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中飛得有些搖搖晃晃,但卻也異常堅定方向的紙鶴,順著書院建築物的路線,轉進了一條走廊之中。或許是時間、也或許是天氣關係,走廊上沒什麼人,就算偶爾有幾個學生或直丁,也沒有對紙鶴投注太多的注意--畢竟在書院中,這也算是挺常見的景象了。
剛見習完武器附魔式的蒔月從道場走出,想著稍晚還要跟前輩們一起去附近處理一件淨化任務——最近總是這樣忙忙碌碌的。
除了身為陰陽師的生手、有許多事務要見習,淨化任務她也是能去就去。讓時間排滿的目的不外乎是給自己的目標:能夠早日成為出色的陰陽師。
同時,因為任務關係,大部分時間都不會在書院,她也可以『順便的』迴避某個人。
腦中只顧複習著淨化程序的蒔月,絲毫沒有注意到前方不遠處朝自己筆直飛來的紙鶴。
直到紙張發出的聲響近在眼前——「唔!」
啪的一聲,紙鶴撞上了蒔月的額頭,然後失去動力的掉落在地上。
「⋯⋯這是?」邊摸著額頭邊蹲下去查看的蒔月,發現是一隻歪斜的紙鶴——也多虧這樣,紙鶴的尖喙才沒有在額上留下痕跡,「會摺出這種紙鶴的人⋯⋯」
蒔月有些心虛的把紙鶴給攤開。
在摺紙痕跡中,白紙中心用端正的筆跡簡略的寫著,與以往多少有些囉嗦的書寫方式截然不同。雖然用紙鶴傳達訊息這個手法相當普通,但紙鶴的主人這次卻在便條中署了名。
不是詢問,不是請託,而是命令。
「⋯⋯⋯」蒔月看著那兩句簡單扼要卻散發著不尋常的訊息,「連名字都寫上⋯⋯看來明也少爺一定發覺了。」而且似乎很生氣。
蒔月把寬召喚了出來,請他先回寢室把淨化任務要用的道具準備好,晚點會在書院門口和他會合。
「蒔月小姐要去見明也少爺?」寬指著蒔月拿著的紙詢問,但他的表情看來不太意外。
「因為不去不行⋯⋯那事情就拜託寬先生了。等會門口見。」
蒔月有些忐忑不安的前往研究室。畢竟自從玉手箱事件之後,老實說她並還沒有準備好該跟明也說什麼。
想要道歉的話也好;想要做出的表示也好。
道場離博士們的研究室並不遠,蒔月站在寫著十文字的房門前,內心掙扎了一會。
——然而要是真提起了玉手箱,也必須表示出自己的想法。
「明也少爺,我是蒔月⋯⋯」伴隨有氣無力的敲門聲,蒔月並不知道接下來到底會面對什麼樣的狀況,語調顯得有些漂浮。
紙門很快的就被打開了,站在門邊的明定一如往常,用手勢邀請了門外的客人,在蒔月踏入房間之後,將門關上並到一邊去用早就備好的熱水倒起茶來。研究室內比起過去的擁擠、似乎空曠整齊了一些,桌面也收拾乾淨,並擺好了兩人位置的坐墊。
「先坐下吧。」
站在一個櫃子前面不知道在找些什麼的明也回頭撇了眼,朝蒔月招待了一聲,又回頭埋首在櫃子之中。明定從一旁湊了上來,放好兩個茶杯,退到角落去不動了。
蒔月從進門開始就不發一語,也沒有把視線對上明也,直到和明也面對面坐在桌子前也一樣。
——先看少爺會說什麼好了。
「要吃嗎?點心。」
回到桌子邊的明也放上了盒子,打開蓋子後,是一些精巧的小甜點,剛剛在櫃子裡找了許久似乎就是在找這個。「母親那邊又寄來了一些。妳最近的工作如何?看妳總是很忙碌的樣子,連要拿這些給妳也沒什麼機會。」
聽到跟往常一樣的開場白,蒔月的視線往點心盒看去,裡面擺的是三夫人常常寄送過來的點心——都是明也和蒔月喜歡的甜點。
「⋯⋯謝謝少爺。」但她沒有伸手拿取點心,雙手依舊握著茶杯,「嗯,最近任務、比較多。因為我最近經常不在書院,少爺不用特意拿給我也沒關係的,甜點不能久放,可以分送給其他老師或同學們。」
「沒確實交給妳會被念的。」
完全忽視蒔月的建議,直接將食盒推了過去,端起自己的茶杯啜了口,「任務——狀況如何?升上陰陽師之後實務類的工作確實比較多,要隨時注意自己的狀況。」
看蒔月沒動作,倒也不催促,自己先隨意選了個點心吃了起來,一如往常的嘮叨瑣碎,一點都沒有那張紙條中命令那般緊急的語氣。
蒔月盯著茶杯內漂浮的細碎茶葉。
「嗯,我會注意自己的狀況的。最近開始見習武器附魔,應該沒什麼問題。」報告了最近在進行的訓練,表示自己有跟上進度,「淨化任務是最基本的,傍晚我還有一個任務要去。」蒔月說完拿起一個柿餅並喝了一口茶,「⋯⋯那吃完這個我就先失陪了。」
「你不問我為什麼找妳來嗎?」
有些突兀的問了這麼一句,明也低著頭,與其依然平靜,像是只是不經意的問起。
「如果可以的話⋯⋯我是沒有打算多問什麼。」本來以為如果自己不提起可能可以逃避掉,看來是不行了,「所以⋯⋯」
「所以,其實妳是了解的。」
不是問句。明也雙手相扣置於桌上,直直地望著蒔月的臉,歪著腦袋,對蒔月的侷促視而不見,依然的單刀直入。
「蒔月,妳一直在躲我。如果不用那種方式的話,大概會被還有任務在身之類的理由推託吧。」
「為什麼?」
「我想我大概知道妳的原因。」那個玉手箱。停頓了下,像是在注意著蒔月的表情,「所以我問的是,為什麼,會讓妳覺得需要躲著我?」
「少爺如果真的知道為什麼,應該也不需要問我才對。畢竟——」蒔月深吸了一口氣後抬起頭,「看到那樣的未來,我很訝異、也沒有辦法理解。」她把視線對著明也,「這對少爺來說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
明也臉上出現了些許的遲疑,因為他個人覺得還……蠻好懂的。
「我確實也很訝異,但並非無法理解。」
斟酌片刻,決定還是坦然表達自己的想法,「甚至對我而言,那是個很合理的景象……如果那確實是未來的話。雖然,未來向來是有很多種可能性的。」
——『合理』?
蒔月聽到明也的形容覺得不可思議,但最主要還是對方的從容。
「即使是可能發生的未來⋯⋯我認為這算不上是合理。對我而言真正合理的事情,是作正確的事。」蒔月沉下臉,「因為我知道少爺對我沒有其他想法,變成夫妻關係不會是您的意願——這對我來說,並不是正確的事情。」
看著蒔月的表情,沉默了片刻後,似乎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的意願嗎。」
表情柔和了些許,但同時也多了些遲疑,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才開口又避了口,片刻之後,轉移成其他的話題。
「我想,會發展出那樣的未來,是有其邏輯與必然性……但妳確實說的也對。蒔月,妳自己的意願呢?」
「明也少爺。我、櫻田蒔月,只是十文字家的家僕,而家僕的意願並不需要被優先考慮。」蒔月一臉鄭重的說,「我唯一考慮的只有、如果少爺會因為不得已的因素和我變成那樣的關係——」說到這裡蒔月堅定的看著明也。
「那我會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
「……妳——」
揉了揉額角,對於蒔月這部分的堅持,明也是清楚的,不過也一直告知提醒著,其實是不必如此的……無論是母親或是三房中的任何一個人,應該都對蒔月抱持著類似的看法。「如果妳不願意,也不必勉強。」
「蒔月,我視妳為十文字家的一份子。」
露出了有些苦惱的神情,似乎不太確定該怎麼用字會比較適合,「但這是我的認定,妳……妳不一定非得被這層身分關係綁在十文字家不可。」
「明也少爺,我非常感謝十文字家的一切、也願意用一輩子回報三夫人的恩情。」十文字家的三房讓蒔月從總令她心生灰暗的原生家庭中體會到溫暖,是無法撼動的心靈支柱,「我希望三夫人、蒼介少爺、還有明也少爺您⋯⋯都能擁有幸福的人生。所以我該做的事情——也是我唯一希望的事,就是作正確的事情。」蒔月看向似乎感到困擾的明也,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除了家僕身分以外,我別無他想。即使成為了陰陽師,也沒有改變過想法。」
「如妳所說的,妳已經是陰陽師,無論是能力或是身分,都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存在。」
望著對方最近才換了顏色的披肩,明也平靜、明確的說著。
「妳不必非得被家僕這個身分綁在十文字家不可,相信不只是我……母親也是這麼想的。」
提到三夫人讓蒔月的心情有些激動。「為什麼少爺要一直覺得我是被綁在十文字家的呢?我是心甘情願留在這裡的。而且——」
蒔月低下頭,「就算能獨當一面,也有想要能夠安心回去的居所——除了十文字家,我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明也覺得有些頭痛。
「既然如此,那麼――」他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蒔月,妳有喜歡的人了嗎?」
「少爺是指戀愛情感的話,沒有。」蒔月搖搖頭,「現在沒有⋯⋯」
「或許以後會有吧。」
用著一點起伏都沒有的語氣說著微妙的話題,明也依舊看起來有些苦惱,「……無論如何,我們、所會希望的是,也尊重妳的意願。」
並沒有說明「我們」的定義包含了哪些人,但也無須解釋,這已經是家人之間一直以來的共識。「我幾乎沒什麼情緒,對任何人、事都是如此,我很抱歉。」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未來或許已經改變了吧。」蒔月雙手交握在胸前,「我只是希望⋯⋯少爺可以跟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蒔月重新望向明也,「這次的事情給少爺造成困擾了,非常抱歉。任務集合的時間快到了,我必須先失陪了。」蒔月說完後起身,並謝罪般地朝明也鞠躬,轉身離開明也的研究室。
「…………」
來不及再說些什麼,雙手抱胸,依然是有些苦惱的神情。被拉開的門沒有關上,從室外吹來了偏涼的微風。
「……明定。」
像是被風給提醒了,這才回過神,呼喚紙型替身將門給帶上。
中之心中油然而生的絕望感。
(no
只能等三夫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