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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著傾盆大雨,最開始是聽見雨滴打在樹葉上發出的細微聲響,接著是落在鼻頭的雨,隨著愈來愈大的雨勢,他伸手捧起那些水,讓雨水由指尖溢出後灑落在地。
那天的他反常地並不想享受雨天的氛圍。
latest #24
將外頭罩著的外衣脫下,遮掩著頭部從外邊的森林繞到街上,在被灰色覆蓋的街道左顧右盼著,最後仍是隨意找了個屋簷避雨。
在那裡,他看到一個比他小了那麼一些的身影蜷縮在一旁。
「……你怎麼了?」他嘗試詢問著。
離開森林後牠闖了許久,過程中曾經碰上一些麻煩的事情——像是牠的身形太過瘦小,所以一直被某些兇殘的妖視作補食及狩獵對象。
一次次的襲擊,牠從最初的手忙腳亂到後來的沉著應對。襲擊者,牠的反應便是讓對方沉睡(將他殺害)。
牠也不是很在意這種事情,反而覺得這些危險非常有趣——是的,牠將這些事情,視作一場「遊戲」。
沒有大爺爺的提醒,牠也懶得去整理黑髮、任由它越長越長,頂多太長時再將它割掉。
亂糟糟的黑髮擋住了牠大半的臉龐,只留下一雙寒銀色的眸子注視外物。
因為下雨無法趕路的牠盯著滂沱大雨,嘩啦啦的聲響擊打著屋簷與地面,留下一坑坑積水。黑色的翅膀收攏於後,牠就這樣眨也不眨地看著雨水。
直到詢問聲的響起,牠才抬起頭往聲源看去——是一個青年,沒有惡意的青年。

「等雨停哇,雨太大不能飛,翅膀還會濕掉,好麻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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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對方沒有攻擊自己的打算牠也懶得動,只是將下顎抵在膝上懶洋洋地回道:「嘩啦啦的大雨,一直下一直下,不知道要下多久。」
聽到回答後偏頭思考了一會兒,他跟著蹲下身去靠近對方身旁,認為這樣似乎多少能為對方取暖,此時的他似乎被雨聲給牽動,心頭有些煩躁不安起來而沒去顧及到對方是否排斥這個行為。
「等大雨結束後,你要去哪裡?」這只是出於好奇心而提出的問題,就算對方不回答也不會感到意外。
「我要去屋昭村呦——要去那裡等大爺爺——大爺爺一定在那裡!」
因為對方並無惡念且身上有種熟悉的味道,所以牠沒有迴避對方的靠近,懶洋洋地瞇著眼睛回道:「大爺爺睡太久太久了,所以他醒來才會直接跑去玩,等他玩完一定會去屋昭村——所以所以,我要先去屋昭村等大爺爺,等他教我玩沙包。」
雖然不清楚對方口中的大爺爺是誰,但從那語氣中可以聽出是對方十分重視的人,既然提到屋昭村,那麼所謂的大爺爺也肯定是妖怪了。
「真巧,我正要回屋昭村呢,你要一起去嗎?」大雨落下的行進沒有停歇,但打落在屋簷及地面的雨聲似乎變小許多,他一面注視著天色的變化,一面提議道。
「你知道怎麼去嗎?屋昭村?吶、所以你也是妖怪囉?」被人勾起興趣的牠揚首問道,本來遮蓋著雙眼的凌亂黑髮被撥去一旁,露出的銀眸在昏暗的光線下竟是散發著詭譎的微光。
是妖怪,但是很柔和,沒有殺傷力的感覺。
是什麼妖怪呢?沒有翅膀,所以不可能是天狗吶、那會是什麼呢?牠不掩好奇地觀察著面前的男性,就像發現稀奇生物的小孩子似的。
「是的。」他用兩個字一次回答了兩個問題,接收到對方毫無掩飾的好奇眼神後,他輕輕一笑。
「我是付喪神……是刀的付喪神,你知道付喪神吧?」在說明完之後,他猶豫了一會兒後又問道。雖然看起來也不小,但對方總給他一種天真質樸的仿若小孩子的感覺,或許是這樣,使他沉悶的心情也沉澱不少。
「有呦,大爺爺曾經說過,那是一種從物品上出現的妖怪呢!跟我們都不一樣!」像是炫耀般地展開自己的翅膀,在昏沉的光線下本來就暗如夜色般的雙翼色彩更為深邃,又因為沾到水氣而透著層潤澤的光彩——看來也更為妖異。
「大爺爺說我是卻火雀,是一種可以驅火的妖怪呦!而且還真的是這樣呦!跳進火裡也沒問題!」像個孩童般開朗地說著,身後的翅膀因著興奮而搧動了下。
「不過,我的羽毛只防火不能防水,太可惜了!」
「卻火雀嗎?」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倒不如說有許多妖怪他都是第一次知道,「能夠防火就十分厲害了呢。」
雖然沒法親眼目睹,他卻對這番話沒有任何質疑,僅是感到驚奇似地稱讚著,一面好奇地看著那聲稱能夠防火的翅膀。
「那你口中的大爺爺也跟你一樣是卻火雀嗎?」他剛打從開始就感到好奇的事情問出口。
「不一樣呢,大爺爺是天狗呦。」因著對方毫不質疑的回應和讚嘆而笑瞇雙眼,隱露出的小小尖牙就像是蛇類的利齒那般鋒利。
「大爺爺在灰裡找到我吶,那時有好多的人類在哭嚎呢,燒得焦焦的、味道不太好聞。」用著天真爛漫的嗓音說著,流銀般的眸子連一絲的悲傷都沒有,透亮得就跟水晶般清澈得過份,「我不怕火,但是人類怕火,所以他們都燒得跟焦炭一樣。」
牠還記得那種味道,夾帶著血味的腥臭——是在烈火與灰燼中流竄的腐朽氣息。
「……原來如此。」聽到那用孩童般天真的話語述說的殘酷情景,他僅是眨了眨眼,並未多做感想。
在戰場上時他也見過許多相近的場景,屍體和鮮血、令人作嘔的鐵鏽味,血的臭味。揮舞著他的終究是人,而不是他自己本身,即便如何討厭也不能去違抗。
他抬頭看著天空,太陽由散去的烏雲間逐漸探出頭來,屋簷上嘈雜的聲音也漸漸轉小、直到僅剩殘存的雨滴落下的聲響。
「走吧——一起去屋昭村。」
他起身,向著對方伸出手。
人類非常非常的脆弱,在他們的面前就比如烈日下的積雪,連抵抗的能力都沒有、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輕巧地融化成水。

——第一次對牠伸出手的,是懷有惡意的人類。
所以牠將他的心臟掏了出來,送他沉入永眠。
——第二次對牠伸出手的,是懷有善意的天狗。
所以牠乖巧地追隨著他,將眷戀與信賴贈予他。
第三次對牠伸出手的,是氣質溫柔的青年……
牠還有什麼可以給對方的嗎?看著在陽光下的付喪神,對方的身上有股像是大爺爺一樣的味道——是茶香嗎?還是什麼呢?
牠知道這個溫柔的妖怪,不是大爺爺。
但是牠很喜歡這種氣息,非常非常喜歡。
……因為喜歡,所以牠決定了。

從地上慢慢地爬了起來,牠用著明亮的雙眼瞧著。豎瞳依然澈透,只是多了絲好奇、多了絲期待。
牠露出藏匿在髮下的秀氣臉龐,純粹的笑容為其添了幾絲妖豔。伸出纖瘦且過於蒼白的手,回握。
「拜託你囉。」牠笑著說道。
在大爺爺回來之前,牠要保護這個妖怪。
傷害他的、毀損他的傢伙,就通通吃掉吧。
——像過去那樣,讓他們沉入黃泉得到永眠。

面對青年的牠笑容燦爛,面上銀眸異光流轉。
對方對他說了拜託,而他不想辜負對方的期望,他靜靜地握著那有些冰涼的手,踏出了屋簷之外,他並不知道對方此刻在想些什麼,只覺得現在的笑容更適合那漂亮的臉龐,單純的、不摻雜任何雜質的表情。
踏在往屋昭村的小徑上,和煦的陽光灑落在其上,剛才的滂沱大雨彷彿不存在般,有種置身兩個世界的錯覺。
他仍舊握著那隻手,他轉過頭。
「你要……等大爺爺對吧?」對方說了要等大爺爺,也就表示他所謂的大爺爺現在並不一定在屋昭村,而這個推測假使是正確的,那麼對方暫時沒有居住的地方,「如果暫時找不到大爺爺,在我這裡待著也可以。」
他說,並沒有抱持任何惡念。
和牠的手不一樣,對方的手非常溫暖——明明他才是刀的付喪神,卻比牠還溫暖呢。
就算是大爺爺也很少會牽牠,畢竟牠們是妖怪而不是人類,多餘的溫柔對妖怪來說就如毒藥一般——那會讓牠們變得脆弱、變得優柔寡斷。
很新鮮、很奇妙,不過不討厭。
還未乾的袖子貼在牠的手上,早已習慣的冰涼也變得稀奇了起來。

青年說啊,牠可以留下來。
沒有惡意的、溫柔的,對牠說可以留下來。
眨著雙眼,牠的眼神有著茫然與好奇。
「——你真是個奇怪的妖怪呢。」
牠這麼說著,不過臉上卻是帶著期待的微笑。
「好啊、那麼,就讓我留在你那裡吧!不管什麼都可以叫我去做,不論什麼我都沒問題呦、沒問題呦。」
聽到對方的話,前行的腳步有那麼一瞬的停頓。
「我不會叫你去做什麼的哦,你只要安心地等著大爺爺就好。」對於初次見面的人而言,對方說的話使他感到有些奇怪,但也僅止於此。
他不會叫他去做任何事,只管等著他要等的人就好。
「……那就走吧,回家。」
他瞇起眼,唇邊勾起溫柔的笑意。雖然不知道會待上多久,但只要對方在這裡的一刻,那這裡就是他的家。
是個怪人呢,怪人。
注視著那張柔和的臉龐,該怎麼說呢?他可真是個單純的妖怪。
雖然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並不具備特別的威嚇性,但牠好歹是個妖呦?這是對自己的能力感到驕傲的展現,還是他並不覺得自己具有危險性呢?
——哪一種都不太好呢,基於自己的身份來看。
不過,牠卻不覺得生氣。

「……回家,回家!」牠喜歡這個詞。
不知道什麼是寂寞,也不清楚什麼是家,但是應該不是什麼壞東西吧?
牠覺得。
並不覺得對方會加害於自己,這樣的想法是否太過於自信了呢?
在看到對方開心的笑顏時,他是這麼認為的——自己的想法並沒有錯,只有這點是想相信的。
那只是一個不懂何謂殘酷的孩子,用那孩童般的話語來描繪出他的世。他深呼吸後吐出一口氣,接著將那隻手握得更緊些,希望能將這手心的溫度傳遞給對方,哪怕僅有一點也好。
「嗯、回家。」
他如此肯定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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