握得分毫不差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也沒管迦具夜在後頭慢悠悠地走著，甚八大步走向教師宿舍。

※

「──總之，老樣子。」
帶著籤筒，甚八不客氣的在坐下後，開了罐酒斟上。
「雖然你的重點根本不在這上頭，但先把你這次要問的報上來吧。」

「嗯哼……」
雖然說，在這期間提供酒水預防甚八破門就跑是他自己提出的……
不過，回到六生書院時，不管他是在書院內還是書院外，他只在家人面前喝酒。
現在只能乾看著甚八喝酒，著實讓人有些不爽。

「我想問……」
「我會有幾個孩子？」
赤裸裸的，刁難。

「……從六生書院到帝都，踏入都市的第一步開始算。」
「往前兩百步，在往左三十步，往前五十步，往右六十步，往後十步……」

「一步大概一尺半左右吧？」
「往右六十步前，往前四十五步就會闖入蓋在一塊兒的長屋了喔。」

「雖然說一開始就是在耍你……」
「你把帝都地圖記起來了嗎？！」

「只是街道分佈圖，這不是理所當然該要記住的嗎？」

「你的常識不是一般人的常識！」
「去花街附近找間叫『西林屋』的理髮廳，你出得起錢，想生多少兒子都行。」

「同事一場，報稻光的名字，那群魔女會給你免些費用。」

「看不出來呀……那傢伙原來對女人很有一套呀？」

「……不。」
「那是、他親戚開的……」
不只是親戚開的，裡面大概有不少，貨真價實的親戚吧……

「不說這些了。」
轟神鳴那群弟妹的奇葩程度不是凡人(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你到底要問什麼呀？不然先從廢話開始？」

「……根據推算，咲耶分娩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雖然……一開始很興奮……」

「怎麼說呢，很接近……細思極恐？」
「不至於到恐慌，可興奮過後，發現有許多尚待釐清的問題，得好好想想，卻是不假的。」

「那會是我跟咲耶的孩子。」
「被我期待著，也被咲耶期待著，理所當然要被關愛的孩子──」

「……所以……」

「……」

「……我不確定，該怎麼去對孩子表達這份關愛才好。」
他在名義上，終究只是個舅舅。
即使孩子未來會明白他的身分。
即使彼此都接受這件事情。
但……在咲耶對此鬆口前，他、能這樣理所當然的，以父親的姿態去愛著那孩子嗎？

「……」

「你那什麼吃驚到說不出話的表情呀！」

「沒、沒想到你會這麼在意……」
「原來你不只是個人渣呀……」

「……」
「如果說，人渣是指全身上下榨出來的，人的成分，只剩那麼點渣滓的意思。」

「我確實是人渣呢。」

「因為，我可能是被稱為神的物種吧。」

「雖然能理解你是故意這樣說的……」
「不要說這種讓人覺得你是認真的，而讓人對這世界感到絕望的話呀。」

「總而言之，不曉得該怎麼把握分寸才好？」
「把籤筒搖過以後，先把一根籤搖出來，放一邊。」
「然後重新搖過，搖出六籤給我看吧。」

「雖然不太信這個……每次看你想隨口應付我的樣子，卻總是很認真呀。」
(上) (初)

「會用上這東西，就是我需要慎重思考的時候。」
「就算只是應付你這種來亂的傢伙也……唔。」

「……上六、六五、九四、九三、六二、初九，本卦是豐卦。」
「將老陽換少陰，上六、六五、九四、九三、六二、初六，變卦是小過卦。」
「一變爻，參考豐卦的初九爻。」

「……」
莫名地，陷入了……沉默。

「怎麼？解卦碰上困難了吧？」
「早就跟你說過了，這易經不過就是文字遊戲。」
「即使是六十四卦再加上隨機六變爻的機率，也不過就是四千多種解法。」
「再說，卦辭也就那些，怎樣都能扯上人現在發生了什麼事吧。」

「……嗯，我也覺得。」
「讓我以個人角度來給你意見，好嗎？」

「其實你沒有想法也沒差，我也只是想說說……」

「──歸根究柢，你只是擔心鞘老師會對你之於那孩子超過舅舅身分的作為感到被冒犯吧？」
「不過，既然願意將這孩子生下來，也不打算瞞著你，至少她並不是真的……對於這份情誼感到反感的吧？」

「確實是……如此。」
「雖然……嗯……咲耶確實沒有反感我。」

「也就是說，只要不牽扯到身分就沒問題了吧？」
「在有外人的時候注意一下，沒有外人就照常，這樣就行了？」

「啊……確實如此呀……」

「然後……適當的……」
「首先從你們認識的人開始……將對她的心意傳達給身邊的人，表現出會繼續保持下去……慢慢的、慢慢的……」
「然後，這些一定要讓咲耶老師看在眼裡……你懂的……」

「嗯嗯……打造一個讓咲耶能安心的環境嗎……」
「這真是個不錯的意見呀……」

「不管怎麼說，你所尋求的認可，是咲耶老師對你的認可。」
「如果能問清楚是最好，不能問清楚的話，哪怕有些吹毛求疵，每次行動後，仔細觀察反應，再繼續推進，是不會錯的。」

「我還不至於把這種基本給忘光呀。」
「說起來，酒都開了，不喝嗎？」
玉垣甚八的酒量，號稱在想上廁所以前都是沒有上限的。
可從剛剛骰完籤開始，已經斟上的那盞酒一動也沒動。

「啊、嗯……我可以把這瓶帶回去嗎？」
手腳麻利的把酒瓶重新封上，一口喝乾小酒杯。
「既然把煩惱解決得差不多了，我先回去吧。」

「你拿吧。」
「怎麼了？看起來臉色真黑呀……」

「啊哈哈，哈哈哈，沒事，沒、事。」
「總之我先走了！」

「你這種反應反而讓人很好奇呀……」

「明天見！」
抱起酒瓶拔腿跑。
……也不管其實明天也不想見這回事。

豐卦，上震下離，雷火之勢，一動一明，可說是光明正大，雷厲風行的意象。

豐亨，王假之，勿憂，宜日中。
豐富盛大，這是好的。王親臨。不必擔憂。適合在日正當中時。
……意指在堂堂正正地，把握時機，在氣勢最盛之時下手。
往另外一種角度來說，也可以解釋成適合的時機一閃即逝，不容錯過，必須抓緊時間準備。

初九，遇其配主，雖旬无咎。往有尚。
遇到適合的主人，若一定時日內能好好相處，沒什麼問題，往後應當是較平順的。
若非如此，磨合一直不順利，恐有波折，必須慎思。
……聯繫到問題上，就是與誰確定關係的態度必須盡早展現出來，並且盡快按照反應調整吧。

而變卦的小過卦，則是建議採取保守態度，謹慎行動的卦象。
另外還以飛鳥與被獵為比喻，有狩獵的含意在。
抓準對象的性情，制定對策，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將優勢補捉累積起來……什麼的……

要是把這些說出來，那傢伙雖然只會覺得是碰巧，但肯定會得意忘形吧。
為了咲耶老師未來的平靜，甚八決定……不說。
不說就是不說。
……不過那傢伙跑去查的話，他也沒輒就是了。

「就是這樣才討厭被他纏上……明天再去跟他要水吧。」
準也不是，不準也不是。
建議他不行，不建議他又不行。
玉垣甚八真是拿鞘迦具夜這傢伙一點辦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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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
豐卦
小過卦
以上嘴砲僅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