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聖誕。

「笨馴鹿,你到底行不行啊。」

唔⋯我可以,我沒問題的。臉頰映著火柴擦亮的紅光,家中最小的男孩輕柔嘀咕著,他壓抑著興奮重新為自己打氣一遍,接著屏起呼吸、穩住手腕,點燃淋上熱白蘭地的聖誕布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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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瀰漫,見到青白的火焰歡快地跳動起來,驚喜的光點也在他晌大的眼底閃爍。
但這算成功嗎?捏著火柴屁股,小男孩既興奮又急切地環顧四周,然而餐廳在此刻有些忙碌,點綴香芹的烤火雞正待切塊分食,剛醒好的香料紅酒泊泊注入杯中,唯一得閒的二哥卻故意裝作沒看見他,跟著客廳飄來的樂聲輕輕哼著,指節在桌面敲出聖誕佳音。
那實在有點過分⋯⋯
沮喪地晃了幾下腿,小馴鹿滑下椅子,悄悄把散發食物香氣的餐廳拋在背後。他一直是很少任性的好孩子,但今天不能,因為他已經期待了要點聖誕布丁好久,卻沒有人在意。

雪片飛絮在僅隔一面玻璃的夜空裡打轉,客廳燒著爐火,空氣卻比餐廳冰冷一些。白雪靄靄的聖誕之夜,每家每戶都該舉杯歡慶,或許廣播節目彼端的人也是這般想著,所以他們搖動銀鈴,高唱冬青、聖誕樹,以及所有關於let's party的歌曲。
小馴鹿把自己縮在沙發裡,弧度本就沮喪的唇線在樂聲中越來越扁。其實怎麼樣都好,但他不想再聽到有關馴鹿的歌啦,就算那不是他的真名,感覺仍是很奇怪,有誰喜歡聽見自己的暱稱不斷被呼喚?
換台的方式他曉得,只要用玩具魔杖敲敲收音機的邊緣。小馴鹿努力試了試,卻挫敗地發現不論換過幾個頻道,也不過是從花腔女高音來到鋸子伴奏——無一例外,逃不出歌頌佳節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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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只要更努力,一定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將收音機抱在腿上,他興起奇怪的執拗。

於是轉台。
用八分音符的節奏敲擊。
繼續。
慢一點試試。
然後——
「——他說那是藝術的一種,最適合用在想被人親吻的位置⋯⋯」
那個聲音掠了過去,就像火車窗外稍縱即逝的風景。

小馴鹿愣怔地眨眨眼,慢了半拍才發覺自己轉得太入迷,錯過了某個東西。手忙腳亂敲回前一個頻道時,闕漏的片段已經讓他聽不懂裡頭在講什麼了。

「但那個理論很奇怪吧。我會抹在脖子跟耳後,但我⋯呃,才不想要讓誰⋯⋯咳、算了。總之說到吻,正常的位置不是嘴脣嗎?但誰會把那個抹在嘴脣⋯⋯」
是小孩子的聲音!
沒去想自己也還在被人稱為孩子的年紀,小馴鹿在心裡發出這般驚呼,耳朵隨之湊了上去,注意力全牢牢黏在收音機另一端的聲音上面了。可不能怪小馴鹿見異思遷,一下就讓被忽略的沮喪拋下,像顆圓滾滾的玻璃彈珠滾到角落,他只是從未聽過這樣奇怪的廣播節目。
原來小孩子也能在裡頭講話嗎?你幾歲呢?又在說些什麼?疑問宛如雨後春筍鑽出,小馴鹿屏氣凝神聽著,實在好奇得緊。
陌生的男孩突然也沈默了。
當一切都安靜下來,即使是細小齒輪在收音機裏咬合的摩擦聲也會變得好清晰,噗咚撲咚、小馴鹿連自己又輕又急促的心跳都能聽見了。
他消失了嗎?怎麼不說話?

「⋯⋯今天一起吃了聖誕大餐。」
好像等了一個世紀,那個聲音才再度開口,原來就算好安靜,他還是一直在那裡。
本來還想多聽些關於親吻的事呢。
惋惜於話題的轉換,小馴鹿卻還是把耳朵貼在收音機上。

「我⋯應該有表現合格吧?」
沈悶的氣息從胸腔小聲呼出,卻用平凡普通的語氣接續下去,轉而說起暖燭在餐桌上搖曳的景象。 

到底還是個孩子,小馴鹿聽那聲音敘述,也跟著遙想那份聖誕餐點會是什麼模樣,一點也沒察覺大人的伎倆:埋藏不安的話語,越要使之平淡輕鬆。
或許都還是小小的男孩,但位置不明的遠方,有誰被推著逐漸成長。
「說起聖誕禮物,朋友⋯⋯不對,妹妹送了我書。」

頓了一下,男孩的聲音像是猶豫著要不要皺眉頭:
「是麻瓜小說,沒藏好會被責備吧,真不曉得她從哪弄來這個。不過⋯⋯呃,好吧,我翻了幾頁,其實還算挺有意思的。」
最後卻還是鬆了彆扭,輕輕笑了一下。

「好像是個和吸血鬼有關的愛情故事,頁數有點厚,就等看完再分享吧。」
啊、要結束了!
他都還不知道為什麼小孩子也能在裡頭說話呢⋯⋯小馴鹿從沙發上一軲轆爬起身來,繞收音機焦急踱步,過了幾秒才想到該往餐廳尋求幫助。沒錯,該讓他們也聽一聽,以往就算被好奇心所困,爸媽或兄姐也總能為他提供好的解答。  
小小彆扭早被忘在腦後,孩子跑向溢出暖光的門縫。

「聖誕快樂,晚安。」
門形的光線合攏時,留在黑暗裡的收音機傳出最後一句。
雪花還在空中追逐,明早將有晶瑩的雪原。
外頭下著雪。
白絮飄落,從窗裡那雙深綠色的眼睛前飛過。
張嘴朝玻璃呵氣,屬於男孩的手指按出數點梅花,在稀薄溫熱的水霧開出一串貓腳印。
油燈柔柔點亮窗前的桌,乾燥的書頁鋪開故事大門的紅毯。

即使說了晚安,
但今夜,收音機裡的男孩會晚睡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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