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周遭同學為了魔藥四處奔波時,兩人一改以往衝突後會當對方不存在眼前的模式,使勁全力去嘲笑、諷刺對方做的每一件事。無論是上課時的魔咒失誤、因為遲到或是被刁難而害學院掉了分數、甚至是兩人想同時走出寢室卻誰也不想讓門的瑣事,生活中每一件事情都能成為他們爭執的導火線。
毫不留情的砲火三不五時便會波及兩人的友人亞克與穆克爾,即使亞克不斷地表現他的擔心,穆克爾也曾在一對一練習咒語時悄悄勸說過,斯坦利仍幼稚地拒絕對萊維釋出任何善意,同時在閒暇時間繼續到雷文克勞去尋找那個基本上正是他們吵架原因的紅髮一年級。
「——你跟那個綠眼睛的伊森發生了什麼?」
在城堡終於把萬聖節裝飾品給清理得一乾二淨,並開始逐漸換上由聖誕樹和雪花組成的聖誕佈置時,趴在窗邊用指甲玩弄著裝飾雪花的菲比.費森登唐突地這麼問了。
前一秒還在大談葛來分多魁地奇隊長如何威風的斯坦利,一時間沒能將這個話題和菲比的疑問搭上線。他腦中關於球場的影像一瞬間被打散,忽然間跳入了抱著基特擺出臭臉的熟悉面孔,心情上的落差讓他最後只是看著菲比的側臉愚蠢地「哈?」了一聲。
「『金髮碧眼的帶著貓的很高的童話故事書裡的王子』,你剛開始還會一直提起的那個萊維.伊森。」面無表情地一口氣將前面那串話念下來,菲比用指尖搓著冰涼卻不會融化的雪花,說話的同時開始思考這些裝飾能不能保留到夏天。
然而斯坦利只覺得毛骨悚然:「你說什——故事書——王子——什麼鬼東西?」
他瞠目結舌地看著試圖從窗戶上拆下雪花的菲比,甚至忘記要阻止對方這種可能會被扣分的舉動。
「妳冷靜點,費森登,那傢伙只會大聲告訴妳每個童話的恐怖原始版本,一離開陌生人的視線就滿口毒刺——」
「不是我說的,是貝娜說的。」菲比不疾不徐地回應,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摳著雪花,「他們一起參加魔藥……貝娜很開心的樣子,常常在講他的事情。結果你剛好相反,從某個時候開始就不講了……好奇。」
確實。
萊維並不曉得,甚至就連斯坦利自己都快要忘記了。在那個至今仍令斯坦利感到惱怒的跟蹤事件發生之前,斯坦利與菲比三分之一的談話都是有關於周遭朋友的,其中佔得最多的是過去幾年和萊維、亞克發生的種種趣事。
失去這個話題後,斯坦利避開了六歲以後的時間段,話題只停留在魁地奇、小道消息、課堂作業與兩人共享的某個祕密。這種刻意避開的行徑不得不承認的確是相當明顯,但他無法在只過慮掉萊維的狀況下提起,就連想說說養父半年前交女朋友時鬧出的事件,也會覺得刻意省略萊維的吐槽會讓整件事情變得非常不好笑而放棄提起。
……非常的,麻煩。
搖了搖頭,斯坦利覺得自己被菲比感染了某種怠惰症候群。
「也沒什麼。」斯坦利嘗試開口,但卻沒辦法把完整的事情告訴菲比,總不能說『都是妳的關係』吧?
「反正就是普通的吵架了,就這樣而已。我比較好奇妳的那個朋友——叫做貝娜沒錯吧?她到底對萊維有什麼奇怪的幻想?」那些形容詞簡直足夠讓他笑上好幾個禮拜,前提是他想起萊維時不會不爽。
「小女生的幻想。」彷彿自己並不算是小女生一樣,菲比事不關己地這麼回應,她終於不再嘗試把雪花裝飾摳下來,對藏在袖子裡的手指吹了口氣後離開窗邊:「我要回去了,你們快點和好。」
「穆克爾他們就算了,為什麼妳也在講這個?」斯坦利非常納悶。
「這樣我就不用在你跟貝娜之間兩邊跑了……麻煩。」
拋下令斯坦利百思不得其解的句子,菲比提起自己的書包慢吞吞地朝樓梯口晃去,不一會便消失在一群從符咒學教室走出來的人群中,斯坦利還隱約能看見對方被人潮衝撞到牆邊的紅色毛絨背影。
也許她說得對,他們是該結束這種幼稚的戰爭了。
斯坦利焦躁地拆下方才菲比玩弄了半天的雪花裝飾在手裡搓揉。
「該死——好冰!」
※
他已經忘記自己多久沒有好好跟斯坦利好好的說上話。
姑且不論總在擔心兩人的亞克,就連平時不怎麼在意這些吵架的穆克爾都曾經與萊維兩人一起走去餐廳的途中悄悄用今天早上天氣真好的口吻,試圖勸告地對萊維說了要好好和解的話。
萊維記得自己當時只給了穆克爾一張什麼都別說的臭臉。
兩人的僵持就這麼隨著時序進入寒冬,等萊維發現自己整整兩個月裡比起回應克蕾兒的信,更多時間是在懊惱自己那天對斯坦利行為好奇的尾隨與之後的爭執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被這件事佔據了太多時間。儘管知道自己錯誤在先,但萊維怎樣也拉不下臉,而之後種種就像小孩子一樣幼稚的諷刺與嘲弄更讓這股心思根深蒂固到讓他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提著基特的後頸走出寢室時,萊維盯著不怎麼意外上課時間顯得空曠的交誼廳打了個哈欠,他找了張沙發坐下,拿起了前一陣子才跟奧莉薇亞借來翻閱的天文學筆記細讀——上一次,只有他的天文學沒來得及寫完考卷。這並不是什麼好現象,更何況今年教授們出的報告量以及額外開始準備關於麻瓜大學的考試內容已經讓萊維有一種吃不消的感覺。
壁爐裡劈啪燃燒的火光讓室內溫暖的空氣更吸引人昏昏欲睡,才讀了幾分鐘,不光是坐在腿上的基特,連著萊維也抵抗不了沈重的眼皮。
「碰」的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震碎了才剛開始的夢境。
萊維睜開眼睛,受到驚嚇的基特一溜煙竄到桌子底下,而製造出噪音的罪魁禍首正是這兩個月來的「仇敵」。站在桌子另一側的斯坦利手裡捧著一杯特大號的熱可可,同樣尺寸的馬克杯在萊維面前也有一個,正不斷冒著熱氣,空氣不知不覺被可可的香甜味道佔據。
他們盯著彼此直瞧,難得沒有立即開始找對方麻煩。斯坦利一腳踢開不知道是誰堆在椅子上的廢棄羊皮紙堆,坐下的同時輕啜了杯中的可可一口,接著說出兩分鐘以來第一句話:「燙死了。」
他突然有點抓不準要怎樣跟斯坦利說話了。
萊維垂下眼睫看著那杯不知從哪弄來的熱可可,連自己堆著的那些厚重教科書上也滴上了幾滴巧克力色的水珠。
「都冒煙了當然是燙,不然你喝冰塊啊,」最後還是把笨蛋吞進了自己喉間,萊維伸手也捧起熱騰騰的飲品,隔著煙霧,連那頭麥髮藏起的情緒似乎都柔和了許多。
萊維並不是不懂這種彆扭的示好,但直接和顏悅色的跟人說話又不是他的風格。
「怎麼,你也——」當然,這節是古代文字研究,兩個人都恰好沒課的時候:「你也想到來讀點書好替自己的普巫成績加點勝算?」
「起碼天文學比你有勝算,上次小考我是最先寫完的人之一,你——」憑藉著這陣子以來的習慣,斯坦利下意識地開始拿眼前能見到的東西挖苦萊維,話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
「啊,不是這樣,當我沒說——隨便啦!」
「幸好你還記得禍從口出,」哼了聲,萊維將杯子湊近低頭喝了一口,沒有繼續與斯坦利唇槍舌劍的萊維忍不住想著:或許照這樣繼續對話下去,他們就會跟平常一樣吵架,又不是兩個月前的那種激烈爭執。
他不得不說當時的自己真的很蠢。
「斯坦利,」萊維小聲開口喊住眼前的好友,綠眸裡瞧著,卻不肯把視線對上斯坦利:「……嗯……你……」
「你現在想做什麼?」感覺著氣氛尷尬,萊維將已經到了舌尖的道歉硬是轉個大彎。
斯坦利咬著杯緣發出類似把剛入口的可可給噴出來的噗聲。
透過煙霧,他盯著像女孩子一樣雙手捧著杯子閃躲視線的萊維,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先大笑還是先回答萊維的問題。他覺得自己或許該笑幾聲讓這尷尬的氣氛通通見鬼去,但不知怎麼地又覺得那只會更加尷尬,再說現在他也沒那個心情裝傻。
盯著萊維的瀏海思考一會,斯坦利決定還是先回答萊維的問題:「不知道。」
……雖然有回答跟沒回答一樣。
斯坦利發出的短促噗哧聲足以讓萊維知道自己的磨蹭模樣多不像往常的自己。他忍不住皺眉咬著下唇,接著又發出了懊惱的砸舌聲。
「嘖、我真的不適合當大家閨秀,噁、我竟然用這種形容詞——」喝下表層剛剛吹涼的熱可可,萊維把那杯大得不像話的馬克杯放回桌面,整個人重新靠在椅背上重新回到一開始的姿勢。
「好了,我先說,不准打斷我——」伸出自己的食指指向斯坦利警告著,萊維再一次覺得自己真的蠢得要命。
「好、首先,我真的不想道歉,」盯著斯坦利的那雙眼睛,萊維歎氣,接著回想那天的事,一口氣的繼續說:「我當下真的對你還有紅、呃費森登的對話超級不爽,所以我不認為我那時候有什麼錯——而且我不敢相信你竟然說要讓人,你是個選手欸,斯坦利,你的運動家精神去哪了?」
「我才沒有要『讓』!」幾乎已經不記得自己當天都跟菲比說了些什麼,但這段話還是有薄弱印象的:「我在勸人進球隊欸?場上遇到我當然還是一樣會揮棒,假如你今天不是穿著紅袍而且也站在球場上我也會這麼幹——但是一開始就說『你上場我照樣打你』怎麼可能抓得到人?」
他滔滔不絕地替自己辯解,說到後來也開始認為自己當時的話多麼不經大腦,即使如此他仍裝做自己很有理似的。
「而且這件事情是發生在你跟蹤我之後吧?你那麼好奇的話幹嘛不直接問我,非要偷偷摸摸跟在後面?」他放下杯子,摸出一隻特別長的湯匙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攪拌熱可可。
「我問過你,」打斷對方的理直氣壯,萊維必須好心的重新提醒一次斯坦利,他不介意去跟斯坦利討論記憶的真假,但再怎樣兩人都沒有那個昂貴的儲思盆可以找出證據。
「上次我問你為什麼要去雷文克勞,是你自己轉開話題的。」
「而且我剛剛叫你別打斷我,我正要說到。」雖然說經由這樣的插嘴,兩人的對話的確是回到以往拌嘴的溫度:「就是因為你不跟我說,所以我才好奇的追過去,我那嚴格上也不算跟蹤,只是沒出現,不打擾你們說話。」
萊維也不遑多讓地強佔道理,一面試圖靠在椅背上伸長手拿那個馬克杯,只可惜手不夠長,索性放棄地把自己的腳收起來在椅子上縮成一團。
「……其實你當初跟我說你跟那個費森登有話要說,我也不會繼續追究,反正誰都有祕密,又不缺你一個。」懶懶的看著斯坦利說著違心之論,萊維很清楚這一切只不過是那種對於身邊人的強烈佔有慾又一次的展現。
他不想要被隱瞞,也不想要被誰給排除在外,尤其是都已經相處這麼久的斯坦利。
「我對那次跟在你後面感到抱歉,」頭靠在雙膝上悶悶地說。「大概啦。」
「老天……」沒有繼續大聲嚷嚷,面對萊維的道歉,斯坦利只是別開臉在嘴裡咕噥著幾句抱怨,攪拌熱可可的動作愈來愈用力,直到可可在杯裡瘋狂打轉形成一個完美的漩渦。
「我……好吧,對啦,你是有問過沒錯……」而且說真的整件事情並不完全是萊維的錯,萊維的確也有可能不是刻意跟隨,就像他說的只是沒有出現——雖然斯坦利很清楚,這件事情即使沒有跟蹤問題,也還有偷聽的問題在,但他何必那麼小家子氣?
杯裡的熱可可還在繞著圈打轉,斯坦利在水面貼上湯匙,看著漩渦被劃出一道痕跡後逐漸散去,因萊維的道歉而有些混亂的腦子也跟著冷靜下來。
「你真的很——很——該怎麼說——」他開口,視線緊盯著湯匙,「這樣我不就也要道歉了,本來那樣誰都有錯誰也不欠誰的走向不是很好,可惡——混蛋——」
「你想繼續吵兩個月我也不反對啦,到最後亞克真的會一邊胃痛一邊寫信給杰西叔叔就是了。」萊維盯著斯坦利蠻不在乎地說著,他知道斯坦利這句也只不過是被嚇到——被自己的道歉嚇到。
他其實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肯先說出抱歉,綠眸眨去了那些困惑並同時放棄把自己困在椅子上的舉動,萊維鬆開抱住雙腿的手往前伸去拿起馬克杯,大口喝下還有些燙的熱可可。
「我只是對我跟蹤那件事道歉,其他的我才不說——噁、你喝得也太甜,你是螞蟻嗎?」萊維皺眉吐舌盯著杯子後忍不住朝斯坦利抱怨,一口喝下的熱可可太多,甜膩的巧克力甜味在嘴裡久久無法散開。
「誰讓你一口氣喝那麼多,你是大象?」翻了白眼,只喝了幾口的斯坦利悠哉地說著風涼話,接著透過「甜」這個字眼想到了某件現在終於可以開口問的事情:「對了,我問你,費森登——不要不高興——費森登那個叫做貝娜的朋友——你對人家做了什麼?」
「貝娜?」想起因為名字而忍不住對那名低年級女孩溫和的自己,萊維想了又想,似乎沒有發生過什麼讓女孩子不好的回憶才是。萊維把馬克杯放下,一臉疑惑的看向斯坦利:「我們一起參加魔藥錦標賽的第二階段,怎麼了嗎?」
「費森登跟我說,」彷彿在說什麼見不得人的祕密似的,斯坦利壓低了聲音,讓萊維不得不朝桌子更靠近一些才能聽清斯坦利的話:「貝娜覺得你是童話裡的王子——你知道,就是那種形象,金髮碧眼剛好……你怎麼洗腦人家的,萊維王子殿下。」
萊維被湊在耳邊那句王子殿下的發言給嗆到了口水,漲紅臉大力咳嗽,翡翠眼眸瞪大並不可思議的看著斯坦利。
「咳、咳咳咳、——咳、你、你、咳咳、最好、王子咳、」萊維連話都說不清楚,也不管桌面上哪杯是自己的,隨手就抓了便一口氣咕嚕咕嚕的喝完才剛被自己嫌棄甜膩的熱可可。
「咳、斯坦利,這些話你是從貝娜那邊親耳聽見的?」
「我沒有,是費森登說的,他們是朋友。」冷靜地回應,斯坦利隨手抓起被剩下來的杯子,喝了幾口開始逐漸冷卻的熱可可後繼續說道:「因為她都喊名字的關係,我都快忘記貝娜的姓是什麼了……不對,從實招來,你跟她怎麼搭上線的?」
「貝娜姓萊特,」極快反應過來,但隨即不再多說於關於貝娜的其餘資訊。「在活動——
第一關他們去採漿果的時候我們偶然遇見了。」
萊維將那天意外碰見菲比與貝娜的事情簡單的又說了一次,接著又因為偶然與貝娜一起在前陣子完成了活動的第二階段才有更進一步的交談。
「難道就你可以跟低年級說話啊,」給了個白眼,萊維才想繼續喝著熱可可卻發現自己剛才已經一口氣喝完了。
「我又不是要阻止你。」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萊維的鞋尖,斯坦利忽然覺得有些好笑。「算了,都可以啦——很好啊。」
也不管兩人才剛喝過熱可可,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巧克力拋向對面。
順著拋物線一把接過丟到自己手掌裡的巧克力,萊維很快的就拆開包裝咬下一口。
「你怎麼老是吃這些……冬天到了想冬眠嗎?」一面咕噥,萊維也在桌子底下踩著斯坦利的腳做了回擊:「所以,你跟費森登又是怎樣啊?以前的玩伴嗎?」
想想斯坦利跟自己也是六歲才初次遇見,之前的事情萊維不清楚也是當然的。
「我才沒有相差那麼多歲的玩伴。」
斯坦利斂下眼簾,他沒有回應萊維桌子底下的攻擊,雙手貼上溫暖的馬克杯。
「也沒有怎麼樣啦,就只是……上學期結束前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你還很驚訝我跟亞克之間竟然有秘密。」他瞇眼盯著杯中自己的倒影,「那時候我跟你說了,我曾經不小心害死了以前的孤兒院院長——你還安慰我說我那時候還小。」
他抬頭迎上萊維有些困惑的視線,接著露出一個非常不像斯坦利的、有點不自然的笑容。
「——那個院長的名字是克莉絲.費森登。」
接下去的,你還要聽嗎?
輕啜一口熱可可,斯坦利開口,再次說起那個有些久遠的故事。
終於(連中之也覺得度過兩個月的爭吵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