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垣甚八,今年足十歲,六生書院的直丁。
……從兩年前入院,除去身高體格比同齡人誇張,而且越來越誇張以外,學習上沒什麼變化。
天文、曆法、數術、古文、陰陽道歷史、陰陽概論之類的理論,他本來就靠著死記硬背還有沒對母親用上過的吃奶般的力氣拼了。
但就算在這些基礎學問學習優秀也沒什麼意義。
就算用頂尖的成績獲得聽講資格,他不懂五行的現實依然擺在眼前,刺眼得讓他眼睛發澀。
第一年他還把能接觸的聽講資格通通狼吞虎嚥下去,第二年他也只能針對會不停出現變化更新的天文、曆法、數術去重溫課程了。
一想到往後幾年大概也得重覆這樣的生活,面對好不容易能回寺院放風的假期,甚八的精神還是提振不起來。
「到底什麼時候能脫離直丁呀……」
這階段能接觸到知識的管道極少,而那些知識也不過是基礎中的基礎。
甚八對於這樣的時間浪費感到焦慮不已。
他不求成為所向披靡的陰陽師,只要未來能在書院佔有一席之地便足夠了。
……可照這樣下去,他可能會成為佔有一席之地的專業打雜。
──如果能離開六生就好了呀。
玉垣甚八幾乎每天照三餐地會轉過這樣的念頭。
──如果能離開六生……老子去哪兒都能混出個名堂呀!
往高的說,他擅長數術,和算跟洋算都沒問題,去外頭研究學問還是旁類觸通更是沒什麼問題。
往低的說,他還能給人算算帳。
想悠哉點,他還可以做些小生意,賣雜貨還是稀奇玩意兒都好。
能吃些苦,他還可以……出家。
不是他要自誇,他佛經也是背得不錯的!
可是,這些路通通行不通。
作為玉垣甚八,只要他擺脫不掉這個姓氏,就只能照著玉垣家那些人的意思走。
玉垣家說起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家族。
雖然有錢有勢,但真要有人欺男霸女,也是移送官府嚴加懲辦誰都沒話說的。
只是,這家的族人與旁枝不少,各行各業都能找到一些蹤跡。
……在各自的領域挑著對付起自家人時,特別地順手好使勁。
他之所以能進入六生書院,也不是玉垣家在書院多有勢力。
不過就是……砸錢、提供貨源,換一個直丁的名額。
沒有什麼奢求,僅只是讓家族子弟能作為小直丁拼一把,不管誰看都沒理由拒絕。
硬要說的話……
或許知道這事的更多人會覺得,拿這名額進入書院,卻是個不通五行的愚人,八成會磋跎到三十歲狼狽地離開,真浪費了機會。
就算他拒絕進入書院,到了外頭也不會有任何人願意給他機會發展。
做學問要錢,要身分。
做生意要貨,要人脈。
要出家……也不是不行。
但玉垣甚八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
這要從玉垣家奇怪的傳統說起。
據說,玉垣家原本並不是單獨的血脈流傳下來而形成的家族。
玉垣家的先祖共有十二名,這些人的血脈互相交錯,到後來成了玉垣家。
透過供奉這十二名先祖,玉垣家平安順遂,家族繁榮,子孫繼承先祖的才華各有成就。
玉垣家的十二名先祖,在家族內分別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這幾個數字作為象徵。
而繼承了先祖才華的子孫,才能使用先祖的數字為之命名……
玉垣甚八,就是那個,八。
而且因為某種原因,還是讓人恨得牙癢,極其重要的那個,八。
玉垣家的傳統並非單純的祖先崇拜……
雖然不太確定真假,但玉垣家的「祖靈」是存在的。
玉垣家祖靈的存在是人類難以用五感捕捉到的,唯有透過神籬才能間接接觸……
……神籬,簡易可解作神的圍籬,圍籬外是人的世界,而圍籬內則是神的領域。
先不提神籬為何用來引申的問題。
總而言之,他是極少數能讓祖靈附身的孩子,而通常……在當代各自只有一位有足夠的能力作為該祖靈的神籬。
……通常。
玉垣甚八出身於旁支。
出生時因為八的體質而引來妖魔,差點導致生家全滅,從小就被玉垣家給帶回去。
然後,在數年後吸引來了祖靈……
名為「道」的,三的祖靈。
是的,好死不死,因為這樣的特例,玉垣家認為……
神籬,具有可替代性。
如果努力找找並加以培養,或許能把「不能使用的玉垣甚八」給取代掉。
因為各種原因讓人心情複雜的他,原本為了追隨者安分地當個好學的兒童奮發向上,這下果斷被丟包,在有心人的調解下,勉強被有因緣的寺廟收留。
就連原本因為這個身分而收下的追隨者也跟著地位跌到谷底。
雖然直到如今,不停生呀找呀養呀也沒見半個能替掉他的八,可甚八還是回不了那個他沒啥留戀的當初。
八的傳承,其實是巫女的傳承。
……作為男性卻繼承了這樣的才能……
玉垣甚八偶爾會覺得,或許自己跟某個一樣沾上八的男孩子,繼承的是倒楣的才能也說不定。
不過,玉垣甚八估計這也不是什麼吸引人挖掘或奪取的事情。
他一入學的時候確實是有研究者與他接觸過,發現他沒辦法自主把那個叫道的祖靈召喚來,馬上就忘到一邊去了。
所以他實在是想不通,明明靠自己也能發展得不錯的家族,何必執著於祖靈信仰這樣飄渺的存在。
現在他也懶得怨忿那些死腦筋對他的變相軟禁。
只希望因為這種無聊事情而被波及到的,如同他父兄的存在,他的追隨者,能過上符合他能力的好日子。
好歹,等他總算能離開書院以後,能夠兩個人隨心所欲的過著快活的日子。
所以他會想辦法讓自己獲得比較好的身分……不能只讓對方在外頭一個人努力。
「──玉垣同學,你的家人來接你囉。」
遠遠地,學長的聲音從房外傳來。
他三兩下就把收拾好的行李通通帶上,打開寢室的房門奔出。
「──好的!謝謝您!」
「在走廊上別跑這麼快呀……」
炎炎夏日,剛回到寺院的數天,甚八順從本心的玩了個痛快!
雖然在山上沒什麼娛樂,可爬樹下溪水捉魚掏鳥蛋打發時間完全不是問題!
不過,雖然說寺裡的大家不會拘著他,可他也不好意思整天跑去游水解暑,大多數時候還是打著赤膊蹲在庭廊上,躲在陰影下發呆。
對他來說,三十歲以後說不定會面臨的絕望還是太遙遠了些。
「──甚八,在想什麼呀?」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旁邊一道人影擠了過來,差點沒讓他從庭廊摔下去。
「喂喂喂喂……會掉下去的!別壓著我!」
他努力地想把放肆擱上他腦袋的手臂給推到一邊,只見對方紋風不動笑得溫吞,只好隨手抓著什麼就扯動起來。
「優一!別鬧!」
「我聽前輩說,別人家的兄弟都是這樣玩鬧的,甚八不喜歡嗎?」
如同他父兄的存在,他的追隨者──垣內優一,笑得無害。
……當年那個性子柔軟得像是白麵糰一樣,誰都能搓揉上幾下的優一,在進入十紋磨練幾年以後,性子越來越開朗了。
雖然自己在六生的未來還有得瞧,可優一改變不少,至少他能放心地考慮退路。
如果不是優一在軍中總會吸收一些奇怪的偏見刻意拿來欺負他,甚八肯定能更加欣慰。
「先不說喜好,玩鬧之前先看一下狀況呀!」
好不容易把作怪的手臂推開,經常鍛鍊力氣、身體發育得跟十多歲少年無異的甚八心情複雜。
就算是比他年長,體格差不到哪去的學長們也追不上他的力氣,可優一總是能很輕鬆地壓制住他。
一年比一年輕鬆。
「……一個月排休才幾天,不用特地跑來看我啦。」
「軍人忙碌於保衛國家,難得休假不就是為了跟家人團聚嗎?」
根本沒有加入戰爭的需求,只是處理一些離奇怪談跟傷害事件的優一笑著用正理堵得甚八回不了嘴。
「跟隊上的人談過,把這個月的排休還有獎勵的特休都用掉的話,這次放假能陪你一個星期。」
「……這樣的話,下次能陪阿姨要一個月或更久以後了吧?」
跟與生身父母斷聯的甚八不同,優一還有母親陪在身邊。
在他們被接到寺院後,被拘在玉垣家的阿姨沒什麼機會能外出,想見面就只能由他們去探望,還有各種規矩干預。
在甚八跟優一各自進入厄除機關後,一個月能有見上一次的機會就不錯了。
「我都說了,我自己待著也很好……我是說、我一個人就不用被管來管去,所以……」
「我過來之前有見過母親了。」
優一搖著涼扇,耳邊夏蟬張揚鳴叫聲帶來的燥熱感一時驅不去。
「母親也贊成我的安排,甚八你就乖乖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