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春天。

宜人的氣溫,美好的時節——
隨性的小曲飄揚過斜角巷的青石板街,口中輕輕哼唱、手邊擦拭玻璃的動作不停,青年仍有餘裕朝路過窗前的少女們彎起和煦笑意,將幾朵循聲望來的青澀蓓蕾羞紅了臉。
能把枯燥工作弄得那般愜意的人,也只有克洛維·德瓦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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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身體探出門框,他連推銷的語調都是幽默,正和街上的女性談到以丁香點綴的風鈴草香水將是今春首選,就有幾副桌椅強勢飄過頭頂,不耐煩的嗓音從他身後喊過來:
「大情聖,送夠了秋波就快來幫忙!」
「喔,親愛的瑪里,看來你沒注意到這片乾淨的落地窗是誰的功勞。」揮手送走曼妙的的身姿後,克洛維將魔杖劃拉過空中,聲調輕快地取笑道:「不得不說你開始有老闆的派頭囉?瞧這倍數成長的壞脾氣。」飛舞的桌巾輕飄飄落定,被咒語完美鋪平。
而忙著排列桌椅的棕髮青年揚起眉毛,將友人的前一句話毫不留情地損回去,「我只看見某個傢伙拋下手邊工作,還在我的店門口創造自己未來的客人。」
「我要是真想那麼做,就會請她進來喝杯茶。」
「用我的茶葉?混蛋!」
「別那麼小氣嘛。啊⋯!把抹布朝人亂丟可不是好習慣啊瑪里,麻瓜做過研究的,上頭可有很多細菌——」

或許先人誠不我欺,缺乏營養的對話總是友情的最佳證明。
當午茶時間的鐘點敲響時,雖然還有些粉塵飛揚在空中,但光看雅致的室內陳設,任誰都會以為這是座初顯幾分雛形的咖啡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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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如果把「奈萊魔藥材料店,整修中」的掛牌暫時拆下,就更有那麼一回事了。
被自己的想像給娛樂,克洛維叼著銀叉,笑彎鏡片後的綠眼睛。

步調輕盈的、愉快的人。
這是克洛維·德瓦納最常收到的評價,而他也從不否認自己是有那麼點藝術家,從小小孩時期,第一次嗅到可可亞和果仁糖的那刻,他就是這副德性了。自幼成長的《Devana》香鋪今日公休,所以他漫步過半條街距離,幫剛接過家業的友人下下打手,順便討頓午茶。
「對了,今天怎麼沒看見小莉琦?」他關心一句。
「誰知道那個阿福羅跑那去了,正好省得我多買一塊蛋糕。」

早已習慣友人的口不對心,所以克洛維很體貼,沒打算戳穿那你這個妹控幹嘛一臉不開心。他也沒多問,只將便攜式收音機的旋鈕輕輕轉動,一面哼著近來總在腦中盤繞的旋律,那首關於北京有九百萬輛腳踏車的麻瓜歌曲。
換台的雜訊干擾他的嗓音,不知那個頻道爆出幾聲笑,然後聲音就漸漸合上了。
——是一樣的歌。

大概是注意到這點,伊爾瑪里收拾空盤的動作也跟著頓了一下,他有些狐疑地望過去,看見克洛維寫著賓果兩字的微笑,確定那並不是個巧合。

「好奇嗎?我在等你問我呢。」手肘輕輕撞過去。
「⋯⋯無聊,愛說不說隨便你啊。」
克洛維將音量轉大一些作為回答,放鬆地往椅背倒。
未變聲的男孩嗓音從收音機裡散出,那是種有些漫不經心的清唱,但姑且也還算悠揚。伊爾瑪里聆聽一陣,好看的眉間都擰出淺折了,愣是沒弄懂克洛維究竟在故弄什麼玄虛。

「我姪子,」克洛維說,突然笑起來:「他做作業的時候偶爾會哼歌,像這樣開著電台,然後唱得很隨便,這點倒是跟我有點像。」
你笑得像是在炫耀寵物照片的飼主似的。
唉呀,真的?

克洛維摸摸自己的臉,曉得伊爾瑪里的描述不算誇張,卻一點也不在意。七個姪子姪女他從小看到大,一樣認為小孩總是可愛又有趣的存在,充滿各種可能性。
而這一個, 又更不同一些。

約罕,德瓦納家的新男孩,那個冷硬長兄所生的小固執。
男孩拖著收納過往的巨大行李箱橫越歐陸來到海島,眼底烙印著麥田、鮮花、南波西米亞太陽曬過的記憶,無處不散發獨屬外來者的氣息,除了那雙屬於德瓦納的綠眼睛。

——不會更有趣了。這樣的未來繼承人。
克洛維總是想不會有更有趣的事了,直到某天他敲擊收音機,發現姪子的小秘密;現在也是,他才想著,更有趣的新芽就從日常的土裡鑽出。

「約、約罕哥哥⋯⋯」

收音機裡突然有人敲擊門板,小女孩的啜泣從稍遠的地方低低傳來,然後青年們聽到一陣慌張刺耳的收拾聲,兩人面面相覷了一秒,先反應過來的克洛維趴到桌上悶笑著,說著喔天啊,看來小約罕真的很不想讓別人曉得這個電台⋯⋯
過了一陣子,電台另一端終於有人喀答扭開門把。

「荷莉,什⋯⋯你的頭髮怎麼回事?」

「都是布萊姆哥哥,」抽抽嗒嗒又吸了鼻子,聽起來真是相當傷心委屈的告狀,「難得媽媽幫我編了辮子,我都叫他不要扯了⋯⋯」

男孩的嗓音在空中頓了好久,好像他也猶豫在原地,不曉得該怎麼應付突發狀況才好,最後他無奈道:  

「過來擦擦眼淚,蕁麻會修理他的。」
⋯⋯你家聽起來真像幼稚園。
有時候。克洛維承認,見到好友露出難以忍受的神情,他忍不住又要笑,補上一句:平時還是挺乖巧的。

「但是蕁麻姐姐不會綁頭髮,」荷莉的聲音又輕又怯,幾乎可以想像那孩子擰著裙擺的模樣:「她、她說⋯⋯可以來找約罕哥哥,你能幫我。」

「蕁麻這傢伙——」
「嗚、你生氣了嗎⋯?」

「不是對妳。」不滿的音調撐了沒兩下,就軟化成放棄的嗓音,「算了,過來坐下吧,總之我先把打結的地方梳開⋯⋯你們到底是怎麼玩成這副德性啊?」

聽到這裡,克洛維倒是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那個疏離的男孩正在學習成為兄長,這點他有所感應,卻從不曉得對方還做得來編髮這項工作。
而且還是相當熟練的樣子。
梳理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向陽的房間裡,那頭糾結的草莓金長髮想必已經理順開來,柔軟披在小巧的肩上,叼著橡皮圈使男孩的咬字不清,他含糊問家中最小的妹妹想要什麼髮型。

「想要、想要⋯⋯有辮子的。」

「好,那我把固定的部分藏進去,就不會被扯開了。嗯⋯綁鬆一點?」

「我喜歡澎澎的,」有人破涕為笑,軟軟地指揮:「然後要這個緞帶。」

「我明白了。」
童稚的對話叨叨絮絮,伴著青年們忙裏偷閒的下午茶時光走過。
直到廣播不知不覺斷了訊號,克洛維的笑也還沒停,套句損友的形容詞,笑得像個笨蛋家長。

「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的心情吧?就不相信你從不覺得小莉琦可愛。」克洛維的聲音洋溢著好心情,他伸手扶住叮噹作響的杯盤,身邊似乎陷入思緒的友人登時回過神來,以一副欲蓋彌彰的心虛樣反駁:

「她哪裡可愛了,明明就是阿福羅!」
哪裏都有不老實的人。
還稱不上看透人性,但克洛維笑得自在,幫著對方將空盤放入吧台,他很習慣身邊有那類型的人存在,彆扭、羞怯、硬脾氣,而那總是至親之人又近又遠的原因。

有天你能明白那一切的意義嗎,小約罕?
原野上朝你遙望的狐狸,髮辮盤繞出的薔薇,

還有那些更溫柔、更溫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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