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霧氣所環繞的伊納里湖畔,今日格外地騷動。
由發光蕈類所組成的漣漪,一圈圈地散發著光亮,帶著稀微的聲響──猶如妖精的舞蹈那樣、帶著奇妙的節奏。
湖邊商店的主人,只是帶著一貫的微笑靜靜守候在門邊。
在森林邊界差回幽靈駕駛的無人馬車後,夏彌爾·盧埃邁禾沿著小徑走了一會兒,手中的引領吊墜便傳來微微的波動,彷彿與之共鳴,伴隨著笑聲一般的鈴響,光點由地面升起,而後彼此連結成明確的環體,將訪客引領至被點亮的伊納里湖畔。
遠遠便看見熟悉的身影,長辮女子靜佇門邊,這兒想必便是湖畔商店「伊納里」。
目光相遇時,淺色短髮的青年不疾不徐地向對方走去,親切地問候了聲:
「久日未見,別來無恙?」
「多謝關心,僅是一如以往。」提起裙,微微欠身行禮。
替客人開了門,然後輕聲說。
「這裡濕氣重,請先進來吧。」
看著來人懷中的捲軸,眨了眨眼。然後如此對著來人建議。
店內的空間不大,木架上排列著各式素材。玻璃櫃內整齊地排列著各式礦石。展示櫃則是羅列著各種物品──大概是米勒與他人交換而來的東西吧?
中央的桌上紫色桌巾邊緣繡著金色的流蘇,玻璃花器內插著幾朵奇異的藍色薔薇。
閃爍著透藍的光亮,而枝葉霜白。看似冰冷卻蘊涵著強烈的生命力。
──是哪裡的品種呢?
「很美麗的店。」
環視整個空間,由衷地稱讚道,將在藍薔薇上停留過久的目光移回展示著礦石的玻璃櫃。
「綠螢石,依舊是這位老朋友。至於用以交換的物品……」輕攏懷中的紙捲,「手抄的歷史可以嗎?從古早的祖先一輩便有記載時局的傳統,這是近數百年的歷史概述,可惜對尼格理塔並無提及,敝家族生活在更北方的地區。」
以物易物一向是伊納里商店的傳統——女子是這麼說明的,而當時夏彌爾的回覆無非是:『真是特別,畢竟有些東西的交換是講究對等的心意。』、『相當感性呢。』諸如此類。
然而真相是,生前作為國家魔法師,掙來的資產寬裕過幾代或許並非難題,但「死後也帶不走」指的就是這麼回事。總之初來乍到尼格里塔的浮游靈青年身無分文,原本這是沒怎麼要緊的,畢竟只是作為靈體存在著的話,並不需要任何花費,但若是想在一般商店買東西便得付錢,大量批購礦石更非小數目,數個月前在市集邂逅的商人米勒小姐正好解決這個困擾。
「您可以先將捲軸放到這邊桌上,」她笑得溫婉,然後走到玻璃櫃前。打開了玻璃櫃,將幾個裝得慎重的木箱取出。
然後將青年指定的礦石一一羅列在一旁的大桌上。粗略地依照品質與大小排列、深淺不一的綠一字排開。
「寶石級、玉石級、及重製加工過的,請隨意挑揀您中意的。」
目光概略地掃過桌面,僅就順眼程度挑出了幾顆,再從中細細揀選。
夏彌爾將其中一顆螢石取起,整體只有半個手掌大小,但碩大而通透的單晶挨簇著暈染了艷麗色澤的色心,有如盛夏澄澈的湖水,翻轉之時似有若無的藍在這池碧綠中流動,相當契合青年居住的湖邊宅邸——格陵佛羅蘭特(Green Fluorite)。
「總有好東西呢,米勒小姐。」輕輕放下選定的原礦,青年露出微笑,「那麼就這個,麻煩您了。」
「那麼這邊就替您包起來吧。」
取出相應大小的木盒,內部緩衝絨布凹陷被剛好填上的螢石所契合。
刷地蓋上了木盒,交付給客人。
將匣子收進衣袋,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青年抬頭望向從玻璃器皿中伸展出的藍色花朵。
「『無法觸及之物』的意思呢……這是本地特有的品種嗎?」
——或是某種魔法道具?四百餘年,他也算流浪過不少地方,但從未見過傳說中的藍色薔薇,眼前的花朵卻又不若道具般無機,嬌嫩的重瓣綻放出蓬勃的生氣。
來到店裡的,沒有人不被那樣的靈魂所吸引。
「您要如此解讀也是可以的。」
唯有米勒才能覓得的藍色花朵,猶如藏與尋的繁瑣遊戲。
「先前還有客人問這是不是染的呢。」
但若是染,枝與葉就不會是霜色。
不置可否呢,現代人都這麼說話的嗎?
久未與人相處的青年笑著點了點頭。
入住湖邊宅邸後,夏彌爾也正以偽裝的人類身份展開在尼格理塔的新生活,看來得要重新融入人類社會了,或許過幾年習慣些後,可以試著辦場晚宴——不著邊際地想著,夏彌爾再度開口:
「這兒雖然同樣是湖邊地區,生態卻很不同呢。」目光轉向窗外,「生長在這兒的蕈類,也多數都沒有見過,真是大開眼界。」
那瞬間,店主人那雙藍眼似乎亮了一點。
「附近比較特殊,圍繞的霧氣大概特別滋養嬌貴菌絲。久而久之,就
被生長起來了呢。」
四處走動的店主、終年被霧所包圍的湖泊、說起來將各種材料帶回來培養似乎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了。
那些
妖精環大概也是相同的原因吧?
via「原來如此,看來得小心翼翼地別踩進這些小東西中了。」夏彌爾打趣地說道,「整整一年都在如此美麗的光圈中跳舞雖然浪漫,但也會有些困擾呢。」
他走向窗邊,蓊鬱的森林中,還隱約可見來時引領的光點散發的玄幻光芒。
「您看來對蕈類情有獨鍾。」
「將萬物腐化再造,不覺得是很浪漫的事情嗎?」
與以往那些出於禮貌的笑容不同,格外真實起來。
「至少這邊是這麼認為的。」
侵入、歸化、再構築──然後畫為新的形態與生命存在著。
「……我能理解,」夏彌爾苦笑道,「但不是每樣事物都擁有這項殊榮呢。」
「哎呀,雖然有些突兀——既然您是這方面的專家,今晚敝宅恰好準備料理蕈菇,您是否願意蒞臨賞光呢?」一閃即逝的苦澀彷若錯覺,青年換回的沉穩的微笑,向女性提出邀請。
「就當作批走您大量綠螢石的謝禮,初來乍到實在不知道能在哪兒找到這些東西——大廚羅瑞或有請益,會很高興見到您的。」
對於蕈類的研究與興趣,其實很少主動與客人提起。就算是有著親密行為的對象,也不一定知曉這個小小的興趣。
「今晚……呢。」融合天與水色的眼似乎在思量著什麼。
「若貴府,不介意有我這位不速之客的話。自然是很樂意的。」
如此說了。
森林的另一處,莊嚴而勻稱的宅邸臨湖而建,從前它還不叫格陵佛羅蘭特宅邸時,關於這幢老房的傳聞從來就沒止歇過,無論是滅門血案、惡靈、吸血鬼宴會、人體實驗,任何含有驚悚內容的猜測,都能為這片荒煙漫草的傳說添上一筆。
是虛是實,知曉真相的人們都已不在世上了,恐怕僅有少數不生活於明亮世界的住民們或有聽聞。
而宅邸的新主人不知是對傳言充耳不聞,或僅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入住的,此刻正以一貫優雅的笑容隨興地導覽著沿途的風景。
邸外的磚牆猶有風化的痕跡,不知名的攀藤植物在半壁上盤繞;入室之後,雖然乍看之下並無違和,但細細一瞧,愈是富麗堂皇的裝潢背後,是最破舊腐敗的角落——青年「初來乍到」一說所言不假,四處可見新舊設施的落差,這座宅邸顯然尚未完成迎接客人的準備。
「那麼,這邊請。」夏彌爾回過頭,「晚膳就快準備好了,您是要四處晃晃、還是先坐下來歇會兒呢?」
突兀的邀請、孤男寡女、作為貴族的居處竟如此頹敗,顯然有失於禮——青年似乎全無自覺,是不常與人來往嗎?
然而這名為米勒的女子卻一點也不在乎⋯⋯這樣的邀約與地點,看起來全心地信任著提出邀約的夏彌爾。
「真是不錯的地方呢。」
如此說著。
裝修之前,裝修之後,或是現在這進行到一半的模樣,對她來說都是很好的。
「夏彌爾先生,就按照您的意思吧?」
身為客人自然尊重宅邸主人的意見,這樣地回應了。
「那就請您稍待片刻了。」夏彌爾點點頭,為女子拉開其中一把扶手椅。
這張長餐桌顯然屬於已更新的範圍,銀線滾邊的厚實桌巾看來像嶄新的訂製品,飾有細緻雕花的銀燭台彎曲著典雅的線條,下緣垂墜的綠螢石在燭光中折射著晶亮的光芒。
外廊飄來陣陣香氣,此時,一名廚師打扮的中年男子推著餐車進房,身後跟著一名淡與藕色鬈髮的女孩。廚師見到客人似乎有些緊張,夏彌爾前去與他交談幾句,他立即露出又驚又喜的笑靨。
「女士您好!俺是這裡的廚子,聽說您是蕈菇的專家啊?那正好了,昨天正好進了批不錯的食材,其中的蕈類今天的料理裡頭就用了不少,蕈菇培根鹹蛋糕、奶油蘑菇濃湯、菲力佐松露鵝肝醬——哎呀、希望您別嫌棄,宅邸裡平常都隨興吃吃,夏彌爾也沒先告訴我有客人要來呀!這是俺在這附近的森林裡採的,」拿出了一朵菇,「名字實在記不清了呀!但搭配奶油的香氣很是溫婉——說起森林裡的野菇啊——」
廚師來到賓客面前,就這麼自顧自地說個不停——那表現不像大多數貴族的家僕應有的樣子,但青年僅是習以為常地微笑著,還幫忙將食物上桌擺好;而女孩早已坐定位蓄勢待發。
看著興致勃勃的廚子,米勒帶著淡淡的笑容與對方交換心得。一邊繞著長桌觀察每道菜色,簡單地給出烹飪的建議。如何勾出蕈類的香氣,搭配的肉品與調味、還有與其他食材的比例等等。
就像是翻出了本詳盡的烹飪書,不斷湧出相關的建議。
「⋯⋯不過,繼續說下去,這些美味的飯菜就要涼了。」
她有禮地微笑,看著那似乎閃爍著某種光亮的菜餚。
「夏彌爾先生,您覺得呢?」
青年噗哧一笑,終於開口道:
「看來我們的大廚頗有斬獲,相當感謝您。羅瑞啊,你在為這道牛肉冷盤用心良苦嗎——開玩笑的,可可已經快把我的盤子盯出個洞來了,我們開動吧?」
「嘶——嘶嘶——」女孩兩眼發直的樣子看上去有些猙獰。
待賓客取起餐巾後,主人也將其平鋪於雙腿,那麼,可以開始品嘗羅瑞那彷彿要令人躍動的美味佳餚了。
那雙藍色的眼睛,輕輕讓視線掃過桌上菜餚。
然後,受邀而來的女人抿抿唇。閃著光澤的唇觸上大廚精心製作的餐點。
──在確認一同用餐的幾位都已經將食物吃下肚的那一刻,那雙單純的藍眼閃過一絲狡獪。
隨著桌上菜餚一道道見底,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音樂聲漸漸大了起來。四分之四拍(Four-Four Time)的節奏,是快步(Quickstep)舞的基礎。
也許是因為音樂動人,也許是其他理由。米勒的手指隨著音樂在空中彈奏著什麼,起初看還像是演奏著鋼琴,但漸漸地、你發現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
青年先是感受到一股神經麻痺的錯覺,而後是細小、刺癢的騷動從指尖攀向臂膀,接著——
他揚起了一隻手。
正確來說,他的手被揚了起來。
「......唔。手,不聽使喚呢。」夏彌爾有些無辜地望向對桌的女性。
那雙藍色的眼睛,帶著些許金屬的光澤。猶如某些珍稀蝶類的翅翼,閃爍著、零星的光芒。
「哎呀哎呀,還以為您已經做好被我惡作劇的準備了呢。」
受邀的女性放下了手上的刀叉,如同觀賞戲劇一般地看著眼前的鬧劇。只要是在房間內的,器物喧鬧舞動著。
嬉鬧與試探,戲弄與作亂,湧動在血液裡、那屬於女巫的部分,在這樣的場合蠢蠢欲動。
原因無他、僅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看來就幽默感而言,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餐點的調味是否不合您的胃口?。」夏彌爾並沒有抵抗,依舊是不慍不火的語調,但看上去有些訝異。
偌大的飯廳中,在物品充滿節奏的撞擊聲下,一老一少一小就這麼踏著奇妙的步伐,在女巫的擺弄下舞動。
「哎呀,請小力點,」高舉左手旋轉了數圈,「體諒一把老骨頭了,幅度這麼大會骨折的。」
宅邸主人挑挑眉,此刻的震驚似乎是源於「今晚的賓客不是人類」,而非喪失自主能力的軀體、或是對性命的擔憂云云。
「物品部分也請手下留情,螢石經不起撞呀。」倒是對物品的安全格外在意。
「這不是挺愉快的嗎?」
節奏輕輕地加快,而器物倒是安分下來了。
⋯⋯唰。
似乎有什麼自那烏黑如檀木的髮絲之間竄出。
「是的,久未像這樣活動筋骨了呢。」夏彌爾笑道,「要不是羅瑞是死物,也要被您嚇掉半條命了,哈哈,可可看上去倒是挺開心的——最痛苦的就是不能繼續用餐了吧,平時負責收尾的總是我們的小餓鬼。」
廚子一臉愕然,張大口欲言又止地瞪著陌生的女人,奮力想掙扎,但想當然爾是徒勞;而原本坐在淡色青年身側的女孩,任由操縱擺動身軀,眼神卻死死盯著餐桌上的蕈菇料理,仔細一看——懸在嘴角的那是口水嗎?
「還以為能以人類的身分和人類交流呢——啊,真是挫敗啊。」宅邸主人輕嘆口氣,若是手能回歸自主,估計正扶著額頭。
「至於您的啟發——肉體是生者的珍寶,於死者而言不過是牢籠——我會銘記在心。」
他輕輕低下頭,眼神變得木然,而後身軀像失去魂魄般頹然跌落,卻在貼近地面前就這麼散逸無蹤。
燭火劇烈晃動,留下拖曳的殘光;凝結一般的空氣之中再次浮現青年的形影,但和方才確切的肉體不同,隨著淺綠色靈質的流動,時而清晰、時而縹緲,在微光間忽明忽滅。
「我是浮游靈夏彌爾·盧埃邁禾,莫非您是——」
那個瞬間,血紅的犄角如樹的枝枒那樣竄生。別於黑髮上的金漸漸退去了色彩,開綻出六裂的瓣。
帶著魔力的藍、就這樣默默地閃爍著。精靈似的耳帶著銀鍊碰撞的聲響。
「……是呢,我就是女巫喔。」
蘊含著充沛魔力的姿態,嘴角勾著無比愉快的笑容。
「辜負您的期待真是抱歉了。」
藍眼黑髮,惡魔的眷屬。停下了玩弄提線人偶的的動作。
惡作劇也告一段落了、的樣子。
「真實身份也包含在一物換一物的範疇嗎?」幽靈頗具興味地歪過頭,「今夜真是近百年來最有趣的一晚了,美麗的女巫小姐,我並不後悔邀請您。」——羅瑞就不知道了。
夏彌爾一擺半透明的手,屋內因方才的騷動而錯位的器物便全數歸位整齊。
「說起來……難怪覺得少了點生氣,」他環顧四周,「米勒小姐,稍早在店內看到的藍色薔薇也是商品嗎?」
「夏彌爾先生,我很中意您。」不論是思考的速度,或是應對這樣的突發意外的從容態度。
「這邊會為您留下薔薇,好好期待您下一次造訪《伊納里》的。」
並給出了允諾。
結束這交流長跑啦,辛苦了
第一次玩交流,相當有趣><謝謝米勒女神中!
辛苦了,(≧▽≦)
夏彌爾超冷靜的,讚讚讚•̀.̫•́✧
米勒也超大器的,女神氣場讚讚
看這兩人互相推球超有趣的XDDDD
夏彌爾那份貴族的氣度表現得很好,真的好喜歡他的應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