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發劇情】
轉瞬間,枝頭上艷紅的秋葉凋零殆盡,覆滿了霜白的雪。
猶如秋季的倏然到來,凜冬的腳步亦讓人猝不及防,只消一個如常的夜晚,再次揭開房門時便已是全然不同的世界。在織金著物外又罩了一件玄色羽氅,堪能抵禦不甚適應的寒風。
既是好奇那不斷飄落的雪、亦是欲以活動身軀換取些許溫暖,不知不覺間沿著緣廊已然拐過幾個彎彎繞繞,映在眼中的雪景忽然出現一抹突兀的櫻色。
latest #38
會是未曾謀面的同僚嗎……?那人似乎也在獨自賞景,安然倚著樑柱未出聲響。
本不欲攪擾他人清靜,緣廊的鋪設像是要將自己引領到他身邊似的,若是貿然折返離去未免過於失禮……便只有繼續向前。隨著距離逐漸靠近,放輕了的腳步還是被輕易察覺,與那雙令人驚異的異色瞳對上了視線,一時微怔。「……抱歉,打擾您了。」
此地擁有如同現世存在的流動時分,固定的四季時節遵循永不止息循環轉動;前刻遍佈片片落葉的楓紅秋季剎那間邁入嚴寒的銀白冬令。
一層又一層純色霜雪滲出純潔冰冷,不只覆蓋地面與物體線條往上無限堆積、甚至填滿視野可見之處,生理雖跟隨本質浮出厭惡寒冷之意,又不自覺被自然造就的美麗景緻深深吸引。浸淫景緻的賞析思緒不久被逐漸靠近步伐侵擾,那停滯又刻意放輕的設想處處反應性格,並非熟稔的「那位」……又會是何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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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頭率先與那雙新綠視線對上,那席從未見過的雅致衣裝、綁束整齊的柔軟紫澤長絲,隨同話語口吻埋藏一定程度禮儀涵養;那份氣息不像是活生人類,或許與自身相同佇立於刀刃的定位之中。
主動由倚靠梁柱姿態恢復站立之姿,轉身面向對方為初次陌生招呼點頭示意。「那倒不要緊,這並非需要道歉之事。」
眼前人撫子色長髮繾綣自肩頭垂落,一身薄紅袈裟似是隨性披著,恍然令人憶起初臨本丸那日所見紛飛落櫻之景,若是在春花爭放、鶯燕交啼時與之相逢,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雖則確實擾人清幽,聽聞彼方淡然語氣即明白其並未記掛於心。既為同僚,更應正式介紹身分才是。思忖及此,展現微微笑意,啟唇道來。
「初次見面,我是蜂須賀虎徹,以身為德島藩大名蜂須賀氏的家傳刀而得名。」停頓一會兒,對接續將要提及的字詞流露一絲輕蔑神色。「和世人口中所流傳的那些贗品不同,我是虎徹的真品。」
真品;贗品。
隨同微笑介紹來歷的慎重語調摻雜截然不同對等字眼,輕蔑意味神色雖並未直向投射自身,特意強調立場、維護存在定義的態度滿溢濃重堅定,彷彿為世間烙下的延續定位刻劃不滿界線。
身為刀工耗費時分精心鑄造的刀刃,親手嵌入的重要心意必定是獨一無二;假若同樣有所外型相仿、冠上相同之銘他物佔其存在空間,那種感觸將會是如何?全然矛盾?或者如同眼前之者滿懷不忿鄙夷?對於胸口烙印魔王印記的自身而言無法實質理解半分。
唇角勾勒淺淺笑意弧度,捨棄無謂思慮地釋出應對禮儀啟口。「那麼、蜂須賀殿,我是宗三左文字,只是輾轉於天下人手中的裝飾罷了。」
「宗三左文字……」低聲複誦對方名諱,漫長時日以來皆被奉為家傳刀而束之高閣,接觸過的刀劍少之又少,不可言喻地,這個名字依稀能勾畫出一絲塵封記憶……幾任家主所談論的言詞逐一掠過腦海,歛下的眼眸隨著回憶浮現重新亮起。「您是,被稱為最接近天下人的,那一位的刀啊。」
緣於初代家主係為豐臣秀吉的直臣,自己被下賜成為蜂須賀氏所有,多半也承那位大人之手,或可謂姻緣匪淺。意外尋得些許記憶,化而為人的感受蘊聚真實,眉眼染上幾分悅然。
「被天下人所鍾愛,隨侍身畔,受萬民口耳傳說,宗三殿確實是無愧此等美名的刀。」相較於出自虎徹名門卻未有任何實績與經歷的自己,宗三左文字以其自身名諱聞名於世,著實令人稱羨,眼前人雍容淡雅的氣質,名符其實,有著不一般的氣度。
「您言重了。被天下人鍾愛又有何用,美名僅不過是華而不實的綴飾。」投來話語字字似是流露欽羨、似是傾訴讚賞感言,修長細指不自覺緊跩袈裟柔軟布料,率先別開頭地輕闔雙眸否定搖頭;黑暗視野不再是先前點綴本丸的時節美景、而是浮現過往經歷的狹窄虛空。
即便命運刻劃隨侍天下人身側絕美事實,斬切硬質白骨、削劃薄膚生肉、啜飲溫熱絳血究竟是何等感覺?自從桶狹間之戰敗落納進織田信長手裡以來便徹底遺忘,獨屬自身的銀亮鋒芒再也無法盡情於蒼茫戰地嶄露。
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雖與塵世緊密接觸,不曾抹滅半分的戰利品意義滲入存在轉以炫耀陪侍。不僅是遵循意識活動的纖瘦四肢,全身心靈早已被過深執著枷鎖禁錮,猶如緊鎖牢籠的鳥隻整日望向變動不大的深遠彼方,努力於狹隘空間振翅渴求真實自我;那冠上「刀刃」物品稱謂僅是虛有其表,過往是如此、往後是否也會如此?
睜開瞳眸再度與那道鮮綠目光直直相交,這副近似人類樣貌適當反應本體固有特質,那份應對態度、優美樣貌展現高貴無比氣度,貴為家傳刀是否也鮮少擁有馳騁戰場的經驗?「想必蜂須賀殿備受前主呵護吧?」
隨著垂眸閉目迴避相視、舉止流露否定之意,適才醒悟前述言詞並非謙遜之語,微微睜大雙眼,略感訝然。未知宗三左文字過往時日曾有何種遭遇,僅止見其風光事蹟便貿然訴以讚譽,也許期間度過了一己之身無法想像的經歷……?那副淡漠容顏隱隱似有悲傷凝聚眉間,雖近在咫尺,頓時猶若屏障相隔,無法觸及。
由驚訝轉而困惑,欲出言安慰或致歉,在此等情境下皆是薄弱與枉然,思慮片刻,終至緘默不語。若非誤觸他人難言之隱,此刻落雪無聲,蔚為良景,靜謐相對倒也不是難事……直至被那雙青碧異色的眸子倏然對上,又是一怔,分神擱置前刻思索之事,順其話語答覆。「這是當然的,我是虎徹的真品,沒有理由當作普通器械對待。」
「您知曉黏稠鮮血的氣味、斬切人體的感觸嗎?」朝向前方伸手展開五指任由迎風飄浮細雪落於掌心,隨同收緊滲入過份的冰涼吐露隱匿銳利質詢;現今即使幻化為人身降臨此地預備投向未知未來,在自身眼底僅是脫離舊有環節橫跨至另一只嶄新樊籠。
待處近似過往環境適應如同人類生活雖倍感艱辛,轉變更加鮮明感情起伏、更加銳利無比感官;實質觸碰生疏之物、投身勞動之事掀起圈圈新奇漣漪。
不否認領受刀裝一度沁出高度欣喜,內心總是抱持主上看重自身必定配予出征;一天又一天流逝而過,未曾出戰穩定度日殘忍掩埋深度期盼,不被拿來使用定義隨日擴展濃厚失落,猶如仰頭所望覆滿無際蒼穹的陰鬱厚雲。「並非隨侍身側裝飾、並非落入人情愛藏,斬殺才是刀刃的真正使命不是嗎?」
啊啊……原來如此,宗三殿是這麼想的嗎?實際上,斬斷筋肉,切割骨骸,展現虎徹真品的銳利非同凡物,何嘗不是己身冀望?日復一日的揮刀練習,無一不是想像著砍劃血肉的觸感,沒入軀體之時,是否能使冰涼的鋒刃染上溫熱。
加重的呼吸將寒冷的空氣引入體內,喉間乃至胸腔隱隱有些刺冷,屏息片刻,緩緩呼出一縷輕煙。然而,若不是贗品氾濫橫行於市,導致世人詆毀扭曲虎徹刀評價,還會有這股必須證明能力的衝勁嗎?
「我並不知曉那是什麼感覺。」平靜地開口,目光落在對方所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指上。
「就連鍛造完成後的試斬儀式亦不曾體驗過。家父對於手藝相當自信,認為虎徹刀不需試斬就能予以評級。」說及將自己打造成品的,那位名滿天下的甲冑師,神情柔和,彷若帶笑。「誠如宗三殿所言,我是一把不沾血汙的刀。不只是為了向世人展示真品的鋒利,即便是我的本能,也在呼喚遵從削斬人體的渴望。」略略抬首,眸中閃過一瞬冷冽,似鋒芒乍現。
並未忽視隨同語意展露藏匿真實之下的瞬逝凜冽,宛若出鞘般犀利鋒銳令心思著實烙下驚奇、間接促使莫名衝動過份浮升;假若手邊拿持本體利刃或許早已自然抽刀出手,近處探究眼前不曾徬徨堅實想法、深入堅持真品態度的理由。
——為何能夠從容不迫接受現實坦承相言?為何不否定一切實際追求本能定位?
「但,我並不認為這就是身為刀刃的全部使命了。」回首相望,朝陽斷斷續續受浮雲遮掩,陰影零落猶似輕紗,覆蓋垂墜如穗的櫻色長髮,和不辨情緒的容顏。
「如您所知,我的名字正是由蜂須賀氏賦予的。做為主上恩賜的象徵,由歷代家主世世傳承,昭示吾主與其他大名的不同地位……儘管不曾實質使用過,以虎徹真品的價值守護家主的名聲,便是我的本分。」像是想起了往事,語調逐漸和緩。「雖然終歸落得時運不濟,縱使是家傳刀也只能變賣換取財物……不過,這也是我所能盡責的最後使命吧。」
本分;二個簡短字詞透露個人重視價值,也緩解先前部分擺盪疑慮。
相較飽受屈辱、再刃之苦的己身而言,象徵、價值、名聲對於面前之人的漫長刃生也許是種除去殺戮的忠實驕傲;彼此被賦予相同定位看似極度接近,現下猶如建立未解隔閡遙遠相隔、背對駐足相異領域。
「啊啊……那麼被剝奪本分的我,疊加於身的『執著』便是我的歸屬嗎?」是否永遠只能像隻不自由的鳥隻任由擁有者炫耀持有實權?眼前彷彿再現深藏腦海之中難以忘懷絳色終幕;佇立大勢已去寬廣無際沙場,指腹傳來失去生靈的殘酷冰涼、視界留存未盡守護主公的不甘恥辱,伴隨逐漸接近厚實得意笑聲,那席生疏身影是斬斷本能絲線的絕望終點。
轉變稍強風勢夾帶颯颯呼音拂擦耳畔,勾動髮絲拉牽飄逸蹤跡,順勢吞噬淡然自語穿透純白造就的靜寂世界。
「造出器物既非原途所用,為何又要留其存在加諸他意,一次又一次只為『歷史』刻劃重覆傷跡。」質疑並非主要想要獲得實質答案,夾雜其中之無力、感嘆僅是表達內心完全知情的嚴酷定理。
滿溢戰亂的動盪塵世終將降臨和平一日,根據本意鑄造用以斬殺、守衛敵勢侵襲的武器,一旦令銀刃封入硬鞘也與普通物品無異;人類是種自私無比存在,大多富含複雜感情、以多樣目標決意下一步精心保存。「非常抱歉,似乎開啟不甚愉快話題,冒昧之處還請蜂須賀殿稍加擔待。」
未及細思低喃話語箇中含意,察覺單薄嗓音中的憤懣哀婉,或許是無意觸及了過往的傷心事?剝奪本分、歸屬執著,所謂何故呢?又因何此般惦念昔時,分明是柔順的桃蕊髮絲,卻彷彿被風撥亂,糾結纏繞不止。
「宗三殿多慮了,是我冒昧才是……無意讓您感到不快。」點頭致意,遑論是否稱得上相互告解,不掩尚且生份事實。本欲點到即止,見人淡漠神情,不由得再次啟唇道出疑惑。
「宗三殿……為何輕易定義歸屬?無論曾侍奉哪位主上,現今俱在審神者大人帳下,您和我都能以人身自在行動,不再只是人類所持器物。」微微一笑,迎上探究的異色雙眸。「不須在意為何人所用,您已經擁有了自由意識與身軀。」想起握持本體刀刃凌空揮舞的觸感,如這時的凜冽空氣般令人振奮,稍稍驅趕了佇立多時的寒意。
「說的……也是呢,不過我並非全然不快,僅是憶起少許鮮明殘片。或許現今的我也不自覺深陷執著泥沼,這便是擁有人類軀體的相異之處吧。」迎面而來那抹委婉笑意、句句雕琢個人心思建言溫潤前刻僵化氛圍,猶如累積許久層層凍雪消融留下一絲舒坦清新。
如今以原有名諱納為審神者刀帳其一所用,即使獲得自由抉擇的思考意識、取得遵循決意的行動軀體,爭執未曾變動半分的器物定義又能為矛盾留下何物呢?接受好意般平緩情緒不再啟口,這次是否能以自我意識盡情突破舊有輪廓,往後流逝時分便會逐一證明。
由無際天際灑落的片片細雪劃下趨緩蹤跡,保留不曾削減半點冷度的自然時令、也像似完整反應此刻心境。意識到彼此交流分秒甚長並非短暫,樣貌雖為肉身人軀、本質仍舊不喜嚴寒,不由得垂下眼簾顯露內疚、猶豫摻半神色。「假若蜂須賀殿現時閒暇,是否願意賞光讓我以熱茶作為忍受寒風的賠禮呢?」
細雪吹落屋簷,靜默相對少時,耳聞意料之外的話語,不禁自然流露訝異,復而舒展恬謐笑容。
「承蒙宗三殿盛意邀約,榮幸之至。」
跟隨經風擺盪的薄紅袈裟身後,終於舉步離開逗留許久的緣廊。石階花檯覆雪積深,雪落之聲逐漸未聞。朔風吹拂,堆疊厚雲層層散去宛若抽絲,天空蔚藍如水,揭示冬日暖陽和煦,撫照白皚庭院。盡管凝雪不化,來日方長,這裡、會再次時節嬗遞,回歸初春景象吧?指尖滿覆溫度,茶杯上緣冉冉蒸氣,將對坐伊人映成暖粉。
新綠的漣漪中,泛起早春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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