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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後初霽,踩在街上的靴子一不小心就會陷進積雪半融未融的泥坑裡,雖然冬日的晴天總是比雪天冷得多,仍是有愛玩的孩子跳著泥坑玩,毫不介意凍紅的鼻尖跟臉龐。
玉扶風踱過了一條街,拐個彎,往常去的酒樓走去,冬天的雪積雪融,無疑剝奪了他躺屋頂的樂趣,但他也並不真的感到困擾或洩氣,總歸一項事做不成了,換一項就好。
--不過,這大白天的,日頭也還照著,自己一個人去喝酒,是不是忒像遇上什麼事得喝酒解悶了?
正思索著到底該就這樣去喝酒,頂多被掌櫃的多嘴關心幾句得好,還是回頭再去拐一兩個酒伴來得好,前頭就出現了熟悉的人影。
「噯,三兄,你也來街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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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麒麟商號也不過二十來個人,他進局幾日,就全記熟了長相與編號,站在前頭街口的男人,雖然年紀似乎比自己還小些,但是基於對方是鏢局的前輩,他便還是以兄呼之。
世上名字百百樣,帶上一個「三」字的也不少,有的是照出生排行序取,有的是因筆劃簡單取,原因也各式各樣。
定雄並非排行第三,名字也跟三沾不上邊。然而三年前進了麟止鏢局後便不得不開始留意起這個數字。
走在街上,隨處皆人聲吆喝,此起彼落。聽見「三」字就會無意識地留意起來,總怕自己漏了些什麼去。
算著日子接近小年,於是向路邊攤販買了些撒上芝麻的糖瓜。依稀聽見有人喊「三兄」,聲音熟悉。大概真是在喊自己,手腳麻利地將布包藏起,側過頭望去,見著了玉扶風。
雖然做為同事甚久,但平時並不會說上什麼話,也無私下交情。兩人的性子迥異,旁人一看便知。
他是沒想過對方會同自己說話,愣了會兒。面無表情地望著玉扶風半晌,才遲遲地回了話。
「嗯。」僅回了一字。
也沒想過多說些什麼,或用點客套話搪塞,讓對方好接話。
「噯,三兄這是在置辦年貨嗎?」
見人在攤販邊駐足,也就順著接過了話。雖說鏢局上上下下不過就那些人,不過有的人性喜僻靜,有的人不愛與同僚打交道,加上二十四人也少有同聚一堂的時候,即使自己來了三年,也不見得人人都能套上近乎,眼前的男子便是一例。
玉扶風只知道對方的編號,知道對方似乎比自己略小,以及對方似乎性情不甚好相處的樣子,若要說其他的,便就只有十一郎前些日子說的『其實他人也沒那麼壞』了。
他倒不在意對方看起來沒有想要主動打開話匣子的意思,麟止鏢局裡不愛說話的多得是,有時候他都懷疑這鏢局的遴選標準其中一項是不是就是少話--若真如此,前長官推薦自己時,頭子肯定是誤會了什麼。
反正自己也確實少了個酒伴,十一郎又說三兄沒大伙兒以為的那麼難相處,趁此機會,如果能拉著三兄聊聊,交流一下同僚情誼,也是美事一件。
主意打定,他疊起笑臉,迴身指了指不遠處的酒樓。
「實不相瞞,我正想到酒樓喝點酒,暖暖身子,不知三兄願不願意讓我相請幾樽呢?」
「嗯。」對於置辦年貨的詢問,仍過分簡短地應了一字。
他對眼前的人並無多少認識。
知道對方編號十號,有人喊十兄,有人喊小十、十郎都有。知道本名,姓啥名啥,有個好聽的名字。記得長相,認得那對眼尾上挑,迷人的桃花眼,那張笑容常駐的面容。
知道對方性子較灑脫,喜歡在花街酒肆間流連。不過那些理解,也都只是偶然聽同僚們閒聊起,有些甚至是在街上無意間聽得姑娘家們討論那位「玉郎」的風流韻事。
他一向是會避免與這些人緣好、容易與人熱絡的人打交道。倒不是擔心沒話聊,只是萬一惹上了挺麻煩。他至少還明白自己是挺會讓人著惱的那種。
見扶風笑著相邀自己喝酒,他整個不明所以。是單純想找人聊聊天,消磨時間?還是有事相託?像是代班之類的事……。他想破頭都覺得是後者,前者實在可能性不大,再怎麼找都不會找上自己的吧。
若是為了換班那確是答應了也無妨,但心裡總莫名有些不快。
心裡揣想完一番,眉頭輕蹙。
「……玉公子要是願意破費,那倒是答應了好,不過要只是想找人一同喝酒,玉公子怎麼不去找個美艷的姑娘相伴,找我做什?多掃興。」
原先還在揣度著不知道要打疊起多少語句,才能讓對方情願點頭,沒想到對方第一句開口居然不是直白的拒絕,或是白眼後掉頭就走,玉扶風鬆下一口氣的同時,也反省起自己對眼前人「難相處」程度的想像,是不是太過頭了些。
看來,也許三兄便同十一郎說得那樣,只是臉色看起來臭了點?
「三兄這話說得卻偏。這世上陰陽兩判,男女二分,要是只專看其一,不就只看見了一半的世間嗎?那樣的話,就未免太過可惜,也太過浪費了。」
他是慣愛美人,可這美人也不是日日都能遇;遇了,也不一定個個都願與自己消磨時間;就算願意了,也不是每個姑娘都能豪氣大方地說上酒樓就上酒樓。總的來說,執著從來就不是自己的人生宗旨。
知道對方大概也是聽聞了自己的風流聲名,才會這麼說,倒也只是笑笑,擺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今日三兄願同一酌,已是美事。三兄與我兩相對飲,也能共賞美人,快意暢談,哪裡需要尋美艷的姑娘作陪呢?」
某些做二元劃分的字詞總是聽起來刺耳,儘管知道那是自己過度去反應,仍是有種捱了記悶棍的感覺。
什麼美事,什麼共賞美人,什麼快意暢談,說得倒挺好聽。說到最後還不都是要人幫忙頂班去,才在這裡耐心陪自己磨,用那些軟語溫言包藏私心。
看著扶風笑吟吟覺得刺眼極了,招呼的手勢也像是邀自己去吃場鴻門宴一樣。
他可不上座了。
壞脾氣發作,臉色丕變,滿面嗔色。
「不去了。」也不管自己先前都答應了,性子使起來完全不講道理。悍然拒絕,目光掃去,鋒利如刃。
「玉公子倒是不用這麼麻煩,還要特意破費,又還要花時間在我身上。要是想找人頂班就這裡直接說清楚怎麼樣?」慢條斯理地,一字一字,明明白白地說了,語氣冷若寒霜。
儘管音量不大,但話裡語裡充滿針鋒相對之意,加上面色不善,還是引來一些路人的好奇目光。
「啊?哈哈、」
乍見到對方忿然作色,還以為是自己對於女性的話題談論過多,惹人絮煩了,沒想到對方竟然認為自己是有目的才招他喝酒的。玉扶風先是一愣,然後便沒掌住笑意的笑出聲,擔心又讓人誤會了,只好連忙搖搖手,卻還是止不住笑意。
「三兄、哈哈,我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你放心吧。就算早有目的,又怎麼能料到三兄會在此時出現在這個街口?」
其實他對別人怎麼看自己的,向來沒什麼意見,就算眼前人認為自己是個只會談女人跟翹班的傢伙,玉扶風也是哈哈幾聲就打發過去,沒有一絲惱意。
「況且,頭子房裡的值班表我都溜去偷看呢,三兄這個月不會同我值班,你放心吧。」
言下之意,就是對方這個月起碼可以避開商號裡其中一個翹班王,以及證明自己真的不是為了什麼目的才找上他。
「三兄平日也不隨大家一同去酒坊青樓的,今日恰有機緣,我是真心要邀三兄同飲幾杯,三兄這樣想,可真是誤會了。」
一開始見扶風哈哈兩聲笑得挺歡,面色一沉,脾氣又待要發作。見扶風搖搖手,便耐住性子等待。
見扶風被如此尖酸地質疑也不著惱,倒是一句句耐心解釋,眉眼間的怒色也隨之漸漸消去大半。
通常那樣的質疑,那樣過分赤裸、未經包裝的話一出口,大部分的人都會惱羞成怒,因為自己不給他們面子,還要不留情地戳穿他們的面具。
就算原本並沒有那樣意思的人也會惱怒,因為他把他們想壞了,懷疑他們的人格品行。
他也從沒想過善後問題,愛發脾氣就發脾氣,才不顧慮後果。
扶風的解釋聽上去是很合情合理,他確實無法證明對方有任何夾帶私心的目的,對方也無法證明確實沒有,有的只有扶風那番解釋。而世上確是沒有所謂絕對的真相,只有相信與否。
明明被說得那樣不堪,這人卻還是想邀他去喝酒?
怪哉。
跟自己喝酒很無聊的,這他倒是很明白,怎麼這人就不懂。
他待人冷漠,避開那些增進同事間情誼的邀約就是不想與人親近,要是想自己撞上來的,他還會閃開來。
抿著唇,半晌不語。神色古怪,帶點詫異,一雙眼緊盯著對方瞧,彷彿要把對方的臉看出個孔。
「……就算同你值班,你要翹我難道還會阻止你麼?」喃喃地唸了一句,聲音極輕。
他並不會管別人翹不翹班,也不與誰告狀,頂多就回家在自己的小冊子裡添上一筆紀錄。
「那就當我誤會了吧,真對不住。」沉吟片刻還是乾脆地先道了歉,話語裡總有那麼點心不甘情不願的味道。
「有三兄這句話,那我就先謝過了。」
對方的話說得輕,但他還是聽在耳裡,笑笑謝過。有的同僚的溫柔好說話,翹了班也只是白個幾眼,有的嚴肅的,能像小廿那樣一訓四個時辰,雖說他不確定三兄算不算好說話的那群,但能得到這樣的保證,也就足夠自己安心不少。
「三兄你這樣說對不住,我倒不曉得要怎麼回了。總歸一千個人見了,就會有一千種樣子,要是事事都要以己念糾正,那就太累乏了不是麼?瞧我,空站在大街上吹著風說這些呢,還是到酒樓裡去吧。」
玉扶風熟門熟路地走入酒樓,小二也與自己是相熟的,見著了就是一疊聲「玉郎」熱情地喚著。
「窗邊的位置還有嗎?」
「有、有,知道玉郎常來,您慣坐的那位置給空著呢。玉郎今兒要來點什麼?松花、柏葉、黃柑,還是西域前兒運來的羅浮春?」
撩過下擺,先是與人隔著一張桌一同落坐了,才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由對方決定。
「我要獨自來,便無論說什麼酒,通通沽上,混著胡喝了。不過,今日是我邀三兄來的,要喝什麼,就依三兄吧。」
謝他什麼呢?聽扶風這般道謝他總覺得怪,好似自己同意了些什麼,好似以後跟自己當班對方就要天天翹班一樣。若要翹班,他是不會特別阻止,但是不帶這樣做的吧。
一臉不可置信,微妙的氣憤交雜在眉宇間。待要辯解什麼,又覺得再發脾氣好像又多欺負了對方一次。於是便不吭聲地跟在扶風身後走。
小二連聲招呼,對扶風極熱情,連座位喜好都記得明明白白,想大抵是熟客。
聽著扶風平時上酒方式,想倒也喝得瀟灑,莫不又是個酒罈子,又是個千杯不醉?
腦子正亂糟糟地胡想,點酒的責任莫名交到了自己手上,霎時腦袋空白,沒反應過來,於是愣了片刻。
「……桑落酒行不?」微微偏著頭,雙眼直勾勾地望著扶風。雖說是依自己,但他心裡總不踏實得緊。還是向扶風徵詢著意見,一臉認真地問。
他喝不多,要是點的酒不對扶風胃口,那誰來善後?
「桑落也是極好。就依三兄。」
自己本來就不挑酒,既然對方有偏好,他也從善如流,向小二要了兩升溫酒,併幾樣點心下酒。
沒一會,酒點送上,幾個小碗裡裝著炒栗子、澤州餳、豌豆芽、炙肉片等幾樣果子,玉扶風先是為雙方都斟了酒,才舉杯敬人。
「隨意上了幾樣點心下酒,不知三兄口味。不過這酒,我打包票,定是好的。平日總不見三兄與大伙喝,還以為三兄是個滴酒不沾的,今日能邀得,先乾為敬。」
他酒量不好,品酒能力也一般,頂多知曉好喝與否,要更深一些的形容,舌頭就無法細細分辨出了。
喝過的種類並不多,但比起添加一些中藥材或是特殊氣味的花朵,桑落白酒清香,味道香醇,一般人大抵也比較容易接受。
倒是無關自身喜好的問題。
同扶風一齊舉杯,喝乾,酒確是挺醇美。
別人怎麼喊自己,他是不怎麼介意,反正知道在喊他便行。但見扶風句句不離一聲「三兄」,他倒是微妙地介意了起來。
莫不是不喜歡自己喊對方「玉公子」,才用數字多喊自己幾次,迂迴地跟自己暗示麼?
還是再觀察看看罷。他心想。
「是麼,原來玉公子有這等誤解。只是不愛熱鬧,也一個人慣了,滴酒不沾倒是沒這回事。」輕聲地解釋。
看著桌上盤盤甜食,一臉若有所思地問:「玉公子喜歡甜食麼?」
「嗯?喜歡啊。」
舉箸夾起一塊餳糖叼在嘴上,他點點頭,承認得倒是乾脆。桑落酒本就帶有一種清甜,餳糖嚼在滿是酒香的口腔裡,兩種甜味和在一起,讓自己享受得泛起笑意。
「甜的東西好,就像酒,像花朵,像姑娘嘴上的胭脂,都是甜的,日常伴著這些,心頭自然也甜滋滋的。古人說過什麼近朱者赤,還是什麼白沙在涅的,大約也是同一個意思吧。親近了快樂的事,自然就快樂了。」
偏首不甚專心地看向窗外,這窗邊的位置特別好,望出去,底下經過的行人都見得清清楚楚,能找到快樂的事,大概也是他愛這位置的原因。
「三兄既不忌酒,下回我拎酒回商號,也賣我個面子一同喝吧。」
再次為人斟上酒,燙過的酒香氣更濃,捧在手裡也暖,聽人說不忌酒,也就笑笑的逕自約下了下次的酒約。
安靜地聽著扶風暢談著,甜的酒的花的關於女人的,快樂。對方嘴邊笑意綻開,同樣甜滋滋的。
對方渾身都帶著一股明亮溫暖的氣息,像春花初綻的明媚春日裡,一陣和煦微風。
總隱約地能理解這人為什麼受許多人喜愛,大概是因為與扶風本人相處就是一件「快樂的事」。 如同對方所說,那些人親近快樂,於是也獲得快樂。那些人用手指沾取糖蜜嚐,嘴裡甜甜,於是笑得樂孜孜。
沉默地盯著對方。
他不太吃甜食,因為很膩口。看著扶風吃得香,也同樣夾了口吃,嘴裡甜得發膩。
還是討厭甜的東西啊。
「怎麼能喝,在商號要工作的,喝酒多不正不經。」淡淡地回著。
「玉公子喜歡吃甜食的話,要不要嚐點糖瓜?」從袖子裡揣了個布包出來,方才在街上買的。對方請客,他也就意思意思回請點甜食,反正這點東西再買就好。
「不當班的時候總能喝吧?三兄也不是天天值班的?」
對於人的推辭理由倒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看見對方解開布包,露出裡頭灑上芝麻的糖瓜,也不推辭,直接以指尖取了一個,就湊到唇邊咬下,笑逐顏開。
「原來三兄剛剛真是在置辦年貨啊。不過,這是要帶回家供灶神的吧?就這樣分我吃了,要是灶王爺不幫三兄家裡美言,那可就是我的過錯了。」
說是這麼說,不過捏著那已經咬一半的糖瓜的指尖,卻沒有一點想鬆開的意思。提到年貨,他又指指窗外,轉過另一個話題。
「不過也是多虧了今日放晴,大家都趕著此時來辦年貨,這窗外才有美景可看。否則前幾日落雪,就算有行人,也都撐著傘、披著披風,縱使在這最好的位置瞧出去,也瞧不出什麼模樣來。」
見著人望來的眼神,他笑了笑,乾脆說得明白些。「三兄你瞧,這街上來來去去的姑娘們,一個人不就是一幅美景嗎?」
「糖瓜再買便行,又不會生腳跑掉。」說著邊瞅了扶風幾眼。那小販每逢年節都在同個位置擺攤,並不難尋。反倒是平常要遇到扶風倒挺困難。
況且與對方這樣喝酒的機會大概也就只這一次了,說著下次,通常都是客套話,讓人短暫心安的,敷衍成分居多。
他才不信這套。
最好的位置麼?美景?
視線追逐著對方手指的方向,一同望著外頭。
只覺得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街景,何來美景之有?
往扶風投射疑惑的眼神,對方似乎也接收到了自己拋去的問號,欣然地解釋了起來。
扶風一說,他便了然對方平常在這「最好的位置」看些什麼「美景」了。
冷笑一聲。
「這我倒是不懂了。姑娘便只是姑娘,哪裡算得上美景。」就只是包裝得當,精心搽粉妝扮的東西而已。
「三兄可曾聽說過,有一句形容女人的話,叫做『千嬌百媚』的?像我們商號裡,人雖不少,但總不脫文、武、動、靜,雖則各人性情不同,但乍看之下,仍是落入了尋常窠臼。姑娘就不同我們了,她們嗔怒笑語之間,自有千姿百態,就像是春夏之際的芙蓉花,不但朵朵姿態各異,就連同一朵花,晨間黃昏,不同的時候,也能瞧出不同的色彩來。這怎能不是美景呢?」
說起興致所在,無論對方有沒有回應,他都能自己說得歡暢。咂了一口酒,他又指向對街站著的姑娘。
「比如對街那位小娘子吧,那身湖色披風搭在她身上,襯得她氣質更雅,方才我見她與小販爭著時,柳眉倒豎,現在見她離去的腳步輕快,准是爭贏了,這情緒一收一放之間,不就有萬般風情麼?又如那個打另一頭走來的姑娘吧,雖然衣衫樸素,但那臉蛋卻生得極美,且她唇邊還掛著笑意,便使她更加美了起來。就算沒能上前與她攀談,饒是這樣遠遠的瞧人走過,也就足夠讓人喜歡了。」
提到女人,扶風整個人神采飛揚,眼珠子都彷彿發亮了起來。話匣子大開,關於女人的話語滔滔不絕地倒出,熱衷地談論著底下女子們的形聲色,侃侃而談,毫無倦怠之意。
他是挺習慣聽人說話,挺習慣裝聾作啞。見扶風說得挺歡,他倒毫無阻止之意。思緒有些抽離,看著扶風活靈活現地表演,用一張嘴靈動地談出一片天地。
他莫名地有些想笑。
他說不上為什麼,或許是比起一開始扶風展現出的,在他眼裡像是某種偽裝一樣的溫和友善來說。現在的扶風彷彿被火燒到,整個人突然轟地燃起來,滿懷熱忱地去講,去談,好真實的一個人。又或許是因為對方真心誠意地在跟自己,一個非陰非陽,不男不女的人在談論女人。這般光景並不是沒遇過,但仍是覺得太過荒謬可笑,接近浪費時間的行為。
他靜靜地看,默默地想,保持緘默,幫兩人的杯子裡都斟滿酒。
「你倒是說不累,歇會兒罷,玉公子。」自己也呷了口酒。
「那些女子也要遇上玉公子才顯得出那樣的價值,只可惜伯樂知音難得。我是不懂得欣賞,於是瞧不出美景所在。」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
自己性愛花叢,每個小姑娘,無論清秀美艷,他總能尋出一些可愛之處,或是眉目流盼,或是巧笑倩兮,或是素手纖纖,對自己來說,俱有可觀可賞之處。不過他也了解,不是世上之人皆同自己,有的人偏只喜歡小家碧玉之態,也有人慣愛招惹高嶺之花,玉扶風望向眼前人,沒有多想,只道是三兄性喜僻靜,連同僚都鮮少交誼了,又怎會常近女色?既此一來,不明白姑娘之美麗多變之處,或是尚未尋到意中類型,也是不無可能。
接過斟滿的酒,他啜了一口,便又毫不覺倦地開口。
「這美人不只一種,伯樂知音當然也不只一種了。三兄瞧不出,只是還未遇到令三兄喜愛的美人罷了,所以這眼前鶯鶯燕燕,才入不得三兄的眼。」
挾起點心入口,看向對方還攤在桌上未收起的糖瓜,又歪過頭笑起。「就譬若今日,三兄不也當了一回我的伯樂知音嗎?既同我喝酒,又予我糖吃,聽我說姑娘的事。可見這知音一事,也是講求機運的,若有幸碰上,也許有姑娘亦能像我一樣入得三兄的眼,同坐共酌吧?」
扶風依舊友善,說得盡是帶著暖意的話,笑臉溫和。心思細膩,能試著去理解對方的立場,說些安慰的話,人不壞。
或許就是太過好了。
好得刺眼。
每次遇到這種類型的人定雄只覺得焦慮。或許是覺得自己的面目過於可憎,光是站在這些人前面他都覺得噁心,當然,是覺得自己噁心。
這些人總是心地善良,總是看起來快樂,總是毫不保留地把事情攤開來談,樂觀豁達,理所當然地安慰別人明天會更好,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
然而他的狀況不會有半點改變,並非時間或努力的問題。當然這些事對方不會知道,知道了也沒用,知道了自己反而麻煩。
他又突然想笑了,他想他得忍住。
好想笑。
「……玉公子的伯樂知音?」低頭,眼簾半垂,嘴角抽動,欲笑不笑地。
「只是陪喝酒,請吃糖,聽談天就能當上的麼?是這樣簡單的東西麼?」語氣冷淡平靜,聽不出來是疑問還是嘲諷。
「哈…玉公子覺得我是伯樂知音,那麼就是吧。」壓抑地從齒間溢出一聲冷笑。
自斟自飲一杯,用酒精緩和心緒。片刻面上便恢復往常那般無表情的冷漠面孔。
「噯……你說說,我該,我該怎麼叫你才好?」這個疑問放太久,憋得他氣悶。想著順便拿來轉移話題,剛剛自己是有些情緒用事了。
「數字還是名字?」抬眼望去,簡要地問著。
「我認為這樣便是了。」
仍是直率地點了點頭,沒有因為對方冷下的語氣而感到有什麼不對。他自是見著了三兄嘴角抽動的笑意,約莫是笑自己將「但傷知音稀」的知音看得如此隨便吧。
不過,他慣有一套解釋這世間的理論,縱使看在某些嚴謹的人眼中,根本是胡言亂語,但這個理論成就了他百難不違的笑語,成就了自己能與三教九流交陪,也成就了自己的逍遙自在。
望入那對墨黑的瞳眸,他咧開嘴,笑得真誠無欺。
「那子期知音,卻不見得懂得如何彈奏;伯樂能相馬,他也無法日走千里;而我雖愛這世間小娘子風姿各異,卻不是名女子,也不懂得搽脂抹粉之事,可見知音只要能試著去了解,也就足夠了。三兄原不愛與同僚交陪,今日雖只是簡簡單單喝幾杯酒,但能聽著我說這些事,又怎能說這不是知音之舉?」
聽著對方的問句,滔滔話語頓了頓,很快又擺擺手笑了起來。
「三兄任憑怎麼叫便怎麼叫,總歸聽得出是喚我便成。」
玉扶風有些不明白對方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莫不是嫌「玉公子」太過拗口,想換個簡單點的?
他從不忌諱暴露自己的姓名或身家,與人交陪得少,以為是對方想詢問名字。聽人這麼說,便以指蘸著酒,在木桌上寫下自己的全名。
「這是我的名字,三兄若嫌公子郎君的稱呼太過生疏,便直呼名字,我亦無妨。」
並不逕答,沉默半晌,直直盯著對方,似乎還在思索對方那番話語。
蹙眉,薄唇緊抿,神色有些不滿,又滿是疑惑,一臉恨不得用問號砸死對方的複雜表情。
終將視線移開,悶哼了一聲。
「若說知道玉公子平日所看的美景為何,便是玉公子知音的話,那麼全京城幾乎都是玉公子知音了呢,玉公子倒是挺不寂寞。」淡淡地說著,語態上是願意認輸了,不打算再同對方爭辯。只是負氣般地又喝了杯酒。
要當他是知音就知音罷,明明無論討厭或喜歡都無所謂,他沒必要為此感到動搖。對方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也安然自在地活到現在,他管不著半點。
「名字我知……姆。」來不及阻止,對方便快手地寫全了名字,坦然地把名字交給自己。
「倒不是生疏與否的問題……。」有些侷促地喃喃唸著,一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不吭聲了。太過真誠率直的人總是讓他著惱,他不懂這些人的坦然,就像他道不明自己的不坦率一樣。
「你說讓我怎麼叫都行的喲?那我還是喚你玉公子。」食指指向對方,一臉認真地再確認了一次。
「若說有滿城知音,那不是也挺好的嗎?」
自己本就偏生愛熱鬧,就算是楓紅似血,在自己眼裡也能看成烈火豔豔,寂寞寥落什麼的,向來都不在自己的人生選項裡。人生就已經有夠多身不由己之事了,要是再把人生過苦,也未免太折騰自己了。
瞧著人一口乾盡了酒,眉眼間似乎還有些許不豫,知道三兄大約還是不大認可自己這太過隨性的人生觀。不過玉扶風倒也不介意,本來人與人的想法就不盡相同,要找到與自己想法完全相同的人,大概也只有照鏡子才能看見了,三兄能這樣聽著自己說話,對自己來說,也確實就是「知音」了。
「嗯,就憑三兄喚唄。」
原以為對方是想探問名字,結果看起來好像也不是。難不成是因為三兄喚了自己「玉公子」,但自己卻仍然喚人「三兄」,所以心底覺得不自在嗎?
重新給兩人添上了酒,舉杯敬上,既然對方看來不會主動說明白,他也就自顧自解釋了起來。
「我雖是個不介意的,不過商號的同僚,若非主動同我說起名來,我便還是喚數字。總歸我們與旁人不同,便如阿時願意同我說名諱,但小廿也只給我『白』這不知是名是姓的字,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忌諱,碰著了,也是不妥,三兄也可別誤會我是有意同三兄生疏了。」
「我可不知道滿城知音哪裡好來著,巴不得不要有半個人認得……。」嘴裡咕噥,聲音極輕,說到最後已細不可聞。
原本只是心裡暗想,但沾了酒後,嘴巴偶爾便會不聽使喚地自動自發起來。以不在意對方能聽見與否的音量,兀自胡亂碎唸一通。
面上有些發熱,嘴上呷了口酒,邊默默地估算剛剛喝了幾杯。
聽扶風解釋,微微一怔。
原本就只是因為自己心裡糾結得緊,才硬是向對方問個明白。得到明確的答覆後,他心裡踏實了,便覺得話題告一段落了。沒顧慮到扶風心細,於是正經八百地向自己解釋起來,語裡隱約還帶點賠罪。這樣反而害他有些過意不去了。
「不是生疏與否的問題。」以另一個立場又重申一次。
「這兒對稱呼也是無所謂的。方才問了也是擔心犯了你忌諱,你一直三兄長三兄短地,還以為你同我暗示以數字稱呼你……。」神色仍漠然,嘴裡輕描淡寫地,帶過方才自己心塞的原因。
「啊......」
他愣了半晌,倒是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回答,或者說,能聽到對方實話實講地向自己道出內心糾結。
這人與人之間相處,自己也明白,並不是自己老實著掏心掏肺,對方也就必須得這麼做。面對的又是性情淡漠的三兄,他本來並不是很期待能聽見三兄說心裡話,這時聽到,發愣之餘,竟難免有些得意喜悅,連帶唇角也彎了起來。
--糟糕,總覺得自己似乎達成了什麼不得了的成就啊。
「我這人沒啥忌諱的,又或是三兄也願意同我說名諱呢?」
不知道扶風在笑什麼,一臉傻愣,不知怎地,有些莫名讓人感覺惱火。
定雄只是安靜地瞪著對方嘴角那抹傻笑。
他不太喜歡自己的名字,心裡抗拒把名字說出口。既然對方對稱呼無所謂,自己也是,那麼就這樣便好。
「既然彼此都無所謂,那就現在這樣也沒所謂罷?我是不懂你們對稱呼有什麼忌諱,你們愛怎麼喊我,也隨便你們。不過我愛喊名喊姓,就麻煩你由著我喊了。」態度有些強硬地表示。
「不麻煩,便依三兄。」
他點點頭,只覺對方雖然語氣強硬,但又不像是真的著惱,反倒像是彆扭的使性子,不過他也不是那種樂於見人惱怒的性子,既然對方這麼說,他也就從善如流。
提瓶再斟,才發現兩人不知不覺間竟也將酒給喝盡了,對乾了最後一杯,提起空酒瓶朝人晃了晃。
「今日多謝了有三兄共飲這美酒,若三兄意猶未盡,我們今日,也可不醉不歸?」
倒是挺百依百順。溫和,像是從未因為什麼著惱過一樣。
「我可不能再喝了。」說著便站起身。
酒喝够了,話也說够了。
今日不知什麼因緣際會跟對方湊在一塊兒,還一起喝酒閒扯。不過約莫不會再有下次。這次對方能耐得住自己這般性子,不惱怒,安穩地喝上頓酒就是萬幸了。也算是告訴對方酒伴要慎選,跟一個無聊的人喝酒就只會更無聊。浪費錢也浪費時間。
「今日就謝過玉公子邀約,剩下的糖瓜就留予你,苦了荷包至少甜甜嘴,別過。」乾脆地說完話,留下桌上的糖瓜便走人了。
「噯......」
還沒來得及說上什麼挽留或道別的話呢,見人就這麼走了,玉扶風望望對方拐過樓梯下樓後便見不著的身影,又復望向那被擱在桌上的糖瓜,沒有多想什麼,只是會心一笑。
--看來,三兄真如十一郎所說,不是什麼壞人呢。改日帶酒回商號,要是人不多不甚吵鬧,也喚三兄一同來喝吧。
自顧自的前思後想完,他又喚了小二再添上一壺溫酒,指尖捏起糖瓜,含入口中,再度眺望窗外的眉眼,依然帶著糖般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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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可愛的扶風跟文筆超強的扶風中一起來交流哇哇哇 (戰戰兢兢對交流
定雄一直兇扶風真是不好意思 謝謝扶風這麼治癒這麼可愛!也謝謝扶風中耐心地等候打字緩慢的中之!
搶拍自己切腹XDrz
謝謝陪我交流了這麼一長串的雄雄中,辛苦你了>/////<
也謝謝忍受阿風聒噪這麼久的雄雄,能平平安安喝完酒真是太辛苦雄雄了XDDDDD
跟定雄相處下來真的覺得定雄人超好的>///<不管是自己默默在心裡糾結或是把糖留下來當謝禮都超級超級可愛的!!!謝謝雄雄跟雄雄中!!!
hdsmbam: 沒關係媽媽有時候也覺得他很囉唆(一邊打字一邊OS你是說完了沒www),所以請派他吧這裡完全沒關係的(?)
看到快樂跟春風的描述時覺得阿風能得到這樣的評價根本是殊榮可以滿足死去了(?)這裡也要謝謝在雄雄眼中阿風這麼好>//////<
天啊這兩個人就某種意義上個性很合拍耶 風風的坦率對上定雄的糾結 感覺風風可以多多少少治癒定雄一些些
south613: 只要不討厭他說話的話他是可以一直一直說話的人(X) 所以和定雄不知為何形成了聒噪的人與聽眾的關係XDDDD
如果能稍微稍微治癒到定雄這裡也會很榮幸的(艸)
覺得這種微妙的平衡很棒 期待之後他們的交流~~
扶風非常治癒
south613: 這裡也會一起期待的XDDD謝謝半風中~
hdsmbam: 雄雄才是超可愛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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