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很乾脆地想請人另尋高明，可那小姐嬌脾氣漲上來，竟然說什麼也不肯退讓，吵到最後，他的笑臉已有些掛不住。
「小姐，在下說了，您要求銀簪玉飾，設計繁雜，又是三日要取的急件，在下做不到。望小姐另請高明。」這番話他說了十幾遍，繃著臉沉住語氣似要動怒的模樣終於讓面前的某家千金有了些許畏懼，旋即杏眼泛淚，沐光見此只覺煩躁，這麼鍥而不捨的客人他頭一次見，以往都沒這麼堅持的。

吵了半個時辰，丫鬟站在兩人旁邊不敢說話，那小姐言詞已哽咽起來：「難道當真沒法子……？」「小姐，您是訂做的，在下要從頭做工，不是從現品改……」
「從現品改可行？」「可行，畢竟陳列的現品，除了項鍊、耳環、臂釧非我所長，不敢獻醜，髮釵簪子基本上是在下手筆。」不過大多是木簪，除了訂做，沐光很少主動做金屬類的髮飾。「現品著改，最快幾日能拿？」「今日下訂，最快後日黃昏來吧。不過價錢……」

「價錢好談。」這群千金小姐……沐光沒轍地看著那位小姐喜孜孜地丫鬟去挑選。過年前夕一向最多生意，家家戶戶急著置辦新衣，女子也要買幾樣新的首飾頭面妝點自己。對街的布莊老闆都忙翻了，還臨時招了不少新的繡娘。自己手上也接了不少生意，今年給阿衍他們的紅包可以多點，要偷偷給，可不能教大哥二哥又塞回來……

前陣子來訂做髮簪的顏家小姐來了，滿面笑容，同方才和他纏個沒完旁邊的小姐寒暄了一會兒，身後的丫環捧著一摞圖紙，看來又有生意上門。他端起笑臉迎接：「顏小姐。有什麼小店能為您效勞的？」「店主在呀，」顏小姐面有喜色，向沐光點了點頭打招呼：「我同附近幾位小姐打算在春分出遊，恰好近來過年，想一同訂製新的釵子，便來了店主這兒了。」果然有生意，恐怕還是大單子……沐光汗顏，接過一疊圖紙。

顏小姐接著道：「共有七只，在春分前幾日我會派人來取的，這是訂金。」丫環拿出錢囊，掏出了一把碎銀交到沐光手上。他打開圖紙看了一下，都要求木製，畫得很精細，這麼看來是被顏小姐敲打過？離春分還有大約兩個月，年後再開始製作也行。請顏小姐立完合同後她又揀了幾樣胭脂，一同結清了帳才離開。另一位小姐也捧著一枚黃楊木簪上前詢問：「這枚行麼？」那髮簪模樣很素，完全是木頭做的，沒有任何裝飾。

「行。小姐有什麼要求？」他真沒力氣再同她吵了。迅速地討論完髮簪的細節，沐光估了價錢再次立了合同，算是完成交易。那小姐心滿意足地走了，他放鬆下來嘆口氣，端詳那隻簪子要怎麼改才合適，還是後天要交的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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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接拿起削刀動作。直到面前又站了人，才抬起頭：「歡迎光臨小店，有什麼能──」「你……是沐光哥哥？」眼前的做少婦打扮的年輕女子清秀妍麗，相貌可人，正擺了一副驚愕疑惑的模樣看著自己。
──這稱呼真讓人覺得不堪回首。他頓了一下放下刻刀，沉默莞爾。

「……有什麼能為小姐效勞的？」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女子露出不安的神色，卻仍吩咐了一旁隨行的丫環：「妳去隔壁街尾替我買那家糕點鋪子的桂花糕吧，順便再買點綠豆糕來。」等到丫環走後，衛如意才神色激動地朝沐光道：「真的是你！」眼角泛淚。
沐光沒有應聲。小時候的事自己記不太清了，父母與衛家的世伯在口頭上，有替自己和三姐訂了婚約，只是什麼都還沒做，回程上，就發生了那件事。

彼時他在養傷，連葬禮都沒法參加。之後，沐、衛兩家就斷了聯繫。什麼口頭上的婚約，當然也做不得數了，沐光再沒見過衛如意，直至今日。
「……如此造訪，不知何事？」他生硬地問道，看見衛如意神傷的表情也不動搖。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有什麼好傷春悲秋的，家裡出事的又不是她。沐光鬱悶而陰損地想著。

「……前個月，我才嫁來臨安。」原來嫁人了，還是新婦……特地跟我說做什麼。全然沒有故舊重逢的喜悅，沐光只覺當時一概人、事、物──雖確實與她無關──放到如今來看，均是不忍卒睹的模樣。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何必再來牽扯。
指繭一疼，低頭只見削刀微染血跡，拇指搓過傷處草草掩飾，將工具放下，端出一貫的待客笑容：「是嗎？恭喜夫人。」說真格的，他心裡沒什麼感覺。幼時童言，豈可當真。

衛如意見他生疏，顯然不似自己歡喜，心道大約是十一載自家不聞不問惹他不悅，頗為黯然。
只得強打起精神問道：「不知你……成親了沒？」自己這樁親事非己所願，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他又如何？

聞言，心裡頗有不耐。成婚與否同面前此人並無半點干係，沐光不願多作糾纏，簡短回答：「沒有。」
「天色晚了，近來年節將至，入夜天寒，夫人還是早點回到貴宅吧。」重新拿起削刀，抵上未製作完的簪身，猶豫半晌，竟無法下手，有些惱怒。
過去之人事，果真少沾染為妙……心魔既成，難以抹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