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採集的多乾淨她是知道的,她忍不住勾起笑容。
啊、吃不到甜頭卻被當作攻擊的對象,想必對熊來說是件相當相當火大的事情吧?
蘭草撇了撇嘴,放輕腳步的準備繞遠路離開。
才這麼想著,她的腳被長草掩蓋住的樹根拌了好大一下,站穩身子的同時,包裡的蜂蜜發出大而零碎的脆響。
有瓶盛裝著琥珀液體的瓶子碎在地上。
蘭草從草中半爬起身,側眸望去的是棕熊發紅的雙眼。
──嘖。
她在心裡嘖了好大一下,努力維持冷靜的伏在地上,看著眼前熊的動作。
此時任何舉動都會被當作是威脅,紫眸緊緊盯著眼前野獸的眸子,她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然而受到蜂蜜香味的吸引,那隻熊正緩緩地朝這裡邁步走來。
一步、...兩步。伴隨著巨大的上下顎搓磨的啪啪響聲。
蘭草隨著對方的逼近趴扶著,正準備慢慢向後退去。
那隻熊嘶吼了一聲,隨即明顯地邁開腳步,往這裡追來。
她緊緊抓著包包的袋子將玻璃摩擦的聲音降到最低,轉身拔腿就跑。
已經無暇顧及許多,蘭草用畢生的力氣賣力奔跑、一邊在腦袋想著離這裡最近的下坡在哪裡。
身後嘶吼聲和間歇的粗喘聲不停傳來,她努力在充滿著樹木與低矮灌木的林中跑著S型。
他仍未看見他尋找的獵物,追著足跡和樹幹上的爪痕他想應該不遠了,森林卻平靜的彷彿時間凍結。
再往前走一些,他知道自己在那兒設置了不少陷阱,為得是對付一頭熊,這可馬虎不得。
再一次確認匕首確實研磨得相當鋒利,瑞伊攀上了樹頭,從高處觀測動靜。
孰料卻立刻看見群鳥自前方不遠處急飛逃竄的模樣。

「噢──」瞇細眼睛觀察了會兒,他見著了一名女孩兒急奔的模樣,穿越在樹與樹之間,而身後緊追著一只四爪伏地的棕熊。

「真幸運呢。」假使引到了自己的陷阱處那頭巨熊可逃不了了,只可惜女孩兒往反方向跑去,或許不干涉不行,他想。
躍下樹,兩腳穩穩地踩在地上便向前奔跑,瑞伊的腦海中忽然跑出了某個諺語的輪廓,卻記不起該如何形容這種狀況,總之,熊獵女孩兒,他再獵熊,噯呀,會不會又有誰在獵他呢?
安靜地往後看了下,後頭什麼都沒有,他帶著笑,加快了速度。
出門前被自己擦得非常乾淨的皮靴上沾滿森林裡的爛泥巴,長長的枝葉劃破白嫩臉蛋。
蘭草快速的奔泡著,頭上的兔耳隨著一晃一晃,她沒有餘裕回顧熊的動向。
棕熊找到報仇的機會,牠向前揮舞爪子,長爪在蘭草肩上的包包留下長長的痕跡。
──糟糕。
棕熊再次揮動爪子,牠順利碰到蘭草的右臂膀一揮,力道大得她整個人被甩到五公尺遠的樹幹上。
撞擊力使得她頭腦暈眩、視線迷茫。
想起身逃跑,周圍的景色卻像多重疊影般,寸步難行。
一瓶瓶的蜂蜜罐子從裂縫中落下來,分散在蘭草四周。
棕熊步步逼近的影子遮住映照在她身上的陽光,蘭草瞇眼看著棕熊,再看看腰間——只有包包和剛剛為了破開蜂巢的一把匕首,不禁覺得自己的處境悽慘又好笑。
自己死在這片森林,也沒有人會感到難過吧。
她後悔今天沒帶好一點的武器出門,用匕首跟棕熊搏鬥簡直像是用小石頭丟壯漢一樣。
右臂膀痛的已然沒有知覺,蘭草慢慢的用左手將匕首牢牢握在手中。
她凝視著眼前野獸的眸子,打算在它咬過來前用匕首戳穿牠的雙眼。
一發袖箭不偏不倚地射中女孩兒的頭頂上方,重重嵌入樹幹內,發出木材斷裂的脆響,吸引了棕熊的注意。
輕佻的口哨聲吹響,在一瞬間的空隙中另一發袖箭被射出,集中巨熊的腦袋,毛多皮厚的情況下箭枝彈了一下便落下,但或許還是有某種攻擊作用,體現在熊吃疼的轉過身子咆哮。

「你終於看我了呢。」瑞伊揚起了純粹的笑,預備起跑。
第三發開始是淬毒的箭,對棕熊這種大型生物而言發作需要一段時間,他射出,擊中柔軟的肚子,這會兒並沒有彈開,而是淺淺地插入皮肉之中。
眼前的野獸重新鎖定了目標,四足狂奔,瑞伊將箭管扔下,往腦海中的既定路線跑去。
他回頭,看簡單的繩索陷阱輕易地被扯斷,棕熊甚至沒有停下來。
暗藏於落葉中的捕獸夾尖銳地闔起,熊的右腿被夾住,卻似乎一點兒也不疼的樣子持續追趕瑞伊,金屬鐵鍊的碰撞聲響徹森林。

「這傢伙皮還真厚……不過。」在餘裕中躍過地洞陷阱,就這麼站在離鋪上雜草七步遠的地方笑瞇瞇地等待。
事情只發生在一瞬間。
巨熊跌入早已挖深的洞中哀鳴,底下倒插的銳矛因為體重而穿透熊身。
一開始還猛烈咆哮,為生命做最後的掙扎,漸漸地聲音漸微,或許毒性也發作了,那麼牠會在睡夢中失血過多而死去吧。
蹲低身子,看著洞中身體微弱起伏的猛獸做出結論。
忽然間想起被自己從熊掌手下拯救的女孩兒,假使她沒有死,或許會給點兒謝禮?
於是決定先放置了獵物,回到女孩兒面前,確認她還有呼吸後試著開口喚她。

「妳還好嗎?」
然而實際上棕熊的行動沒有在蘭草的意料之中,有道不尋常的響動從前方傳來。
──風吹動葉子的聲音,應該沒有那麼尖銳。
有一道箭矢深深穿入在她身後的樹幹,近距離迸裂的脆響讓她不禁頭皮發麻。
眼前的棕熊擺動笨重的身驅怒嚎一聲,她似乎聽見了其他人的聲音。
雌雄莫辨,那樣柔軟而帶著笑意的語調。
草地上因眼前野獸跑動的聲音淺淺震動,卻沒有聽見射箭那人的腳步聲,只能聽到遠處些微的枯葉脆裂聲。
右臂膀已然快痛的沒有知覺,蘭草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放開緊捏著的匕首,稍微感覺一下便知右臂膀的骨頭脫臼了,手肘稍微移動即劇烈疼痛。
她努力忍耐著疼痛往前看,直到望見那棕色的熊影落入看似地洞的陷阱,爆發出吃痛的咆哮。
就這樣...解決了嗎?
她感到生理的冷汗沿著頰側滑下,有些不敢置信。
蘭草的呼吸重重起伏,她望著遠方解決玩獵物後輕快地走來的...少女。
淺藍色的瞳色有幾分空靈,加上那張秀氣的臉,跟剛剛俐落的狩獵姿勢完全連結不起來,年紀看似跟她差不多,但卻沒有在村子裡見過對方。
聽見少女出聲詢問自己的傷勢,蘭草咬唇稍微止住喘息,才摻雜著吃痛氣音的回覆。
「託妳的福,...比死好上不少。」
沒有餘裕去修飾言詞裡的禮貌,她咬唇吃力地握住脫臼的右手臂試圖固定。

「那就好呢,骨折了嗎?」盯著對方不協調的動作看了一會兒,似乎是要撐起垂下的手臂,看樣子大概不會是骨折,「是脫臼?」
蹲下身子,兩隻手撐著下巴看她,依舊笑著。

「啊,太好了,蜂蜜幾乎都沒事呢。」
倒是很快地轉移視線到地上四散的罐子上頭。
發現掙扎只是徒勞無功,疼痛一點都沒有減少,她狼狽地用左手擦拭著臉旁邊的血痕,抬眼對上少女笑意盎然的眸子。
蘭草大概明白了少女的意有所指。
自己並不喜歡欠人東西、尤其是恩情或是人情這種價值無法估算的東西。
她並不喜歡因為這樣處於下風
「...全部的蜂蜜,都給妳。」伴隨拼命忍耐痛苦呻吟聲的喘息。
拿勞動成果換取自己的性命,蘭草倒是沒有一點不情願的成分。
也許全部的蜂蜜也不夠。
手臂很痛、真的疼痛的她快忍受不住了,但村莊離這裡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她白著臉一字一句的說著,話語斷續。
「──若是...加上,幫我治療脫臼」濃紫色的眸子瞇起,可以看出她對這個交易深深不情願。
「妳...需要什麼、報酬。」

「妳在說什麼呢?像這種情況來說,應該要說我救回的命就是我的吧。」微微偏頭,好像對女孩兒所說的話感到不可思議的樣子,看不出是真心這麼想抑或只是玩笑話。
伸手提起對方軟癱的手臂,也不管疼不疼,熟練地摸索了下肩膀的位置迅速接回,讓骨骼復位。

「還不能動,必須固定著幾天。」頓了一會兒,從包包內拿出膏藥和薄木板看著對方的眼睛,「妳要自己脫衣服,還是我幫妳脫呢?」
對方的回答一點錯誤之處都沒有。
處在這個狀況的自己,的確什麼條件都沒辦法和對方談。
劇烈疼痛的部位突然被伸手拉起,蘭草緊緊咬著唇瓣才沒溢漏出痛呼來,下一瞬間襲來的痛意讓她用力的在粉唇上咬出血,硬是沒發出脆弱的喊聲。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濃紫色的眼漫上生理的淚水,她渾身顫抖起來、抬眼對上眼前淺藍色的眸子。
深咖啡色的耳已經緊緊貼在耳後,沾著血的唇瓣發出幾聲不穩的喘息。
「...謝謝。」
這兩個字還糊著類似嗚咽的語氣。
也不知道到底在說哪件事,但的確是出自真心。
害怕自己欠的更多,蘭草顫抖的伸出左手拉開拉繩,紅色的披肩滑落,露出夏季的米黃色洋裝,白皙的鎖骨和肌膚、紅腫著的右手臂膀袒露在外。
對方沒有反駁自己的說詞這倒令人意外,難不成她真的想把命給自己?腦海閃過這個念頭,沒一會兒便被揮去。
瑞伊讓對方稍微往前傾,靠在自己胸膛上,老實說就快瀕臨極限了。
無論是碰觸對方抑或對方的重量放在自己身上都令他感到強烈不適。
臉上依然掛著笑容。
在紅腫的關節處上藥,扯開自己的衣袖裹好敷藥的地方,用兩片薄木板固定後再用剩下的布料纏繞住,直到確定不會移動。
打了個結,讓女孩兒離開自己,一切迅速。

「只是應急處理而已,妳的情況應該還需要找藥師調劑消炎藥,我的衣服沒有消毒,建議給醫生做更完整的治療。」對上女孩兒泛著薄薄水氣的雙眸,像暈了一潭夜色湖泊似的,「有聽懂嗎?」
和家人以外的人距離這麼近,好像還是第一次。
藥膏敷在關節上的感覺冰涼,她用額頭靠著的胸膛很平,比起柔軟似乎是更矯健的身形。
呼吸聲明明沒有改變,但蘭草能感覺到少女的動作加快,似乎在趕著什麼,沒有剛剛說話游刃有餘。
——為什麼呢?
被斷續的疼痛感侵襲,她的思緒卡在半途。
「回到村莊後記得找醫生。」
半噘起唇瓣算是回覆了她的問句,蘭草望著眼前少女的眸子,又在片刻後被對方扯開袖子的部分拉去注意力。
女生的肌理,感覺,還要再更柔軟...?
不過比起那個,她現在有立刻就得弄清楚的事。
「一條命的交換物是什麼?」
聲音輕軟,蘭草瞇起泛著水氣的眸開口問著?
邊聽著對方重覆自己的話,邊撿起沒有破損的蜂蜜罐子放進袋子裏頭,直到女孩兒提問才再次對上她的視線。

「這倒是挺難抉擇的呢,很難做到等值的交易吧,畢竟我可不認為我會被妳救而還了一條命。」起身拔起插在樹上的金屬箭,看了一下天空。

「當我的僕人之類的,哎,妳大概不肯吧,那麼妳自己有什麼提議呢?」
生平還是第一次被這樣對待。
有個人不偏不倚的命中了且顛覆了她的價值觀。
為什麼自己得思考能為眼前的人做什麼事呢?
被對方的問句噎了一下,蘭草望著少女身上撕破的袖擺,良久才吐出一句話。
「幫妳做衣服?還是麵包?」提出自己特別有興趣的事情。
她抿了抿唇將唇上的血跡舔掉,又提出自己能接受的方案。
「...或是幫你收集材料,初步加工。」

「噢——」
瀏覽對方給出的意見,每個都在心裏頭加以否決,表情極其無趣的樣子,似乎還在等待其他的提案。
看起來不願意接受的樣子。
對方的情緒反應太過明顯,這種點閱般的姿態讓她不耐。
蘭草垂下眼,深深吸氣。
「...你會需要什麼。」

「直接說吧,我要的妳可都給不起呢,那麼蜂蜜就足夠了。」邊說邊背對著女孩兒,準備離開的樣子,「起碼我獵到了那傢伙呢。」
這樣的話,豈不是得一直背負著這個人情了嗎?
蘭草揪住自己的裙襬,手鬆了又緊、半晌稍微揚聲將話說出口。
「...那我當僕人。」
不甘心、不甘心。
她從樹幹旁搖晃的站起身來,濃紫色的眸子望著眼前的背影、眉眼間盡是倔強的樣子。
這倒是令他相當意外。
伸出的右腳停在半空,縮了回來,他往後看,視線望著女孩兒的表情。
事情有趣起來的預感呢。

「真的?」輕聲探問。
對上似乎不懷好意的微笑弧度,蘭草心跳一滯,倒是隨即回答。
「當然。」
當僕人能弄出什麼事,不過就是掃掃地或是幫忙跑腿而已吧。
她的模樣狼狽,長髮被刮的亂七八糟、頰上還帶著未乾的血痕,儘管如此那雙濃紫色的眸子還是因被否定的不甘褶褶生輝。

「那等妳的傷完全好了再來找我吧,現在這模樣我可不敢讓妳做事呢,感覺就像我欺負妳似的。」伸出手指自上到下指了一次,強調對方現在看起來多麼不堪。
「知道了。」
不用看蘭草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狽,除了眼前這個人以外、哪隻草食動物還能被熊追了還一臉悠然啊。
她不滿的噘起唇瓣,啟口問著。
「妳的名字、跟去哪裡找妳。」
早點把人情還完、早點離開這個琢磨不透的人吧。
從相遇到現在,她還摸索不出能讓對方驚愕或生氣的任何事物。

「去哪兒找我嗎?讓我想想哪。」眼睛轉了轉,現在店裡有白蜜住著,自己平常大部分時間又在森林裏頭,約個地點可難了呢。稍微想了想才開口:「花田附近妳找一下,挺偏僻的位置,有一幢白色的建築,牆面貼著許多海貝,如果敲門沒人的話留個字條隔天再來吧。」

「然後我叫瑞伊。」
深咖啡色的兔耳搖晃著,蘭草資訊記在心裡。
花田附近、白色,海貝。
對於敲門不在倒是不怎麼意外,專業獵手總是滿島嶼的跑。
她反而希望對方一直都不在,彷彿這樣就不是自己不願還人情了一般。
「...那麼,我叫蘭草。」考慮了一番還是報出自己的名字,她可不想留了字條又被當作是路人。
「傷好之後,我會在早上去拜訪。」習慣將所有事情安排在掌握中,她轉了轉紫眸補充了這句。
...可以的話,希望這會是短期的工作。

「那麼妳早點兒去找醫生看看吧,我待會兒還得把那傢伙拖回去,就不送妳了,可別在路上被什麼吃了啊。」輕鬆地揮了揮手,朝陷阱走去,或許也不太在意對方是不是還要說些什麼。
不過。
蘭草、和那對耳朵、長相似乎也腦海中的那個人有一些些相似?
有關係嗎?或許下次可以問問吧。這麼想著。
望著那個往陷阱走遠的背影,蘭草只是瞇起眼,確認好腰上的匕首跟破洞的袋子就往村莊的方向走去。
雖然說瑞伊要她早點找醫生,但今天還是想早點回家裡去。
一顛簸就引起右手的疼痛,她走的很慢,漸漸的消失在樹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