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電話到時他正喝掉杯底最後一點威士忌,原意分享的滿室穀物香氣到最後依舊被他一個人獨佔。
空蕩的瓶身看來很是浪費,但他也實在沒想到自己會在短時間內就這樣慢慢乾掉一瓶。畢竟本來就不是什麼嗜酒如命的酒鬼,而這也不是什麼適合豪飲的酒品。
但是在掛上電話後他突然覺得比接起電話前更急切需要來一杯。自從重新和易風聯絡上後他的生活習慣似乎越來越差了。
嘆口氣他抬起頭左右張望,看見熟悉的身影正從不遠處走來。
其實易風沒想到白佻會答應的那麼乾脆,最近多變的天氣像是反應他的心似的。
走向白佻的腳步帶著點猶豫,在目光與對方相交後他定下心走向白佻。
「你好嗎?」
易風站在白佻面前,開口的聲線略乾、說的更是一句蠢話。
「你又亂撿地上東西吃了嗎?別說傻話。」聽見易風開頭的問候語他忍不住失笑。「走吧。這附近變太多,幾乎都認不出來了。」
站起身來伸個懶腰,滄海桑田人事已非;成人的視野和兒時有所不同,更別提景物更迭。遙遠印象中斑駁的圍籬、老舊的小店都已經消失,只剩下大致的道路通往回憶。
「我以為你不會一個人來。」兩人併肩走在午後寧靜的小路上,他狀似無意的開口。
向來只有易風調侃人的份,哪輪得到別人調侃他……
白佻總是那麼不同,從以前到現在、從年少到成人,白佻都是那麼懂他。
一路上無語,印在眼裡的一切彷彿變了又似乎沒變。
結伴走向熟悉又陌生的小路,好似回到過往。
「……我不想讓任何人分享我跟你的過去。」易風的話或許對白鴞很殘忍,卻是他心底的話。
語畢、他閉了閉眼,手不自覺握緊,他知道自己選了誰,在白佻面前他的任何謊言都會被看穿的。
「是嗎。」瞥了易風一眼,他不置可否平靜應答。
駐足在滿是鏽跡及剝落油漆的柵門前,他不再多說什麼,伸手抓住欄杆使勁搖晃;在確定柵門上鎖後熟練的朝鎖頭探手,沒兩三下便打開柵門。
少時若只有他們兩偷跑出去,那肯定是直接爬牆省事;但有時若要帶著其他年紀較小的孩子一起走,那麼開大門鎖反而輕鬆許多。
要訣在於先朝裡推,讓彈簧鬆動後再往上拉。十多年過去,這些無關緊要的記憶片段卻依舊鮮明,恍若昨日。
他們先後走入柵門另一側。廢棄多年的育幼院早已被雜草佔據,主建築外牆更滿是盤根糾錯的爬藤植物。牆上的彩繪插圖被日曬雨淋溶蝕,人物神情歡樂卻彷彿流下滿臉深色淚水,看來確實有幾分瘮人,但也有著令人唏噓的懷念。
白佻的那一眼像看透他般,知道他還是沒完全放下另一個人,易風沉默著,他跟白佻之間什麼時候變成了相視卻無語?
看著白佻熟練的挑起鎖頭打開柵門,翻湧而上的回憶瞬間淹沒了易風,他看得到年少時的自己和白佻朝身後的孩子擠眉弄眼要他們安靜,然後像現在一樣白佻開門,他壓後,魚貫的溜出大門。
和白佻站在廢棄的育幼院內,荒廢的景象讓易風淺嘆,或許他最幸福的時光是在這渡過。
「你開鎖還是一樣厲害。」十幾年過去白佻居然還記得怎麼打開大門,他記得那時候院長總是頭痛的說要換鎖、要換鎖的……
「熟能生巧罷了。」對於易風的恭維他笑笑,接著往主建築走去。在印象中,延著建築外牆走可以繞到旁邊的遊戲區,及正後方的球場。走了幾步路後發現易風沒跟上,他轉頭,發現對方還傻站在原地,不知想些什麼:「怎麼了嗎?」
對著斑駁脫落牆上的塗鴉出神,連白佻走了都不知道。
他在牆很隱密的角落看見了自己的名字,旁邊以很小對字寫著喜歡和笨蛋,那個字跡不管經過多久他都看得出主人是誰。
聽見對方的話時才醒過神,走向白佻,忍住牽起對方手的動作。「沒怎麼。」他跨步走向白佻,還是有點唏噓,這裡變得如此,摸著鏽蝕的籃球架,「還記得你總愛單挑我卻又總是輸。」易風笑著調侃對方。
「……你也就這個贏我。」撇撇嘴他嘴硬的反擊,他對球類運動是真的沒對方在行。在最能耍帥的地方被慘電,那時他可是在意了很久。
輕踢不穩的籃球架,上頭碎屑塵埃紛紛落下。看站在底下易風連忙拍去身上的灰,他兩三步離開現場,心底泛起惡作劇的快意:「反正在其他地方能打贏你就好。」
「小動作贏嗎?」拍掉身上的碎碎,這樣鬥像是以前一樣,誰也不想輸誰。
「就是因為這點,我才比你收到更多情書。」易風戲謔的回著。
繞著籃球場走了一圈後走進半塌的育幼院內,「還記得做錯事時被關到小房間嗎?」指了指半開的門,「雖然說被罰不能吃東西,但我們都會互送。」易風揚起溫柔的笑。
提及被禁食的禁閉室,他停頓了下。「是啊。」
回憶畫面襲捲而來,那是不屬於育幼院、也沒有易風存在的糟糕回憶。只是看著易風的神情他也不好表露出什麼,只能簡單附和,接著跨過滿地碎爛建材繼續往建築內部探去。
「圖書室……醫護室……」幽暗的空間裡他仔細讀著門前標牌,圖書室裡早已清空,留下的僅有日漸腐蝕的木櫃。他推開另一邊醫護室的門,裡頭常年飄蕩的消毒水氣味早已不復存在,只剩下簾幕與金屬制床架還保持著過去的模樣。
「這裡。」他蹲下身打開牆邊櫥櫃,裡頭意外還留著一些瓶瓶罐罐,不外乎優碘、雙氧水及一些簡易藥品,也毫不意外的通通是陳年過期品。
「有沒有哪裡受傷?我幫你擦擦。」看著隨後踏入的易風,他拿著藥水瓶露出壞笑。能夠和對方一起重新回到這地方的確是讓他非常開心,難得的玩性大起。
易風自然注意到那不明顯的停頓,白佻的什麼小動作他總是能立刻覺察,但易風選擇閉口不問,他不想再讓白佻說他在逼他。
每走一步都像是走進時光的洪流,像是回到了在育幼院時,每個地方有他就有白佻,這時他才驚覺,原來……他們曾如此形影不離。
跨進醫護室,這是他們最常來的地方了吧……
易風笑了下,年輕的他們每每去學校都帶著傷回來,然後偷溜進醫護室互相擦藥。
「沒有。」
他只記得弄痛對方讓對方哀哀叫更是他們的樂趣,馬上就否認。
「沒有?」他指指自己的脖子,易風身上的痕跡雖然逐漸淡去,但並未完全消退。看著扎眼。
「上個優碘如何?陳年特效藥。」話說著他卻也將手邊的瓶瓶罐罐收回櫥櫃。拍拍手上沾染的塵埃,他站起身走向易風。「接下來……旁邊我記得是大活動室沒錯吧?」
挑眉,伸手摸向頸側,「不如……你再替我加深些?」握住對方的手將頸側靠近,笑得戲謔。
「不先處理這個傷了嗎?」
大活動室嗎?他記得在那跟白佻起過好幾次衝突。
「……該處理的人不是我。」側頭看著易風的笑容,他同樣露出微笑。掙開被握住的手一把勾搭上易風的肩輕摟了下才放開,白佻繼續朝廢棄的走道深處走去。
拉開鏽跡斑斑有些卡住的側拉門,過去的活動室是院童們休憩遊戲的場所之一,也是重大節日時育幼院舉辦活動的所在;從前總是保持乾淨整潔的超耐磨地板如今也有了點點腐蝕的痕跡,但卻沒有太過嚴重的受損跡象。他踩踩地板,確定承重沒問題後直逕踏了上去。
這話中有話,讓易風苦笑了一下,失去掌中的溫度,讓他失落。
跟在對方身後不遠處,看著白佻的背影,易風想著什麼時候不是在他身旁而是看著他的背影了?
跟著踏進活動室後,易風悄悄地壓低身軀,一個跨步自白佻身後將人擒抱,他倆雙雙倒在活動室的地上。
「記得嗎?我們最愛在這互毆了。」易風身軀貼著白佻的背、嘴靠在白佻的耳邊說著。
那個時候支持白佻或易風的小孩也分兩邊叫囂,直到院長出現。
「當然記得。你現在是找架打?」沒有忽視耳邊撩撥的氣息,他扭動著企圖製造出足以活動的空間,逐漸能夠移動的手肘朝後撞去,讓易風吃痛放手。白佻翻過身一把抓住易風上臂將他按倒,撐起上身俯視著被制在身下的易風。
他也不是什麼不解風情之人,在年少時也曾有著自我放縱的過去;只是如今他們都已不是當年老是在這裡打成一團的毛躁少年。大動作翻滾讓他們沾染滿身塵埃碎屑,白佻撫去易風臉上殷紅髮絲,指腹薄繭沿著他自幼便帶著一絲媚態的臉龐輕觸而過。
試圖保持的距離一再被破壞,而親昵的行徑又一再提醒著那日在店裡的所見所聞。充滿暗示的行為言語隨著對象的改變意味逐漸深沉,讓他隱隱有著被戲弄的不悅。兩人的氣息在毫釐間相互試探著意向,他惡意的貼上對方唇畔輕聲道:「這樣做對你來說很有趣?」
對方的扭動讓他一時沒辦法抱緊吃了一記肘擊,悶哼一聲後被白佻壓在地上。
聽著白佻以不悅的口吻說出的話,易風想開口解釋時,唇上卻一暖,他定定地看著白佻,「不有趣。」
一手趁人不備時掙脫,抬手、掌壓上白佻後腦勺將吻加深,半晌,才鬆口,「我一直是認真的。」
玩火自焚。易風猝然的吮吻讓他一愣,但卻也沒有反抗,甚至微微迎合直到對方放手。
「……認真的?」午後的日光自殘破的窗外斜入廢墟中,照出塵埃浮動的軌跡。他安靜的看著易風,距離近的連眼睫都看的分明:「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了。」
「我們不該這麼做。」輕柔撫上易風頸側漸退的吻痕,淺色痕跡底下有著溫暖穩定的脈動。
他突然覺得手有點髒。「你不該這麼做。」
「認真的。」再次強調,眼神堅定的與之對視。曾經把你當成生死與共的兄弟,現在……把你當成我靈魂的另一半……」易風握住白佻在頸側的手帶到唇邊淺啄。
「如果你在乎這個,回去,我會跟他說清楚。」就算跟白鴞分手再痛苦,也比不上失去白佻的痛。
「搞的我壞人似的。」他搖頭笑笑,抽手起身:「沒有這個必要。」
情話醉人人自醉,就算有幾分動情,都還在他能夠控制的範圍內;或者說,還沒失控的範圍內。
「況且,我在乎什麼並不重要。」拍拍衣擺塵埃碎石,他退後幾步看著易風起身:「重要的是你在乎什麼。」
「我在乎什麼你不知道嗎?」易風沒有逼近對方,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那退離他的白佻。
「你什麼時候怕當壞人了?」易風雙手插進口袋意味深長的盯著白佻,那是白佻推開他的藉口,易風豈會不知?
「白佻,依你瞭解我的程度需要我一字一句說清楚嗎?」
「……說出口你絕對會後悔。」他不喜歡這樣被步步逼近的感覺。沒多少人能做到這點,但眼前的人在他的縱容與默許下倒是挺輕易的辦到了。
「我們該離開了。」不願直面問題,出口的話轉的生硬。
他不會後悔。
這幾個字易風沒說出口,在他跟白鴞說清楚前,他不會再對白佻說什麼。
即使白佻心理早有數,他沒說出口前,白佻都會裝傻帶過,這點易風明白的很。
「是該離開了。」他沒戳破而是順著白佻的話說。
那些曖昧的過去是該離開了,他要的是與白佻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