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即將歸零。
蘇赫離開餐桌,來到了B門之前。
秒數映在眼底躍動時,他游離的思緒裡不由跳出一個毫無根據的揣測,帶著些荒謬的幽默感。
這會是個有「正確答案」的選擇題嗎?
又或者,門一打開、後頭將是一道不見盡頭的鐵軌,遠方有蒸汽聲伴隨著失控的火車疾駛而來?
微微彎起的唇角撇了下來。
蘇赫欣賞黑色幽默,但若那幽默將直接連結自己的死亡,他可一點都沒有辦法抱持期待。
看了眼最為年幼的孩子,女性轉視線回到英文第一個字母上。
——少數的,犧牲。
看著倒數剩下最後幾秒,每個人要往哪走似乎都決定好了;拍了拍臉頰試著調適好自己的心情,也許下次就沒那麼幸運能死裡逃生。
替自己倒了杯茶,大口大口一滴也不剩的喝光。
當門開啟時,紅少走在蘇赫後方,進入了「犧牲多數」的B門。
將手邊的盤子往桌子中間推了一些,也站起身來走向門邊,回頭看了一眼邱揚臺和Enid,大拇指指著B門,「我走B囉。」原本是打算大家選完門才跟上的。
看其他人都離去,拍了拍走在最後的Enid。
「小傢伙,你要上個廁所再走嗎?」
「咦、嗯、」楞了一下,隨後點點頭。
「看你想尿在這,還是角落那。」默默地拿起空茶壺,同時也比了比另一側的角落。
「之後大概都不會有廁所,我們能方便乾淨點解決就好。」
「咦…、」小小的眉頭又皺起,「…大葛格、我們什麼時候才會出去?」
「之前的廣播是說十個房間,我們現在要去第四個房間了…一個房間差不多待二、三個小時,所以還剩七個房間,七三等於二十一。」伸出手指頭在人的面前晃呀晃的,開始數了起來。
「如果前面都沒廁所,你要忍快一整天都不能上廁所。」
「唔嗯……」默默點點頭,像是被說服了。
「唔嗯…」默默接下。
默默走到角落。
「大葛格要轉過去,不可以偷看。」回過神看人。
「才不會偷看。」又不是變態。
走到另一頭角落,解開褲頭還不客氣的開始洩洪,將最後一滴液體甩乾淨後拉上拉鍊,對監視器比了個結結實實的中指。
「……嗯、」將茶壺留在原地,默默走到餐桌旁用桌巾擦了擦手……也只能這樣了。
「我跟你說。」蹲下來認真的盯著Enid,「你等下跟小埃姊姊一起走,有問題就問她,要記得保護好自己。」
「但是也不能都依賴別人,自己要堅強起來,懂嗎?」
「我們很快就會見面,放心。」雖然不確定還能不能見面,但還是咧嘴笑著摸了摸人的頭。
「嗯……。」默默點點頭,
「大葛格也要小心,不要再死掉了喔。」
「才不會。」應該是沒那麼衰會再來一次。「你先走吧。」
起身前又揉了揉人的頭,盯著Enid催促著他趕緊跟上紫埃姊。
「嗯!」點點頭,正要轉身走向A門時,又想到什麼的停下腳步。
「對了、大葛格、來打勾勾、」伸出小指,「說好了喔!」
「打什麼勾勾啊…?」嘴上雖然這樣說,但還是伸出小指勾住並搖晃兩下。
「那說好了喔!」鬆開手後,朝著A門前進,在進去之前又轉身朝人揮揮手。
「快走快走。」無奈地揮著手趕人,隨即也進去了B門。
在邱揚臺和Enid進來之前,紅少和蘇赫已經閱讀完了紙張上的規則,皆是一臉凝重地看著欄杆另一側的埃。
讀完規則便見到剛剛還在門外的邱揚臺進來了,「建議你看一下。」指頭戳了戳牆上的規則。
「……」默默看完內容,迅速將A側的紙條給揉掉了。
「大姊姊……咦?」來到下一個房間,才發現除了大姊姊以外,其他人也都在、連揚臺葛格也在--只是都被關起來了。
由牆邊抬起視線,看著與自己一同進入A側的孩子。
「Enid。」她輕聲呼喚他。
「我們到柵欄那邊去,這樣子跟揚臺哥哥也比較好說到話對吧?」
「嗯!」點點頭,聽話的移動到柵欄旁。
「又見到揚臺葛格了、」
「搞什麼…?」一進到新房間,便看到凌紫埃和Enid在另一邊,雖然中間隔著柵欄。
「是啊,又見面了。」對於剛剛的事突然有些羞恥,順著詹世伍指的方向,走過去牆邊仔細閱讀紙張。
隨著閱讀,眉頭便皺的越深。
這他媽什麼破條件?
「…你們都想好了?」看著其他人,緊握的拳頭卻忍不住顫抖。
「喂,」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抓著斧頭的女性對柵欄另一邊的人呼喚,然後指了指站在柵欄邊的孩子。
「
別讓他看這邊。」唇語加上手勢的這麼說了。
「喂....」看著柵欄另一邊的女性已經拿起斧頭了,他們還沒有討論過要怎麼決定犧牲誰吧?
看左手臂軟綿綿的垂在身側,顯然是連麻醉都給打上了,她費了一番功夫脫掉外套,然後又重述一次:
「我說,別讓他看。」
撕下左手袖子,在肩膀和手臂連接處綁了個死緊。
隨後牙一咬,拿了斧頭就這麼往上臂處切了下去。
「Enid.」
在斧尖落下的同一刻,蘇赫揚高音量喚了一聲。
他在揚臺身旁蹲跪而下,面對著Enid,語調裡的抑揚頓挫仍然起伏不顯,音量卻明顯放大了許多。
「你背後的小姐說,我們現在來玩一個遊戲:
她做動作、我來描述,而你不能偷看。
到了最後,你要試著猜出她做的事情是什麼。
這會是一個故事,有點長,可能會很困難,但她希望你能和她一起玩這個遊戲,因為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意義非凡。
你願意嗎?」
還來不及意識到什麼,眼角只看到蘇赫快速的衝到自己身邊蹲下,再轉頭看見凌紫埃拿起斧頭往自己的左手砍下去--
「嗯?嗯!好哇!」用力的點點頭,絲毫沒察覺到後方正進行的血腥。
‵「對了,鼠叔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什……」事情發生得太快,紅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便見女人舉起斧頭準備傷害自己,他想衝上前阻止埃的動作,卻被欄杆阻擋了下來。
「喂!!!給我慢著!!」不顧一旁的人們正安撫著Enid,他對著埃大吼:「停下來,還有商討空間吧?你在幹麻!!」
雖然不會痛,但血液隨開口汩汩流出,她端詳了一下斧刃。
--真的很利啊。
「商討?不需要。」由於姿勢難以使力,她慢慢拿銳利的刃器往自己手臂鋸著。
被一旁紅少突然地大吼給嚇了一跳,轉頭看向。
遊戲已經開始了嗎?
「我說過了,我選擇A的原因。」
「是的,有一點。
這股味道也是故事裡的線索,等到遊戲以後你會明白。
至於我身邊的其他人,他們可以幫助她和我給你線索,也可以干擾你得到線索,是不是很有挑戰性?」
沒有理會短馬尾少年的吼聲,蘇赫望了欄杆之後的景象一眼,而後對著那雙綠眼睛平靜地說了下去。
「這是一片森林,森林裡住著一個鹿群。
年老的、年輕的、年幼的,所有的鹿像是一個大家庭。」
「幹你瘋了是不是!」看見血液滑落,紅少抓著欄杆的力度也愈大,他有些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
「你想做什麼?砍下你的手臂?怎麼看都是我們這邊分擔傷害會比較好吧?你是白癡嗎?快住手!!」
說話之餘,目光落到了蘇赫與對面的Enid身上,能夠阻止那女人的也只有那個小孩了吧?
「............、」因斧頭開始摩擦骨骼的怪異感覺而皺眉。
「我以為剛剛問了那麼多,你會是最清楚的人呢。」
其實他懂凌紫埃的想法,在場的這些孩子比他們更值得擁有好一點的未來,但心中仍對她沒有討論餘地的擅作主張感到憤怒。
在一旁嘖了聲,女人已經砍到自己的手臂不停流血的地步了,就算現在交涉也來不及了吧?
「規則要的是兩隻半截手臂,妳確定這樣可行嗎?」他可不希望對方砍了手卻達不到房間的要求,這可是兩敗俱傷,而且A房裡的另一個人還是不懂事的孩子。
對於眼前正在發生的所有事還無頭緒,也沒辦法思考,只能同樣蹲在蘇赫身邊,聽著他對Enid說的任何話。
直到看見凌紫埃的血,這才慢慢找回思緒,還有感覺。
「...Enid,仔細聽叔叔說的話。」
「……!」
女人的決心輕而易見,與自己身處同一側的人們反應紅少也沒露看,他低下了頭,手指仍然緊握著鐵欄杆,思忖著自己到底該不該讓Enid注意到這件事。
最終,他選擇放棄。
既然所有人都是你情我願的,那麼阻止了也沒意義,到時候反而會被同側的人抱怨自己的魯莽,不是嗎?
「嗯、嗯、」尚不知道鼠叔口中的鹿群的故事與那股奇怪的味道及旁邊的大葛格突然的叫喊有什麼關聯。
「從中砍斷就是兩隻半截,就字面上也是合理。既然只給了這樣的文字,那麼這樣也是符合的。」
「從前幾間房的情況判斷下來,符合就是符合了。」
揚臺這一瞬間很慶幸,但又厭惡自己。
慶幸只要自己和其他四人不用犧牲,有人能這樣自發的結束掉;但又厭惡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因為這樣就能毫髮無傷地走下去。
「自顧自地決定犧牲,你以為這樣真的會有人感謝你嗎?」紅少放低了音量,看起來比剛才冷靜許多,但頭仍然低著,他看著埃的腳和流淌到地面的鮮血,一字一句都從牙縫中擠出:「真是從沒看過像你這麼蠢的女人,你這樣之後只會死的更快而已,白癡。」
「...哼。」聞言忍不住笑起來,先替自己上了止血噴霧。
混雜在血腥味以及大人們略帶慍怒的交談聲裡,是蘇赫平靜的聲音:
「群鹿在森林裡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年輕的鹿會去尋覓食物,年長的鹿與母鹿會照顧年幼的小鹿。
今天就像昨天,明天也會和今天一樣。
平淡而平靜的日常。
牠們都很幸福快樂。
「狼會把他們給吃掉嗎?」
「我只是在貫徹自己的決斷。是的,專斷獨行、獨裁者,那又如何?」她拿起染血的斧頭指向憤憤難平的青少年。
「我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大人,認清事實吧。」
「……好啊,那以後所有的犧牲都交給你了。」紅少抬頭看著埃,嘴角上揚了起來,眼眶卻有些紅,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過於憤怒的關係。
「你就送佛送到西吧,老子頂著你的命也要離開這裡。」
默默地聽著蘇赫述說不知何來的故事、
詹世伍對這樣的行為作出冷靜的判斷、
聽著紅少抓著欄杆對著另一頭的怒吼、
凌紫埃強硬的述說著自己的理念和堅持--
自己什麼也做不了也做不到,只能就這樣坐在一旁感受空間裡各種交雜在一起的情緒,只能這樣苟生下來。
「哈...如果這遊戲真能給誰活著走出去,那行啊。」
詹世伍在心中嘆了一口氣,站在B側的他們既不需要犧牲,甚至根本不需要做出什麼就能夠繼續前進,帶著全體中唯一一個女性的犧牲所換來的時間繼續前進。
雖然不用犧牲自己的指頭或眼睛是件令人慶幸的事,但他認為凌紫埃的專斷正在逐漸破壞檯面上的和平。
Enid不可能永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紅少、蘇赫、邱揚臺也不可能永遠聽從她的意見。
放開了欄杆,手指因過度施力而有些緊繃,他不再看著埃,卻是走到這B側擺放麻袋的地方,粗魯地將非醫療工具的東西挑出來丟在一旁,剩下的連同麻袋一起擠過欄杆,朝埃的腳邊送過去。
從剛才始終沒有太大動作的詹世伍走向欄杆靠向A側,用不大的音量說:「如果最後妳的手臂只算的上一半的話,妳最好要有卸下他那隻小手的心理準備。」已經不再為對方強硬犧牲自己的實情爭辯,只是拋下了這句話。
「謝謝...」以送物品過來的人難以聽見的音量道謝,之後才接續詹世伍的對話,「真到那時候的話,我會的。」
——不砍也是讓所有人送命。
反正判斷錯誤,也就是判斷錯誤了,面對的是什麼?輿論和審判?歷史上早就知道獨裁者不會有好下場,哈。
「會。如果被狼群逮住的話,一定會被吃掉。這是可以肯定的事實。」
分心耳聞身旁每一句對話,蘇赫眼底映著凌紫埃已被鮮血染浸的手臂,口中則毫不間斷地對Enid繼續說下去:
「狼群追上來了。
倉皇的鹿群拚命地奔跑,每一頭鹿都使盡全身力氣,不斷地逃。
逃、逃、逃。
如果落下就等於死亡,誰還敢慢上一步呢?」
「嗯。」專注的點點頭。
因為聽不懂周遭大人的對話,只好把專注全都放在眼前的鼠叔口中所說的故事上。
「──但是,鹿群中除了強壯矯健的年輕雄鹿和母鹿,還有年邁的老鹿、以及年幼的小鹿。
漸漸地,較為虛弱的牠們落在後頭。
漸漸地,較為虛弱的牠們跑不動了。
牠們就要被追上了。
如果這時候,年輕的雄鹿義無反顧地回過頭抵抗狼群,他們強勁的體魄足以與狼角力、他們尖銳的鹿角足以戳穿狼的肚皮。這能夠拖延上一段時間。
但能夠確定的是,回頭的雄鹿是一定會死去的。
怎麼辦呢?」
「為什麼?但是雄鹿的角不是很尖銳嗎?如果每隻雄鹿都一起回去對抗狼,不能趕走狼嗎?」
位在食物鏈上層的狩獵者,毫無任何抵抗能力的弱者。
為了食物,為了生存,為了目的,同樣的跑著努力著。
犧牲換來的生存,生存換來的延續,延續換來的未來。
狼與鹿、A與B、人與人、生與死。
鋸斷骨頭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現在只能單手作業。
她撇著頭沒去看八成慘不忍睹的左上臂,只是專心鋸著、鋸著。
...記得之前看過一部電影,是描述某位登山家遭逢意外,最後只得自斷右手的故事。
好好思考吧,凌紫埃。
現在的狀況根本算不上什麼情操。
--為了忘卻那場爛透的、像屎一般的記憶,才爬到現在的位置。
然後呢?凌紫埃?妳幹了什麼?
耳中聆聽著故事,眼裡映出對面的四人。
「................」八成只是不想死的跟家人一樣難看而已。
揚臺的腦海裡閃過千絲萬緒,如同煙火般綻開,隨後燃燒殆盡的逝去。
不斷的想著、思考、咀嚼著,任由所有的情緒湧入,充斥於身體填滿。
是啊,每隻鹿都回去對抗不就好了?
但是,不是每隻鹿都有那樣的勇氣。
當鹿角埋下去,再奮起戳穿那柔軟的狼肚,眼裡看到另一頭狼張開血盆大口的撲向自己,這可能會是自己最後看到的景象。
奮力的抵抗,卻迎來生命燃盡的可能。
「因為沒有一隻鹿想死,大家都想活下去。」將東西拋給埃之後便到角落站著的紅少冷冷地丟來了一句,眼神卻直望著鐵門上倒數的時間。
「只要犧牲那群弱小的鹿,就能拖延住狼群的速度,而前面的那些公鹿們就一定能活著,那他們何必回頭冒險?」
「反正死的不是自己就好。」
「怎麼可以這樣!他們不就像是家人一樣嗎!」
「明明只要大家一起努力就可以的、」
聽著那個狼與鹿故事,焦躁的皺著眉,下意識的在口袋裡摸索了一番才又再度發現裡頭的菸早已不在。
他們原本就不屬於同一個群體,只是被勉強的抓了進來湊合在一塊,在互相不信任不認識的狀態下,有什麼出岔也在所難免。
就如現在一樣。
詹世伍握緊的拳頭差個幾公分就要捶在身後的牆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30分鐘是如此短暫卻又漫長。
她隱約能感受到酸痛感開始爬上兩肩,究竟是麻醉藥效消退,還是拿著斧頭過久呢?為了以防萬一,她挑出少年塞給自己的另一袋麻醉藥劑,又補了一針。
「是的,如果真的是一家人的話,或許會共同努力吧?
然而直到這一刻危險逼臨,鹿群們才發現,或許他們並沒有先前和樂相處時、誤以為的團結。
──狼群越來越近。
有頭瘦弱的小鹿就要被追上了。
這時,有頭母鹿停了下來。
那是年輕而堅強的母鹿,但她甚至沒有銳利的角。
她唯一擁有的就只有自己、以及自己堅定的信念。
她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拯救那頭瘦弱的小鹿,拯救鹿群裡其他驚慌而滿眼恐懼的幼鹿們。」
「…那群公鹿好沒用、明明有角可以對抗狼群卻什麼事都不做……一群膽小鬼。」
「『什麼都不做』這句話,是以誰的立場做出定論?
他們為了活命而拚盡全力,你想責備這樣的努力嗎?
小鹿也想活下去、雄鹿也想活下去、甚至是那頭母鹿──
肯定也想活下去吧?
只是她發現了她認為更重要的而做出取捨。
每一頭鹿都在捍衛自己認為最重要的東西。
你能責備這樣的努力嗎?」
低著小小的頭沒有說話,點了點頭像是聽進了蘇赫的話。
「....................」
斧頭因沾黏了血液和膚脂而越來越難抓握,她垂下手臂喘口氣,但很快又再次切割起來。畢竟暈眩感再加重下去,可能會連保持意識都做不到。
——她可不希望最後得讓年幼的孩子執起斧頭替自己斷臂。
深棕虹膜裡,映著黑髮女性一斧、一斧鑿開自己手臂。
濺出鮮血、直嵌骨骼,拔起、又揮下,拔起、又揮下。
蘇赫沒有調轉目光,口中逕自對Enid說了下去:
「狼群得到了母鹿。
對於送上門來的獵物,狼群簡直是欣喜若狂。
尖利的爪牙撕裂她的血肉,咬破生機盎然的動脈。
鮮血浸染她美麗的毛皮,森白的骨頭暴露了出來。」
「……」在角落面無表情地看著站在欄杆處的人們,耳邊雖然聽到蘇赫所說的話,卻沒有心思去阻止。
反正遲早都要知道的吧?
被瞞著也沒有比較幸福,現在知道真相,才不會等輪到自己犧牲的時候大崩潰。
蹲在蘇赫身旁,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
這則故事聽起來快到尾聲了,就跟這個房間正在發生的所有事一樣。
和靠在柵欄邊的人們保持著一小段距離,但AB兩邊發生了什麼事,依舊一點也沒漏。
即便凌紫埃正在砍斷自己血淋淋的手臂,詹世伍也幾乎沒眨幾下眼睛的看在眼裡。
即使蘇赫講著和這個房間相似到不能再像的故事,詹世伍也沒有少聽任何一個字。
「咦……」
和奶奶說的總是以和平歡樂的故事不同,蘇赫接著說的一字一句都讓Enid感到不安。
心臟跳得好快。
這個故事可以停止了嗎?
放下斧頭,凌紫埃以手指觸碰自己那摸起來有些濕黏噁心的左臂,其實不是很想看的,但終究為了檢視進度而瞇眼打量。
——外翻殘破的皮膚、斷面不齊的爛肉、幾乎浸透整條手臂的鮮血...最後是被刮砍磨耗的白骨。
「...」抑制湧上的噁心感,她深吸口氣握住要斷不斷的上臂,往脆弱的方向扭轉起來。
明明是自己的手,卻晃啊晃地轉往詭異方向的畫面,實在太過怪異。
「唔、呃...」女性悶哼低喘,為了不想引起背對自己的孩子注意而緊咬著牙。
『啪、喀...喀...』骨頭摩擦的感覺竄在身體裡頭,向大腦的主人抗議被剝離。
終於就在她因使力過度而感到昏眩的同時,那隻曾屬身體一部份的手臂被硬生生扯下。受反作用力影響,她重重倒向地板。
「砰──────────」
蘇赫陡然又提高了音量。
掩蓋不了人體失去平衡倒下的落地聲,然而兩相起伏節奏錯落,簡直像替說給Enid的「故事」添增某種說不出的詭異音效一般。
即使是不間斷維持陳述的蘇赫,也聽得出自己聲音裡的空洞。
「母鹿倒下了。」
被突然的聲音給嚇到,整個身子都震了一下。
身後傳來的巨響難以掩蓋,直接的傳進Enid耳裡。
除非後方有一面大鼓,不然後面的大姊姊要怎麼弄出這麼大的聲響?
然而那聲音並不像是鼓聲。
「…鼠叔,我可以轉頭了嗎?」
——不行。
以剩餘的右手支起身體,用唇語向B側的人表示再等等。
用腳推過布袋,抓起止血噴霧往斷肢處大量噴上,並替自己包紮起來。記得紙條上說不得帶走任何物品...那麼...
她又往傷處多裹了幾層繃帶。
揚臺很想摀住耳朵。
想逃避另一頭傳來的細碎聲,想逃避蘇赫所敘述的事實。
但是揚臺還是什麼也沒做,默默的接受著所有訊息。
「--不行、」Enid的疑惑讓自己找回了一點思緒。
「你還沒有猜出來、」有些慌亂的抓住欄杆,想阻止Enid轉過頭,即使凌紫埃已經好了,也不保證Enid可能會驚覺什麼。
隨著女性砍斷自己手臂的過程所流逝的時間,詹世伍轉頭看像牆上的倒數數字。他覺得方才的時間走的很漫長,但仔細看了倒數才發現並沒有自己所想像的那麼久。
那條纖細的手臂砍斷了,硬生生的從和肩膀連接的地方斷成兩個區塊了。
或許是因為她的身分和見識造就了她這樣的性格,凌紫埃如實完成了這件任誰都覺得是折磨的舉動,讓詹世伍另眼相看。
他聽見了聲音,餘光也是一片腥紅,但仍直盯著鐵門上倒數的時間,腦內思緒混亂,難以理清。
「Look, Enid. 狼群得到了母鹿,然而一切尚未落幕。」
蘇赫沒有特意加重語氣,不帶暖度的嗓音卻帶來一種超出「故事」的古怪寒意。
「這個故事的結局是:
如果狼群沒有飽足,那麼接著,牠們將吃掉那頭落單的小鹿。
強壯的雄鹿們仍跑在最前方。
即使逃亡過程裡有過無數掙扎,然而終究,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回過頭。
這就是森林裡的鹿群與狼的故事。
你說,故事的名字,該是什麼呢?」
「現在,你可以回過頭,把你的答案告訴你背後的小姐了。」
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跌坐在地上,甚至想向後方挪動,直到背靠上鐵欄杆,已經無路可退。
「...
對不起,很可怕吧?」即使外套覆蓋了自己的傷口,但遍地鮮血的景象對孩子來說還是太刺激了。
「
堅強起來,Enid,你很勇敢。」
「
你要讓自己活下去,在這裡,想著讓自己活下去。」她不知道這麼說,年紀尚幼的Enid能否明白,但凌紫埃直視他的眼睛說道。
顫抖了一會,才緩緩的站起來,朝人走去。
「…大姐姐…還會痛嗎?」
雖然如此身體仍稍稍顫抖著,直視著對方的眼睛明顯避開空空的手臂。
「不會,完全不會。」摸摸他的頭,「
是真的。」
低著頭任人搓揉頭,才緩緩地抬起頭,
「…大姐姐可以跟我說為什麼手手會不見嗎?」
「
因為需要。」埃撐著牆壁起身。
「那麼Enid...
能告訴我剛剛的故事,是什麼名字嗎?」
頓了一下,再次看向人。
「……」抿了抿唇,緩緩開口,「我沒辦法替這個故事取名字。」
「
我的話...想取做『Life』」
結束了「故事」,蘇赫扶著欄杆起身,找到個角落靠牆坐下。
他將雙手擱進口袋裡,指尖在黑暗中微微顫抖,難以平抑。
剛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典獄長卸下自己手臂的全程,即使是對見識過不少怵目畫面的蘇赫而言,仍是逼臨到了他的忍受極限。
直到這一刻鬆懈,他才察覺到自己方才是多麼緊繃地集中注意力。
大腦深處某個區塊隱隱地抽痛,像是寂靜卻暴躁喧囂的鬧鈴警訊。
蘇赫瞥了眼剩餘的時間倒數,閉上眼睛,讓繃緊的神經得以休息。
在這鬼地方他不願碰上的突發狀況有許多,偏頭痛發作毫無疑問位在其列。
尤其他的止痛藥已經被這惡劣遊戲的爪牙給搜走。
看著蘇赫走到角落,再回頭看了看Enid和凌子埃,揚臺默默地起身。
直到站起來後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因為緊張而痠麻,因為方才的景象顫抖著,皺起眉頭握著拳頭敲了幾下大腿,走向蘇赫在的角落。
在距離人兩三步外的距離,倚著牆盤腿坐下,有些緊張的用指甲壓著掌心肉,因為嚴格來說自己沒有好好跟蘇赫說過話,除了不久前的飆罵。
「那個、你的故事、很好。」
耳聞人聲,蘇赫睜開眼看了一下落坐在自己身側不遠的紅髮少年,聽完對方的話,蘇樓調回視線,重新閉上眼睛。
「那不是我的故事。
是她的。」
「…我覺得很厲害,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想出這種借喻。」深珀色的眼睛看著人,一字一句帶著發自內心的感受。
「還有…抱歉,我前面剛剛那樣兇你。」
「只是立場不同,沒有什麼需要道歉的。」
蘇赫悄悄地說。
「滅亡。」
幾乎沒有多想,蘇赫平淡開口。
「即使能夠逃離這一次危機,鹿群之間卻在分崩離析。
再一次外來的刺激就要瀕臨毀滅;
或者拉長了時間,相互猜忌,終究要自取滅亡。」
「天性。」
「我、我有點不知道怎麼說好,驅使他們做出那樣的行為,是因為身為鹿就定下的特性,還是身為一個個體與生俱來的行為。」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母鹿會這麼做,是因為要保護小鹿好讓族群能延續下去,還是單純想守護這個生命…、」
「狼是為了什麼像這樣狩獵,是為了饑餓感而追逐著鹿,還是為了玩樂去踐踏這樣的生命?」
「…我不知道、」有些垂頭喪氣的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因為從沒像這樣清楚的將感覺說出來,一股腦兒的宣洩後反倒是陷入了另一個問題。
「……」
是啊,誰知道呢?
蘇赫靜靜地倚在牆上,沒有回應少年的困惑。
一是他沒有答案也無話可說,二是在他聽來,紅髮少年與其說是詢問自己,不如說是自我質疑。
「嘿...」埃面朝柵欄的另一端開口,「吟遊詩人。」
正想趁著重回的靜默鬆懈甚至抓緊剩餘時間入睡,欄杆對面卻傳來一聲呼喚。
……喊誰呢?
蘇赫眉間一皺,有些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望向那名黑髮的執行者。
「嗯,就是說你。」對上那張有些疲倦,略微不滿的臉孔,她撇嘴笑了下,「雖然有些希望自己聽不懂你的故事,但謝謝...那很精彩。」
「……」
怎麼這麼巧?蘇赫想著。
假設能夠,他也希望自己看不懂她的所作所為。
如果對一個人單純抱持著反感,一切判斷與行動將能簡單許多。
對著那抹淺淺的弧度,他點了下頭。
「彼此彼此。」
「...」收下了對方的回應,她拍撫身旁不安卻努力壓抑自己的孩子。
……暫時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