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與 Nuit_river
※小浦聞魚躍,橫林待鶴歸。
閒雲不成雨,故傍碧山飛。──宋‧陸游‧《柳橋晚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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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個慵懶閒適的午後,難得偷得鏢局裡的浮生半日閒,伊澄拉著夕染步出繁華的京城。
眼前四周樹林環合,鬱鬱蒼蒼。
到了近郊伊澄就伸手鬆了拉住夕染的韁繩,淺色的鬃毛在風中歡快地跳躍,清脆的馬蹄聲響在石子小路上。
這幾天伊澄的忙碌讓它悶壞了,夕染踏著輕快的蹄步、不顧身後的笑喊。
往前一溜煙的跑去,馬上拉出了一大段距離。
沿著小路轉過半個丘陵,一條溪流就出現在眼前。
它歡快的嘶提了聲,停在澄碧的溪水旁低頭飲水,兩岸桃花開得燦爛,粉雲般蒸騰了一片。
落英繽紛,隨流水緩緩而逝,宛若自天上散落的煙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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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擾人清夢哪。」躺在草地上的夜河嘀咕著,原先雙手枕於腦後,聞聲而動,一個扭腰起身,惹得幾片花瓣自髮間和面頰墜落。
最終淺嘆。
「噯,我說,你是哪來的大傢伙?」見毛色漂亮的,想必是自哪戶人家出來的吧。
探手向前,安撫地輕拍了拍馬的側頸,兀自問道。
夕染從因飲水變得濕漉的鼻呼了一口氣,溫馴的褐色眸子眨了眨,看來相當親人。
它用頭側頂了頂眼前人的掌心,發出嘶聲,似乎在困惑為何沒有飼料或是方糖之類的食物。
遠方是追著夕染步伐姍姍來遲的伊澄。
跑過小徑後瞬間撲進眼簾的美景讓他驀地怔了一下,午後陽光下花瓣仿佛在熠熠生輝。河畔如茵的綠草上站著夕染與不知名的少年,他跑到近旁深深呼吸,先調勻不穩的氣息,才朝著對方啟口道。
「您好,是您穩住夕染的嗎?」
紅棕色的馬匹轉而垂下頭顱,蹭著少年側邊的褲子。
還在應付那蹭過來的溫暖鼻息,一道溫潤嗓音便傳入耳中,夜河眨著墨色瞳眸,見馬兒親暱地蹭向眼前青年,旋身。
「不,我想牠只是來這飲水罷了。」
風起而落花紛飛,翩然如蝶。
「你的名字是夕染啊,真是匹漂亮的馬兒。」倒是先向馬兒說了話,而後才望向來人吐出笑語。
「怎麼,這位小哥也是特地來趕上這花季美景嗎?」
像是知道自己被稱讚了,夕染打了個響鼻,發出呼嚕呼嚕的叫聲。
「近日工作忙碌、好陣子沒帶牠來近郊散散心,定是悶壞了吧。」
看著愛馬討不到吃的往這裡探來,伊澄苦笑著將背上的長槍用布裹住,掛在馬側,撫了撫牠柔軟的鬃毛,這才從袋裡掏出切條的蘿蔔餵牠。
夕染歡快的一口啣住,隨即一根一根地細細咀嚼起來。
「呵、帶夕染晃晃,賞賞盛景的同時...也想來近郊打打牙祭。」
對方的笑語讓伊澄放鬆下來,他彎起溫和的笑,將視線落在眼前的美景。
落在河面上的桃花細細密密的、一點一點的鋪陳在水面上。
蘆葦也生的濃密了,綠油油的,藏著些來安家的水鳥,湛藍的天空倒映在因花瓣泛著淺粉的河水裡,水天一色,就覺得分外開闊。
「哦?」望著長槍以及這位小哥的說詞,倒是幾分有趣,「想不到小哥也有這般興致。」
夜河想了想,接著將兩指銜含入口,倏地一聲響哨,如鳴似鳥,清亮無比。
而那鳴響輾轉,竟又自空中回傳而來,緊接一陣疾風,宛若落雷凌厲而下。
花瓣霎時紊亂飛舞,盤旋數圈而後落地。
一隻燕隼佇於腕上皮革。
「小哥若不介意,要不一道同行?」
伊澄被那嘹亮的一聲口哨分去注意,一望無際的淡藍天空有幾縷流雲隨風變幻,遠處有個黑點漸漸飛近、急冽而下的鳥展開雙翅盤旋了幾圈、落在眼前少年腕上時羽翮乖順的歛起,濃黑色的眸子氣宇軒昂的凝視過來。
「閣下的夥伴也真俊呢,是叫做燕隼嗎?」
伊澄伸手將最後一根蘿蔔餵給夕染、拍拍牠的背翻身跨上馬,自然的側身對對方伸出手,朗聲道。
「那麼到更深些的林裡如何、雖說如此,這裡打獵的功力也不太高明,還請閣下賜教了。」
「不錯,小哥挺不賴的。」讚賞了番,一個揚手任憑燕隼凌空而上,盤旋於空,「但再俊也不比小哥呢。」說的很誠心,倒是沒發現把人和隼相比了。
見對方的舉動,墨染的眸色眨了眨。
彎唇,以手握拳、接力般撞上對方手背,旋即逕自駕輕就熟地翻上馬背,「哈哈,我不過皮毛功夫,小哥也用不著太過謙虛。」
對於自謙僅以微笑回答對方,沒料到少年對馭馬也如此熟練,伊澄拉穩韁繩、因為自己的多慮笑了下。
身前的身形相當單薄,這才讓他起了似乎需要拉上一把的想法。
策馬沿著沿岸開著桃花的河而上,風景無邊無際的延伸開去,流水潺潺像是透著翠意的綠帶。
極目遠眺能看到天際隱約起伏的群山,伊澄往四周越發鬱鬱蒼蒼的樹林張望了片刻,啟口道。
「去哪兒打獵就讓閣下做主吧,你看我們往哪裡走才好呢?」說完將右手探進懷中打算掏出地圖。
夕染停在原地呼叱的噴氣,低頭嗅聞眼前的灌木樹葉。
「我說小哥,你還真是什麼沒想就來啦。」說來這馬蹄聲還真不會趕跑獵物啊?
夜河轉了轉眼珠,置身蓊鬱山林,泉水依舊鳴響不已。
「我看,不如順著水聲,說不定就給我們碰著什麼哪。」
至少大抵上是有個方向了。
「說起來,叫閣下閣下怪不順耳的。」夜河撐起身子,一股腦的探頭望向對方,髮間垂穗亦隨著馬蹄步伐而擺動。
「哪,我叫夜河,夜晚河畔的夜河。小哥叫什麼名字?」
「的確什麼都沒想。」
伊澄被這話一說才覺自己欠缺思量、不禁苦笑了起來。
風從河上漫過,帶著潮濕而溫暖的氣息,他將地圖放回懷中策馬一動,夕染循著水源來處踏著蹄步,邁上往林間更深處的緩坡。
「順著水流,還真不知道會碰著什麼吶,依我看...不被夕染的蹄聲驚走的許是河邊的龜吧。」
調侃了自己一番,碰的著碰不著都是緣分,本就只是圖個清靜。
桃花輕淺微甜的香氣在林間隱隱浮動。
垂眼正好對上少年望來的濃黑色眸子,這才發現他的睫毛居然挺長的,細細密密,
想著稱對方為閣下的確拘謹,伊澄也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姓伊,單名澄。不知該怎麼稱呼夜河兄弟才好?」
「哈哈,那也好,我便捉一隻大龜燉燉湯,屆時也分小哥一杯。」
見眼前小哥眸色澄澈,談吐溫和,進退得體,乾乾淨淨的,可真是人如其名。
「直喚夜河無妨。要不,澄小哥也可同弟兄們,一同叫我小河。」
對她來說名嘛,不過是圖個方便,生來死去的,在意什麼呢?
鳥鳴宛轉,草木颯颯,悉窣聲響忽傳入耳。
「哎,澄小哥你瞧,那是不是隻野兔子?」
見對方如此風趣,伊澄便忍不住笑了幾聲。
隨著小河耳邊的垂穗搖晃,看來還頗有些江湖風情。
「那就喊閣下小河吧,說不定今日還真有口服喝上龜湯。」
想著自己似是沒嘗過龜湯的滋味,他分過神探望起河邊的情況來。
兩旁的風景慢慢往後退去,有幾隻黃鸝藏在葉間吱喳著,路旁的樹剛抽了春意盎然的新綠。
「野兔子?」伊澄回過頭來看見有隻灰色毛皮的肥兔子臥在草葉間。
拉緊韁繩,夕染隨即止步,呼叱的抖了抖馬耳。
他反手從馬側抽出長槍,笑道。
「今日成敗在此一舉?」
「何以言敗?」夜河翻躍下馬,抽箭引弓,輕巧無聲,覷眼向人笑言,「倘若失手,可還有我。」
然話語方盡,一路盤旋於空的燕隼似察覺弓箭動靜而俯衝而下,惹得夜河驚呼了聲。
野兔驚逃,燕隼撲空。
「臭鳥,那可是澄小哥的獵物!別搶!」夜河邊咕噥著「我等會兒連你一同烤了」,邊收弓鑽進樹叢,朝野兔逃竄的方向追去。
見對方彎弓搭箭,濃黑色的眸裡盡是自信洋溢的樣子,伊澄不禁興起比試的意味。
「那我們各憑本事吧。」
說著將長槍上的布抽開,打磨鋒銳的槍頭閃著銀芒。
翻身下馬、他看著那燕隼的撲擊讓兔子倉皇奔逃,踩在草上無聲接近的步伐一瞬止步了住。
因小河碎念的聲音笑出聲,伊澄將指捏成環湊近嘴邊,吹出嘹亮的口哨聲,也追入茂密的樹叢間。
樹林蓊鬱,日光斑駁,清亮的哨聲在後頭悠晃晃地響著。
本是無路,獸徑繁枝雜多,路是越走越窄,雜草林木叢生。
是往哪裡逃去了?夜河不滿暗嘖,一個不耐地劈砍枝椏,硬是開出條路來,而後奮身一探。

剎那間的日光刺目,睜眼後,夜河望著眼前,頓時啞然無聲。
過了會才想起對方還在後頭的樹林裡。
「——澄小哥!快些來瞧瞧!」
樹林間是細碎的陽光,伊澄尋著被沿路披落的枝椏,有些憂心夜河驚擾較大型的動物。
「小河...」
他試圖開口,就聽聞對方從前傳來的呼喊。
莫不是真遇上了什麼...
他朝著光源處穿過樹林,就因眼前景色有了片刻怔忡。
水色從眼前漫開,有大片浮雲悠然的停駐水上,恍如目光夾在水天一色之中。
有蜻蜓和游魚自水面一晃,帶起的漣漪搖晃將他自失神中喚回。
「...近郊竟有如此美麗之地。」他吐出嘆語,側臉往對方覷去。
「確實是好看,但我們的野兔可追丟了哪。」
雖言此,夜河語氣倒也不像懊惱。
「河流到這裡,倒成了個湖了。」夜河逕自向前邁步,湖面平滑如鏡,遠山與近水,與京城內相比景色是遼闊太多了。
夜河隻手插著腰,四顧了圈這湖光天色,吹聲哨響。
「阿啾——」嘗試喚了聲。
「……可真是,那傢伙又哪溜達去了。」兀自嘟噥著,瞧見了對方的神色,「怎麼,澄小哥第一次見著嗎?這景。」
伊澄往前坐在草地上,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笑道。
「追丟了便罷了吧。」
往後倒臥在草皮上,身後的夕染往前湊,安然的走到湖旁喝水、咀嚼著岸邊的嫩草。
呼息間是草地清新的獨特氣息,他眺望廣闊的天際,朝一旁的夜河開口問道。
「那燕隼的名喚阿啾?真是個順口的名字。」
沒想到是這麼易喚的名字,伊澄將雙手支到腦後,閉起眼回覆夜河的話語。
「一直沒有閒暇的時間吶,今日才第一次能見這景。」
「啊?」
對於對方的反應倒是很意外,會不會太超然了些啊。
對方一個傾身坐下,夜河是滿臉不可置信,不住蹙眉,也跟著屈腳坐下,雙手撐地面對對方,稍稍傾了身,「……澄小哥這麼灑脫啊?」追了半天追不著也無所謂?
見對方神色閒適,還真是絲毫不在意的模樣。
「嗯?」伊澄睜眼,望著那雙墨色的瞳夾著困惑。
他思忖片刻才笑開。
「說來也不怕小河兄弟笑,我忘帶調料了。」
這樣獵到的兔子就算烤了,也一點滋味也沒有。
「況且見到了桃花和這麼美的風景,也覺得今日有所得了。」他又將眸子轉向悠藍的天,享受起薰然的風來。
聽了這番話,一時之間還真不知該做何回應好。
可這澄小哥倒是自顧自的賞起風景來了,夜河盯著他好一陣子,約略再想也是無解吧。
風吹的人倒是挺舒服的,夜河眨了眨眼。
罷了,至少他看起來盡興的。想到這倒也就覺得無所謂了。
「怪人一個。」隻手撐著腦袋,下了評論。
「是嗎?」
被說為怪人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伊澄又笑了幾聲,坐起身詢問起少年,髮間還夾雜著草屑。
「小河會弓術?剛剛拉弓的模樣和身手真是厲害。」
「真的?」
聽到這番話可說是相當高興,「我什麼不會,也只有這能拿來說嘴的技能,澄要不也試試?」說著,順手將弓和箭取下。
「說來澄小哥那是長槍吧?」夜河盤腿坐著,探頭探腦打量,像隻鴿子似的,頗是好奇,「這使來是什麼模樣?」
「小河這話謙虛了。」
伊澄伸手拿起對方卸下來的弓,試著張弓朝天比劃了下。
手中的木頭質地柔韌,拉開時一點聲響也沒有。
「我連怎麼將羽箭搭上這弦都不明白吶,...這弓真是精巧。」
聽對方問起自己的武器,伊澄拍了拍身旁的長槍,一時無語。
他不會形容。
不遇上實戰,單純演練給對方看又過於空泛,像是個華麗的招式架子。
最後他搔了搔頭,坦率的笑開。
「這個啊...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呢。」
聞言,夜河的目光自長槍抬起,對上比劃弓箭的伊澄。
「澄小哥,箭羽搭這,搭這啊。」簡單地調整了下姿勢,覺得很是有趣,「得用背拉弓,只有肘使力可是不行的。」
聽著對方好似沒有想法,視線又落下長槍。
「是嘛。」眼睛咕溜咕溜地轉了圈。
「教我弓術的師父可厲害了,拉弓時,我只覺四周沒了聲響。」
「只要見著目標,鐵能到手似的,那模樣帥氣得很。」若使得好,還用不著移動半步,對方就得乖乖跪下老實在原地等你,還不厲害麼。
伊澄學著小河說的將羽箭搭好,朝著不遠處張弓射箭、然而箭矢綿軟無力,只飛行了一小段便墜落在地上。
他苦笑的走上前去拾起箭,將弓箭遞還給對方。
「還真不簡單呢,小河果真厲害。」
「真希望有緣能得見你師傅的箭技。」
被他說的忍不住好奇了起來,伊澄坐回少年旁,對上那雙提起師傅便帶著崇拜的眸子。
他明白那種感覺,所有的心念集中在手中的長槍。
隨即彷彿物我兩忘。
「我是跟我父親習武的。...他舞起長槍的姿態多變而詭譎,我至今都還沒學全吶。」
說到著他又溫和的搔了搔頭。
「不過是多了點時間練習罷了,要再誇下去我可要樂壞啦。」說著,眼睛都笑彎了,接過那箭矢。
「澄小哥真想學我倒能教教你,不收錢。」倒是忘了對方忙碌這事兒,自個兒高興地一個勁說著。
「可習武哪有學全的時候哪。」
江湖上的招式,看的眼睛都花了。
「澄來自武學世家?」夜河眸子一亮,傾身向前,還有那麼點躍躍欲試的神色,「那可一定厲害了,若有機會真想和澄小哥比試比試。」
「那可就在此謝過小河了,若是你對長兵器也有興趣、在下也能稍稍指點一二。」
看著對方笑著彎起的弧度,伊澄愣了片刻,也勾起唇瓣笑了,想著自己著實對弓箭一竅不通,他點點頭接受對方的建議。
同年齡的朋友習慣喊他澄公子,被喊單名讓他不是很習慣,有種別樣的親近感。
小河的眸子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讓他剛剛因獵兔被撩起的興致再度興起。
伊澄一個翻身站起、對著小河朗聲笑道:「那好,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今日就來比試一番?」
望著對方站定,瞧望自己的模樣,夜河自然樂的。
「這可是你說的。」
對方既諾,夜河也不客氣,站離對方幾步之遙,轉了轉肩臂,拉直背脊調了調氣。再次望向對方,墨眼略帶了些興致盎然的笑意,舉掌。
「澄小哥先來。」
伊澄對著少年抱拳,眸子裡燃燒的是對武的熱情、他呼氣沉穩。
「那麼這廂有禮了。」語畢,攢拳往夜河的臂膀攻去,沉重的勁道擊中對方比想像中要小的右肩、這讓伊澄有一瞬間的遲疑。
該是一瞬間的輕敵。
拳來俐落而厚實,夜河側身,旋了半步,仍促不及避。
「、……」因被擦擊的乍疼而嗤了聲,咬牙,專注力倒升了些,翻掌斷開那還未能收旋的拳勢,趁勢於臂上追擊幾掌。
她彎嘴揚笑,於防不及防的空檔,旋即足下疾退,抬腿向對方腰側猛然掃去。
伊澄當下反手擋撥、瓦解了對方踢來的勁道,隨即往前一推一滑,手臂如槍般往夜河露出空隙的左肩刺去,卻被對方以臂擋下。
眼前少年的水準,遠在走鏢時遇見的粗莽山賊之上,中意夜河那份臨危不亂的氣魄,伊澄笑著說了聲好,往後跳開距離,伸手擺出防姿。
無拖泥帶水,亦無多餘動作。招來招拆,行雲流水。
她不住笑道,「澄小哥也不賴。」
然話語方落,墨眸細瞇,敵退反進。
伊澄正躍開,足尖點地,夜河便舉肘狠向對方胸膛送去。
被掌一推軌道偏移,幾輪招式過後,她便一個側身矮下,凌厲地低掃腿,欲奪對方下盤重心。
「彼此彼此罷了。」
這麼酣暢淋漓的比試真是久違了。
夜河的動作凌厲連貫,一氣呵成。
擋住了迎面擊來的肘、後退的途中勢均力敵的你來我往過了幾招。
伊澄等待著對方的破綻、隨即的表情一凜,跳起閃開那個帶起風聲的掃腿、在夜河來不及抽身時逼進了距離,抬腳踢了他的手腕關節一記。
景色瞬動,片刻夜河才發覺並非如此。
被擊中了……?
以雙臂護面,側首。然落於腕上的力道之沉,腳下偏移了幾毫,骨頭隱隱生疼的。僅一瞬,她由低向高與伊澄對了眼。
若全力踢來,大抵就不是這點程度了。
慮此,興致未減反增。夜河使力將對方震開,手於地一撐,後空翻躍了圈。藉此力道拉開距離之時,腿亦趁勢往對方腹部招呼而去。
夜河後空翻帶起耳側的結飾晃動、凌亂的幾縷碎髮襯得一雙墨色眸子靈動如水。
幾個呼息間對方逼進而攻來的腿勁帶動空氣呼聲,伊澄不禁湧起這少年專注在腿腳上的工夫的確比自己要多的想法。
他屹立不退,穩住下盤重心,在腿掃過時側身閃過、一個跨步將肘臂打橫,往對方的胸前揮去。
夜河近乎反射性地舉掌,接下朝心窩揮來的拳,以巧勁向身後一帶,任由對方跨步揮拳而來的力道向後延伸。
顧不得那推開拳勢的手稍稍疼得發麻,她藉著對方欺身而來之勢,幾乎是鑽進對方懷裡,旋即舉肘——
風靜,招式停下。
離伊澄咽喉不到一吋處,肘擊倏然而止。
而對方騰出的另一手則抵於夜河頸側,若持為刃,則必見血。
安靜的氛圍蔓延開來。
空氣中除了泥土的氣息還夾雜了一縷淡淡的花香,清幽的很。
伊澄抵著夜河頸側的另一掌害怕對方跌倒,穩穩地拖住少年的腰際、線條纖細單薄,兩人近的連彼此的鼻息都能聽聞。
沿著抵住自己咽喉的掌慢慢望上去。
骨節均勻、指腹間布滿繭子的手指,烏髮飛揚,看的到一雙眸子烏黑透亮,雙眉飛揚,嘴角噙笑,說不出的靈動。
伊澄沉不住氣的笑了出來,他溫和的開口道:「小河兄弟好武藝。」語畢,他輕輕鬆開了雙手。
「澄小哥才是。」收手,這比試打來盡興。雖不知對方究竟拿出幾分實力,但確實過癮。黑亮的眸子眨了眨,嗓音不住也雀躍幾分。
終究是草地,難免沾上些泥土。夜河蹭到了湖邊,盛水洗了手和臉,再以手背抹去頰上水珠,側眼覷向對方。
「若持刀比劃,我是連腦袋都不保了哪。」
夜河向來不喜歡輸,但這點是事實,倒也沒什麼好忌口的。
帶著些微橙色的黑眸檢視眼前人的步伐,確認腳步穩定才放心的支起身來,步至湖邊打水,非常乾脆的掬水洗臉、打濕了部分貼在額際的髮,水珠沿著臉頰滴落。
「若是小河持武器、比試的勝負還很難說。」
尤其自己是最不擅應付弓箭的。
夕染吃飽喝足的湊過來蹭了蹭夜河濕漉漉的臉頰、額用了幾分力,似乎把剛剛的比武當成是動物間的嬉鬧玩耍,要跟夜河玩鬧一般。
伊澄見此只是笑了幾聲,觀察著若是夜河露出不喜的表情、便出手把夕染拉開。
「?!!」
夜河還在擦臉上的水,促不防地被夕染一撞,咕咚身子一歪,險些沒整個人跌進湖裡。她連忙穩住身體。
「等等、別蹭……噯、就說了別蹭!」
被蹭的頭都偏了,夜河既好笑又生氣地伸手壓上夕染的頭,與那無辜的眸子對視,接著伸手報復性地揉亂了夕染那漂亮的鬃毛。
「……很癢啊。」小聲嘟噥著,而後才仰頭揚聲。
「澄小哥,你說牠是不是餓啦?」
夕染歡快的嘶鳴起來,看來是不明白夜河的意思,以為揉揉是嘉許的意思,他又湊前更用力的蹭了蹭、讓對方差點要倒在草地上。
對上那雙側過頭望來的詢問黑眸,伊澄笑著將手臂往後撐,望著眼前的這幕,眼神清潤。
「不,相反的是正飯飽的時候呢、方才給他餵過蘿蔔,應該是以為我跟你剛剛在玩呢。」
「哦?是這樣……嗚哇!」
話語未盡,夜河才分神回答伊澄的問題,就被夕染猛一蹭的,頓時重心沒穩,就這麼掙扎了會兒,向後摔進湖裡。
嘩啦
濺起的晶瑩水花落地,好在是湖岸,湖水不深,夜河坐在水裡,一身狼狽的望了夕染一眼。
再次無言地,與那雙無辜水亮的眸子互看。
「好樣的,你這傢伙——」接著她笑出聲,打起水朝夕染潑去,似乎忘了主人可還在自己面前。
伊澄望夜河的重心往後,急忙起身來正要補救、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淺黃色的武服被濺起的水花潑溼一小片。
少年的胳膊浸在水裡,身上狼狽不堪、水珠從髮上點點落下、在水上打出點點漣漪。
伊澄懸在半空的手僵住,直到夜河笑罵的朝夕染潑水,他才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抱歉啊、小河兄弟,夕染性子就是...喂、夕染!」
那馬兒本就是愛鬧的性子,被潑了水後立即歡脫的踩進水裡,濺起的水波飄盪、伊澄只來的及伸手拉住夕染背後的行囊不倖免於難。
淺色的馬蹄在水裡躍動幾下、又是一陣陣水花噴濺。
「等、等等等……!」近乎哀號,那麼大個兒踩進水裡,水花潑濺可真不容小覷,夜河只趕得及向旁挪坐幾分,離那蹦跳的蹄子遠些。
這下還真濕透了。
「啊--要玩是吧?」彎身,拋履上岸,十足遇棋逢敵手之感。夜河蓄勢待發地掬水,水花於空,宣示開戰。
與夕染就這麼在湖邊較勁了好一陣子,直到玩夠了才牽著夕染回到伊澄旁。
一人一馬在他面前你來我往的潑起水來,伊澄拎著剛剛還繫在夕染背後的行囊嘆了口氣,無奈的笑起來。
他安置好手上的包袱,提起小河丟在湖岸的鞋子一下一下的甩去水珠、架在石頭上讓暖陽烤著。
做完這些,他才抬頭往湖的方向望過去,金色光芒落在湖面上,震動著一圈圈波紋、往更遠的地方傳遞。
水聲、笑聲與馬的嘶鳴聲夾雜。
伊澄怔愣地望著那樣的景色,直到夜河終於停下來、伸手拉著夕染的韁繩上岸。
清風拂過、突然感覺有些冷。
「批上這個吧?快向晚了,很冷呢。」伊澄從包袱中抽出兩件大毛巾,提著一件往夕染走去、另一件隨手丟向了眼前的少年。
「?」
摺疊好的毛巾被風吹開,夜河在那絨軟觸感打到臉上後,才反射性地抓住。
甩了甩首,將因濕溽而沾黏額前的髮甩開。
髮尾仍滴著水,她就隨手抹了下,才用布巾把臉擦乾。
「澄小哥隨時帶著這種東西啊?」
隨意讓毛巾蓋頭上,席地而坐,穿上被曬得暖烘烘的鞋子。
落日餘暉灑落,將蕩漾的湖面染得金燦燦的,暖暖的日光相當刺目,夜河不禁瞇眼望向馬兒從湖岸走來的方向,見伊澄正用毛巾將夕染擦乾,不住脫口。
「還真是被夕陽染色了哪。」
伊澄蹲在夕染的腿旁,哄著又想蹦噠的夕染乖乖站好,用大巾子包覆它腿腹細軟的毛、將溼答答的水給擦乾。
聽見身後夜河的感嘆他不禁莞爾、開口回道「第一次見到夕染就是在傍晚的時候吶、牠還是披幼駒,只有頸上的鬃毛被映的金亮亮。」
暖呼呼的,看到自己朝他伸手就傻呼呼地往牠掌裡蹭、以為是要餵牠方糖吃。
於是一路相伴至今。
等到伊澄站起身,發現夜河只是頂著毛巾望過來、露在巾外的髮梢還持續的滴著水。
他走過去自然的拎起對方身上的布巾,用著和剛剛搓揉夕染差不多的輕柔力道擦著頭髮。
「小河兄弟要回我住的地方喝個熱茶再走嗎?」忖著對方的衣服也濕了一片,這樣下去會感冒也不一定。
「我自個兒來就行啦,澄小哥。」夜河縮了縮肩,前彎身子抗議。
……雖然,這力道倒是挺舒服的。幾分不甘願地努努嘴,僅抬黑眸向上望,終究是乖巧地任憑對方處置 。
「伊澄你真像個老媽子似的。」
咕噥,聽見最末問句而眨眼,笑聲入耳。
「不了,這模樣我還真沒膽子上前叨擾。若有下回,我定不推辭。」
「況且我還得找找阿啾那傢伙哪逍遙去了。」想到這就頭疼,那為所欲為的笨鳥。
伊澄聽了這句話一點也不惱、倒是彎起嘴角掬起對方的髮尾慢慢拭乾,對上那雙望來的墨瞳。
「乖兒子。」大掌以指代梳撥順了那頭被擦的凌亂的髮絲、柔順的觸感讓他忍不住玩鬧般的拍了兩下。
對方應是要在這附近找那燕隼了,伊澄望了眼準備西沉的天光,料想著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那麼,小河可要小心身體了,別染了風寒。」
他反手脫下武服外的暖黃色外掛、取代了毛巾罩在對方頭上。
「既然要在野外搜尋一陣,全身濕著可不行,這就先借你吧、畢竟我沒教好夕染,可別推辭啊。」
說著提起毛巾與包袱跨上了馬背,伊澄低頭望向夜河、對這活潑的少年他頗有幾分朋友相惜的意味。
「、……」沒料到這回應,夜河被堵得一時無語。
「誰你兒子啦?」來不及躲過被順毛的命運,她不滿地雙手捉起伊澄臉頰兩側的頭髮拉兩下,畫面看起來頗滑稽。
才正要說什麼,又一個東西被罩到了臉上。噗啊的拿下來,掂了掂,手裡的質感相當不錯,更加確定是用了上好的布料。
夜河拎著黃掛,仰頭,見對方翻身上馬。
江湖上向來有借還得,尤其她最不喜欠人東西,還是找日早先拿給對方吧。
「說來,之後得上哪找小哥你去?」
「我目前在萬豐鏢局就職、若是要找我,就到那兒說聲就好了。」
伊澄從上往下望去,夜河的眸裡閃爍著夕陽餘暉的金光、扯著韁繩,他詳細的回應。
夕染約是知道要回家了、踏著蹄步蹭了蹭夜河的手腕,嘶鳴一聲像是在道別。
「那麼,後會有期了、小河兄弟。」
是萬豐的鏢師哪。
怪不得身手俐落的。思緒在心裡滿腹繞了圈,夜河點點頭是記下來了。
「那麼先就此別過了。」拍了拍夕染的鼻間和脖子,接著才抬首凝向伊澄,「有機會再比試一場吧。」
對方駕馬離開後,自己也背箭拎弓,望了眼天空彼端已要逐漸暗下的顏色,夜河乖乖地披著黃掛,將指間放在唇上。
「——……」
嘹亮的哨聲又響起,悠悠的像只掛在樹梢的木哨,劃過落日橙紅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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