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拉上肩頭有些滑落的大衣,漫無目的在這條看不見盡頭的小路信步,僅是想讓待在宅中所悶出的煩得到一點紓解罷了。
提著吊燈,月光指引往秘密之地。
夜幕籠罩下的森林是另一番風景,更加像是屬於自己的世界。漆黑的龐大山巒令人生畏,林間山風跟雨霧的氣息與內心相連。夜間的山脈沉睡了,被雨水洗刷過的墓地旁,孤單的靈魂于黑暗中才看似更加自由。
回頭遠遠的看著雨後一路踩出的泥濘,洋館一樓的窗戶依舊亮著。燭光,晚宴,歡聲笑語,幾乎家中的全部人都在為今天的活動而投入——是為了與大家曾經交好的第一名戰士。那麼入夜了,大家都喝醉了打鬧的時候,自己就可以打著燈籠悄悄的從宅邸里出來。
就可以讓自己從那個世界脫離而不被人發現。
是有點昏暗,但當雙眼習慣了這樣的明暗度時便也無所謂了。
潺潺的水流聲細細的傳至耳裡,前行了數步見著了那映著粼粼月光的溪河而停下腳步,放空了思緒靜靜的凝望著,心浮氣躁的情緒宛若也逐漸獲得平息。
突兀、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至近的傳來拉回了神遊的神志,手慣性的抽過拿沉甸甸的槍指去聲源處,以防魔物倏地偷襲自己。
身後幻獸尾隨著月光,將叢林中的螢火遮擋在自己的燈火之外。對面溪水反射的月光越發清晰,辨別了岸邊那佇立黑影的身形。
瞇起眼睛,又輕輕地皺眉去看,背著月光似是黑髮黑衣卻辨不清他的臉。正當自己放慢腳步接近時,那影子卻驀地轉過身,用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了自己。
「!」那意外之舉忽然的驚擾了自己的步伐,而幻獸旁的靈火四散向夜裡躲藏起來。
朦朧的光線灑落彼此,雖然不能看的太清楚對方的面貌,但至少看的出來是個人的輪廓。
舉槍謹慎的緩步向前,總算是看見了來者樣貌,在記憶中似是有在宅邸見過對方的印象,名字是……庫勒、尼西麼?
確認是戰士後而放下還舉著的槍並收起,臉上的警戒也放鬆了些許。
「……下次別再一聲不響的出現在別人後面。」
停在原地聽著他的問話——那聲音和今日的宴會的主角不是相似嗎。心中也存疑地舉了燈火去照,看他舉步一點點靠近自己,面孔映上了手中的燈火,然後視線對上了一雙金色的眼睛——是艾伯李斯特,但今日之前從未像這樣清楚地看過他臉的樣子。
「……對…對不起…」條件反射的低下頭,心中感覺稍微有些複雜,卻也因不是危險的人而放下心了。「可這時候大家應該還在等您,請快回去吧……」小聲的這麼說了,卻看見對方的臉上浮現了預料之外的神情。
「大家?等我?」聽見這樣的話而有些訝異的微睜雙目,不太明白對方所言為何,自己走出宅邸時分明只餘自己的腳步聲,確定只有自己還清醒。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微傾過頭,望著對方冷靜的回道。
「……可是……今天是艾伯先生的生日…是的吧?「」
對方的反應似乎令自己有些奇怪的錯覺,可那模樣跟眼神卻是早些時候宴會上的主角沒錯呢。
打量他疑惑的樣子,又試著小聲地提點道,「所以…洋館的宴會還沒有結束呢…」
生日……嗎?不提倒也是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但事實上確實是沒錯的。
那樣的違和感倏然湧上,他與自己所知的「庫勒尼西」有所不同——他是不屬於「這座宅邸」的戰士啊。
推過臉上有些滑落的眼鏡,看起來對方還沒察覺這件事。
「既然還沒結束,那麼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低著頭不敢看他銳利的眼睛。想起似乎自己在出門之前,連一句祝福都還無從送上呢。傍晚在宴會上壽星舉杯穿過酒席,有接二連三的戰士向他搭話著,有祝福的,也有的停下來攀談。自己卻無暇、也沒有那樣的勇氣,甚至一句[生日快樂]都。
「我…我嗎……因為不太擅長,所以在大家喝酒的時候出來散心……沒、沒有想到…」
低頭看著自己捏著提燈的手,搖曳的燭火就像自己不安定的心。
柔和的鵝黃光線微微映照著彼此,對話又陷入了一陣沉默,不過聽來他所處的宅中是挺熱鬧的,慶祝生日嗎?自己不曉得有多久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不然、也不會經由對方才想起今天這個日子對自己的意義。
當那個總是在自己身後的人,不知從何時起回過頭不再見到那頭耀眼的金髮及笑容,心頭便彷彿就此缺上了那麼一塊。
是羨慕嗎?抑或是其他的情緒?在這個無光的世界,不斷輪迴拾回過往的記憶,最終、又能夠獲得什麼?──不得而知也不欲知曉,結論是什麼都無所謂。
「也罷。」輕描淡寫的替這段對話帶上了結尾,轉過身再次望向那不斷流洩的河流,將自己的思緒也放逐其上遠去、載浮載沉。
「請問…」小聲啟口想要發問,可眼前他一動不動看著溪水中倒映的月影,是那樣不似從前宅邸艾伯的樣子。
是令人可以從背影讀出,不可以就這樣輕易的走上去驚擾的。
不,或是說,是自己從前從來不會在家中那位宴會主人的眼中看到的東西,用自己的感受來形容的話,就像是更加接近于其他世界的靈魂。
看他站在自己從前的位置凝望著風景,給人的感受是那麼的不相同,而又融於這幕夜色之中。
輕輕皺眉,但緊握衣角的手指卻放鬆地輕撫胸口。像是害怕[吵醒他]一樣,小心走到了河的旁邊。
「不知艾伯先生…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來到這裡呢。」
那輕柔的聲音喚回了飄渺的意識,像極了畏懼打擾自己一般的小心翼翼,眼角餘光瞥過那人的位置很快地再度將視線放回了前方的溪流。
「和你一樣,散心。」
長時間滯留在宅邸的日子,不知不覺也累積了許許多多無可言喻的鬱悶,在走出那大宅來到這片林中才終有發洩的出口,但壓於心口的那沉悶仍在那兒。
弱點鮮明的展露在自己眼前而不悅的蹙起眉間,這樣的自己──實是不堪入目。
「經你一提,才知道生日這應該是有意義的日子,卻又對現在的我毫無意義一般。」
總是第一個跑來給予祝福的人,早已不在,時至今日連自己都忘卻有這一天的存在,微風吹拂過沒有帽沿壓制的髮絲,自嘲的彎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