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稻光做了個夢。
他夢到那幾乎都要遺忘容貌的，明明曾經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的誰。

『五碧，為什麼、我會成為你的式神呢？』
『如果沒有碰上你……』
『如果、沒有、被你、契約……』

『美好的回憶都變得醜惡不堪……』
『珍惜著的過往都化為夢魘……』

『就連……原本喜歡的五碧……』
『啊啊、光是想起「喜歡著你」這件事情，都令人作嘔呀。』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是因為不被看成活著的生命嗎？』
『還是五碧連我的名字都沒有好好叫過呢？』
『但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連想像另一種未來都覺得噁心了，不重要了。』
『果然，一切都是、五碧的錯吧。』

「……嗚。」

「──啊……」
……脖子好痠。

……轟稻光從午睡中醒來的第一個感想，既不是難過，也不是悵然。
僅只是，覺得睡得不舒服。

他花了點時間才讓自己從不當的睡姿逐漸緩過來，重新在辦公桌前坐正。
對著明亮的窗外呆看一會兒，才讓思緒變得比較活躍些。

他至今仍然無法面對那件事情，他身邊的人都曉得。

他的父親，轟神鳴，認為他被慘痛的教訓束縛住，而無法前進。
他的朋友，玉垣甚八，認為他對於自己犯下的錯誤牽連他人感到羞愧，所以選擇自我懲罰。

他的小叔，認為他只是還在猶豫自己的未來。

……與他狀況相似的小叔，所得到的答案，也確實是與他實際的想法最為相近的。

當時那起事件的成因在於他的靈力，天生能夠以執念做為燃料來灼燒靈魂，錘煉精神與肉體，同時也帶來愈發清晰的苦痛，與對現實與記憶上的認知偏差。
在某個實驗中，他將這樣的靈力使用在……那些被捕捉進機關，卻無法安定使用的機關式神上。
大量的式神在接觸的那一瞬間、短時間內，就會被燃燒殆盡。
還有少數的式神幸運又不幸地撐過去，迎來無盡的苦痛，直致崩解。

而與他契約的機關式神，則在不知不覺間……默默地撐到最後，所有的成分都被扭曲。
比起發狂，更接近……已經不是原本的那一位式神了。

在被式神傷害之前，他燒毀了依然陌生的式神。

直到現在，他仍在思考著式神對他提出的質疑。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除了與式神相遇，他到底還做錯過什麼呢？
這次毀壞的是式神，下次會弄壞什麼呢？

是因為他無法對身邊的每一樁人事物投注情感的錯嗎？
是因為他從來不曾理解過別人的想法嗎？
是因為人類與怪異之間必然的鴻溝嗎？
是因為直到現在，他仍沒有呼喚過那名式神的名字，其中的根源所致嗎？

他從不覺得把誰弄壞是錯的，也不覺得需要反省。
也就是說，他從不覺得傷害誰是錯的。
他唯一認為需要反省的是，要是隨便傷害誰以後，說不定會變得很麻煩的未來。

於是，轟稻光今天也在猶豫著未來。
……因為可能傷害了誰，說不定會變得很麻煩的未來。

「……八月一日那邊，這周的規律……」
想到這，稻光翻了翻手邊的筆記。
今天是那名高大的式神高機率在研究室待著的日子。

「……沒辦法了。」
確認過今天下午沒有需要處理的事情，轟稻光匆匆離開了研究室。

※

──叩叩……
八月一日信的研究室，今天也迎來了最近經常聽見的敲門聲。

「………………」
「………………………………………………………………」
……不知道為何，此時此刻，看著這高大的式神沉默以對，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雖然沒有開口叫過，但他曾經想著父親用心給萍生取了名，所以他也認真給自己的式神取了個名字。
那是一幅捲軸畫，描繪著清明時節持傘靜佇於桐樹下的白衣男子。
清明，物至此時皆以潔齊而清明矣。桐始華。
那名式神被他取作齊華這個名字。

「……」
現在想想，他或許應該對那名畫中仙好一點，至少像這種時候……可以讓式神來應付式神。

「……那個……我有些問題想問問你……」
「順便、幫我開門吧……麻煩了。」
嗯？好像哪裡反了？

「啊、好……」
匆匆簽完之後，才發現多出來的人影。
……是女孩子呢……
雖然上次那位比較可愛，但這位也很可愛。(形容詞貧乏)
根據打聽到的，八月一日博士的式神……不是可愛或帥氣的動物，就是可愛的女孩子。

「……」
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瞄了瞄高大式神，心虛的低下頭。

「……被排擠了嗎……」
原來有主了也無法安心過著的例子這麼多，機關式神真是意外的不太好當呀……

「唔、午安。」
「這邊是、轟……最近經常來打擾，不好意思。」
從剛剛的表現看來，是個比較喜歡玩耍的怪異，還是提醒一下吧。
「還請您……注意一下，請盡量別接觸到我，可能會讓您受傷的。」

「謝謝……」
也有激起好奇心的狀況呢……
不過盡到告知義務已避免責任，是他的原則。
另外，現在他大概知道這位高大式神的用途了！
──也就是說，是保父嗎？

「啊、那個……我想一下……」

「請問……之前有一位，帶著木行之氣的女性……」
「那個、最近還好嗎？」

「這……我不太清楚那位小姐的名字……」
「原來叫鱗根嗎……」

「那位鱗根小姐，最近看上去還行嗎？」
「有沒有……脾氣變得暴躁，或者容易難過、傷心之類的……」

「咦……」
花了點時間，轟稻光才理解小女孩所說的……

「不、那個、我……」
「再怎麼說、也不會問這種像變態一樣的問題呀！」

「我只是、有點擔心、那位的身體狀況……」
「植物變化而來的怪異……特別能忍耐……所以不確定……」
「礦物的話、反而不太需要擔心……」
因為真的連感覺都很遲鈍。

「畢竟……是背地裡探聽……」
「……我不太確定、那時候有沒有觸摸到那位……」
本來他也沒有這麼在意的。
如今夢見那個場景而改變做法的自己，或許比起那時，長進了一點吧。
……一點點。

「……聽起來似乎還好……」

「……稍早也提過了……」
「式神……不，正確的說。」
「『怪異跟我接觸的話，會受傷的』。」

「……」
「……嗯，會受傷。」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但不完全能一眼看出來……」
「有時候僅能透過觀察……從變化推斷……受傷的程度……」

「……先不提人類跟怪異之間的差距，有時候就像眾道喜好者與喜歡女人的男人之間差不多遠……」
這個例子是怎麼回事？

「我上次向那位說，有需要請一定讓我幫忙，那位也沒說什麼。」
「說不定，那位並不樂意吧……被負責什麼的！」

「啊，雖然那位好像……不會說話……」

「……」
有些呆愣地凝視著，很高大的石頭好一會兒。

「……一下就說了好多字……」
「這位小姐，很厲害呀……！」

「可是，我沒辦法跟怪異簽訂契約……我的靈力也會讓自己的契約式神受傷……」
「但是我生活在六生，沒辦法去外頭跟妻子生活……」
「也不可能跟誰生下孩子……」
「還有父親要奉養……」

「我覺得，以婚姻的形式負起責任，對鱗根小姐來說，可能反而會困擾……」
為什麼這麼認真的回答了？！

「……再一刻鐘就好！不好意思、耽誤了！」
想起自己該做的，真正的正事，轟稻光有些心虛地逃進資料室……

雖然只是無關緊要的感嘆……

如果自己的式神，能碰到像剛剛那位小姐這樣活潑的人，說不定……即使被他身上這樣的靈力給污染，也不會落得那種下場吧。

想到這，轟稻光抄寫數據的手停頓了下，才慢慢回到原本的書寫速度。

──其實靈力的污染，不是最重要的呀。

──真正污染了式神的心的……其實是……

急切地把今天的進度抄寫完，轟稻光打過招呼後，慌不擇路地逃出資料庫。

他、完全不敢……繼續深思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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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跳跳(舉高)
這傢伙到後來根本忘記問清楚鱗根的狀況了(...)

然後補一下前因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