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路途遙遠什麼的對他而言根本不成問題,在林間速度飛快地穿梭著,很快地,一幢雄偉的宅邸就隱隱在望了。
自收留那名受傷的女孩已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在這段期間內她都同宅內的人們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碰上他時也總是帶著稚氣的微笑同他談話。
天真爛漫、嬌柔得像朵粉白小花的她是個聰明的女孩,沒有因為自己的放任就露出貪婪的一面,並且懂得藉由容貌的優勢獲取他人的好感,進退得宜的舉止和談吐成熟得和她的模樣差距十足。
也許是欣賞她的聰慧、又或者是起了些許興趣,他自那晚後便沒有再次詢問對方離開的時間,而是放任對方在宅邸內四處悠晃。
至於她不回歸是否會讓那晚傳訊的人感到擔心這點——嗯,她應該有傳訊去跟那人說吧?
指尖輕敲著書脊狀似沉思時,桌邊的垂式掛鈴突然發出清脆的聲響,聽著叮噹作響的鈴聲,他露出淺笑地自軟椅中起身。
西弗爾站在大門前,抬頭望著這幢宅邸,雖然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展現,但是他內心裡其實是非常訝異的。
先不論其他的,他目前也算是個魔法師,扣除涅芙琳幾乎可以說是在封印狀態下的能力感後他仍然能夠感受到一種,他不想貿然與之對抗的力量。
——果然是大人物嗎?曾經四處探訪各個村莊的西弗爾也不免這麼想著。
望著依然閉鎖著的大門,他思索了一會,正準備向內部傳話的時候,大門在沉重的吱呀聲響中打了開來。他一面警戒地向後退了幾步,一面難掩驚訝地發現,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名青年。
之所以用青年稱呼,也不過是因為那長相完全超出他的想像。銀白的長髮,顏色與涅芙琳相似的透亮與一雙藍色的雙眸。要麼是個長得極為標緻的男子——不然就是個長得稍微高佻些的女性。但是這些都不是讓西弗爾在鏡片後的灰褐色的瞳眸閃過訝異情緒的主要原因。
——眼前的人,就是他方才所感受到的,力量感的主人。
「很抱歉打擾了。」將兜帽拉下露出了臉,西弗爾率先開口,「請問您是否有看見一名女孩,有著銀白色長髮與血紅色雙眸的矮小女孩。」他比了一個大概的高度後,順手將落至前方的灰藍色髮束撥到背後。
就外貌看來十足冷漠的青年有禮地開口,他並沒有漏掉對方眼中閃逝而過的訝異。
打理整齊的藍髮、色澤沉穩的灰褐眼眸,身材高挑的青年樣貌是不輸女孩秀美的俊秀,尤其他的舉止及氣質皆屬上乘,就連他都在一瞬間產生了對方同為貴族之身的錯覺。
要是出現在貴族的宴會上,說不定就是那些眼光極高的女子都會受其吸引……迅速地收回目光,他對青年露出溫柔的微笑。
就兩人的外表來看,這位說不定是她的哥哥或保護者……
又或者,是一名『追隨者』?
想起女孩那與稚嫩外表不合的成熟感,他的眼底閃過一絲興味。
銀髮紅眼的小女孩,如此特徵讓他很快的反應過來, 不過基於主人的身分及女孩的安全,他並沒有直接將人領進,而是以手杖輕敲地面,在對方略含戒意的目光下慢悠悠地開口:「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以前,請容我先詢問……」
「不知,您和她的關係是……?」
聽了這問題,西弗爾一時間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才是。畢竟他們在外沒有相稱的稱呼,都是直接喚著彼此的名字,那裡知道這習慣居然會在這時候產生了麻煩。
論年紀,涅芙琳外表看起來十二,而他是二十七……說是兄長或父親,如果涅芙琳曾經有提到什麼的話那豈不是穿幫?
說友人或是監護人似乎也不對……愛慕她的人?先別提涅芙琳知道了這個說法會不會滅了他,就算她不這麼做他自己也會想要自爆的。
——看來,只能說是她的下屬或是追隨她的人了啊。
但是涅芙琳有把女巫的身份透漏給面前的青年知道嗎?
雖然表面上平靜無波,但是他的腦中想法早已如此複雜,最後像是放棄了被涅芙琳知道他透漏女巫身份的事情後會有什麼想法似的,重新開了口。
「如果要說什麼關係,不過就是生活在一起的人。」單憑這句話是無法說服面前的青年的,他非常地肯定。也因此,西弗爾頓了頓,補上一句話,「同時,也算是她的『騎士』。」
說騎士,是引人發笑了些,不過他倒也沒說錯。
自開始便未曾有過停頓的青年再聽見他的問題時明顯猶豫片刻,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在尋找合適的說詞——這都代表著,他有所隱瞞。
細長的藍眸盛滿柔和的笑意,面帶笑容的他彷彿耐心正等候對方回應,然而要是有熟悉他的人在此,就會發現他的動作同方才有些許不同。
——要是一有不對,他隨時可以進入最佳的施法狀態。
是追兵?還是聽得她受傷消息而追來的仇家?想到那個在宅邸內遊蕩的女孩,他於心中發出歎息。
看來還真是給自己找了麻煩——雖是這樣想著,他卻覺得自己現在的感覺並非『懊惱』,而是『期待』。
她還能再帶來多少驚喜,而面前的男子究竟會採取甚麼行動?他面不改色地暗自期待,原本略失血色的白皙肌膚因而染上極不起眼的淺紅。
可惜,猜測內的戰鬥並無發生,青年思忖片刻後說出口的話單純得令人啼笑皆非。
以騎士自稱?要是在他面前說出這話的,是個莽直的傻小子或許還好,然而這話由藍髮青年說出口——他只覺得好笑。
「——好的,涅芙琳小姐的『騎士』先生。」
語帶笑意地強調了下某個詞,他笑瞇著眼悄悄收回手杖,「我記得,她當時有寄出一項物品,請問您有帶來嗎?」
——早知道就不要這麼說了。
聽了青年的回話後西弗爾由衷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說出這種話,不要說青年用強調的語氣調侃他,他自己都快聽不下去了。
不過雖說如此,他仍然是對青年所提到的問句點了點頭以示肯定。早在他在收到墜飾的時候就一直收在身上,畢竟那個東西可不能弄丟。
他從懷中取出了那項物品——一個透明的,有點像水晶製成的透明小罐裝物品,細繩纏繞在他修長的指間,裡頭裝著的暗紅色的不明液體於半空中和下方的穗子一同輕輕晃著。
他僅僅是拿著,並不打算給面前的青年觸碰,畢竟那墜飾對他而言同樣重要。
等人看清後才又收回懷中,從那微小的縫隙中隱隱可以看見他斗蓬下的衣服——一絲不苟的白色軍服與掛在左腰側的細身劍。
「雖然有些遲了,我是西弗爾——閣下有可能已經從她那裡聽過了。」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雖然只是個對外用的名稱。
不過如果青年見識真的夠廣泛的話也有機會聽過他的真名——算了,不是什麼特別值得在意的事情。
——畢竟在涅芙琳完成她要做的事情之前,他會一直是西弗爾。
「……西弗爾嗎?很高興認識您。」幾乎是笑咳著把自己差點說出的騎士兩字吞回,他難得的露出相當真實的笑容——猶如被對方的反應給逗笑。
至於對西弗爾這名字,他看來並沒有特別的反應……至少就表面上來看,並沒有什麼異樣。
「是的,她確實提過您幾次——以及不少事情。」他踏著輕巧的步伐踏進宅邸的同時,側首朝西弗爾意味深長地投以微笑。
「要是我想對您,或那位小姑娘做些什麼用不著暴露真面……所以,您可以不用那麼緊繃的。」
口吻愉快的他很快地收回那讓人感到微妙的微笑,恢復往日的溫和有禮,說道:「或許就某方面來說,我與你們有相當難得的緣分呢。」
不少事情?看著那抹意味深長的微笑,西弗爾頓時覺得有些不自在。雖然涅芙琳應該不至於將他的事情說得太完整,但是他突然覺得要是方才他直接報上名字而不去思索那些關係的話該有多好。
不過話都出口了,他也不指望對方能忘掉,也就乾脆些、暫時不管這件事情。
「緣份?此話何意?」踏著沉穩的步伐跟著面前的青年走在偌大的宅邸內,聽著那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西弗爾伸手將有些滑落的眼鏡推了回去後沉著問道。
「——我啊,平時並不喜歡預言與占卜這類的魔法,因為那種窺視未來的感覺太無趣了。」鞋跟敲擊地面時發出清脆的咯噠聲,自窗中映出的倒影可見他面上的淺笑。
「不過,當晚的天空太美也太有趣,讓我捨不得留在室內……在那種月光最適合占卜的夜晚早眠,實在是太浪費了。」
「然後,剛好在那新月之夜,被不明者追擊的涅芙琳哪裡不闖,偏偏闖入了這座莊園,甚至正好出現在我的面前——」
不是很在意地說著,他像是想到什麼般腳步稍滯,話語中斷幾秒才繼續說道。
「——在這種不是什麼人都能擅自進入的場所,碰見一名陌生的訪客,這是多有趣的事情啊。」
假使沒有他給予的通行物,普通人類要進入他當晚所在的那個地方相當困難。除非,闖入者擁有一定程度、能夠被法陣認可的『魔力』,或者是具有某種不受法陣拘束『力量』才可能闖入。
那法陣可不是普通的魔法師設置的,自運轉後從未有過失誤。
可偏在當晚,一名身上魔力波動少得可憐的女孩,就這樣身上帶傷地闖過重重法陣,領著那名追擊者來到了自己面前。
啊啊,這就是當時所見的線嗎?
他感覺到一種玄妙的戰慄自指尖向上攀爬——那是種十分奇妙的經歷,就是現在回想,他還是感到讚嘆。
……原來如此。
聽了回話,西弗爾點了點頭,心下了然。如果那些話的意思是說這個地方需要一定的能力才能夠進入的話,那麼青年會覺得訝異倒也不是什麼很大的問題。
畢竟涅芙琳在那個基本上與普通人無異的時刻,只能靠著她對術法或是各種魔力的熟悉感逃命——還是有可能會一步不慎,或許會被這裡所防護著的各種機制給彈出去、又或許是可能會命喪誰手的吧?
雖然說那名追殺者在涅芙琳傳了話給他之後就被他追上後一劍解決了。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那雙至死也覺得困惑與不甘的眼神彷彿又在向他控訴為什麼要幫助涅芙琳這樣的女巫。說來可真諷刺不是?西弗爾閉了閉眼,不願再多花心思去想那些瑣碎的事情。
只是因為這樣思考了些多餘的事情,西弗爾因此走了一會神,直至他發現青年已停下了腳步而正視著他,才收斂心神、將飄飛的思緒重新拉了回來。
「——我似乎還沒向您自我介紹。」待對方回神時,他將右手擺於胸前,目光含笑地偏首。
他點了點門旁的花藤銅環,透藍的眼眸色澤溫潤如含水的寶石般,給人一種顏色正隨之流動變化的錯覺。
「我是托珀斯.拉蘇萊特,為此處目前的管理者——而您所尋找的那位『小公主』就在裡面,騎士先生。」開玩笑似地說著,他笑瞇瞇補充道:「這個時間,她應當在房內搗製些小東西吧。」
說完,他便保持沉默站在門邊,似乎是想讓對方自己去開門同人見面。
看吧,就說當時為什麼要那樣講。
雖然西弗爾的臉上都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但他現在還真想乾脆些,一頭撞死算了。
托珀斯·拉蘇萊特嗎?那雙灰褐的瞳眸閃了幾閃,像是在記下資訊、也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他定了定神,還來不及開門,那門突然從內打開,雖然他以自己過人的反射神經險險躲過門板的撞擊,卻沒閃過從裡面突然衝出的嬌小身影。
碰地一下,命中要害。
西弗爾雖然仍舊勇猛地承受了並化去涅芙琳那並不算小的衝擊力,但是眼尖的人都能看見他的身形稍微向後退了一步,人也微妙地有了一瞬間的僵硬。
嬌小的女孩在不小心「攻擊」了他之後立刻回神,「咦?西弗爾你怎麼在這裡?」
聽了涅芙琳的問句,他腦中一瞬間閃過的答案是,還不都是因為妳!但是他什麼抱怨都沒說,「……來接妳。」
「……。」
毫無遺漏、正面目擊了女孩一頭撞上男子兩腳之間的畫面,就是他也稍稍瞪大雙眼。
然而他的第一個反應並非詢問對方的安危,而是在心底發出了「那力道感覺可真痛」的感嘆。
雖然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但他適時的保持沉默——除了臉上越發明顯,到最後簡直亮得讓人眼睛刺痛的笑容。
「騎——咳,西弗爾先生似乎是擔心妳的安危,才跑來這找妳的。」
薄藍的眼眸瞥向依然有些僵硬的男子,目光帶著些許憐憫地說道:「這麼熱情的反應,西弗爾先生一定感到十分安慰吧。」
那笑容實在太過刺眼,已經算是忍著疼痛的西弗爾也頭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作因為無奈而胃疼的感覺。
涅芙琳則是聽了托珀斯的話之後歪了歪頭,「原來是這樣啊——」然後她轉向西弗爾,「如你所見的我已經沒事了喔。」
西弗爾的目光避開了那過於燦爛而且不管怎麼看都是在幸災樂禍的笑臉,僅僅是低頭看著在他面前,已經沒事了的涅芙琳,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嗯。」
然後他看向托珀斯,實在很想說哪裡來的感到安慰,不過他終究沒說出口,只是稍微整了整衣裝,「這幾日,謝謝了。」
——這畫面可真溫馨。
冷面青年在看見女孩時神色透著可見得柔和,那眼神真是溫柔得讓人覺得害羞呢。用著在閒暇閱讀的小說上看見的句子,他對自己活像長輩一樣的慈祥感想毫無自覺地微笑著。
「嗯?不會,下次記得顧好你的小公主啊。」勾起的眼尾與唇瓣皆滿是揶揄的笑意。
「如果之後遇到什麼事情無法處理,可以跟我說一聲——不過,那時就是做為『拉蘇萊特』的我了。」
西弗爾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即使這時候根本不應該由他來發言。而涅芙琳則是有些狀況外,但她的社交手腕畢竟還是很高,也是很快地反應過來。
「那、我們先走了喔。」涅芙琳在被西弗爾抱至肩上坐好的時候揮了揮手,「對了,我是歐泊。涅芙琳·歐泊。」看來這幾日她也確認眼前的人是否值得深交,西弗爾側首看著那俏麗的側臉,聽得她繼續說道,「有事情的話也可以來找我喔。」
——涅芙琳.歐泊。
聽見女孩的全名,他略帶詫異地看著面前端麗的銀髮小女孩,像是不能將她同消息上那名莫測的女巫聯想在一塊。
不過,這也解釋了她為何會遭到獵人的追捕、她那些學識和藥物是從何而來——但,更令人好奇的是西弗爾這個追隨者的存在。
雖然十分好奇,但他明白在雙方尚未深交的狀況下不適合追問,於是選擇回道:「好的,我期待著那日的到來。」
剩下的疑問,擇日再談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