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結束。翡冷翠難得沒有第一時間回去睡覺,只因春天快結束了,他在緬懷,陽光曬得很暖。
再來會是夏天,然後秋天,接著又是一個冬天。
沿著湖泊走了好一陣子,想著是該離開了,卻見前方隱動的身影,他瞇細了眼睛看。
春日時分的早晨便已和煦。
這個時節的夜晚外出溫度宜人,但安奴莎必須減少些燈油的用量——至少要再幾個禮拜才到她規定自己能去換取燈油的日子。
因此她選擇白天外出。
隨意挑了許願湖畔旁一處的位置,席地而坐後從籃裡拿出有書寫痕跡的羊皮紙。太過專心盯著羊皮紙以致於她沒有發現不遠處的身影。
曾經見過的人,是在哪個夜晚吧。
他看過她,提著油燈,似是有些不滿自己,但是不滿哪個地方呢?翡冷翠卻忽然記不得了。
他總會把不必要的什麼都從記憶中刪去,把重要的歸檔,如此一來或許他也能理解所謂的情感。
然而判斷重不重要的,是他自己。
他突然想問了。
持有自己遺失的一段記憶的她,會慷慨地告訴他那一晚發生了什麼事嗎?她在不滿什麼,是否如此重要?
等到翡冷翠察覺到時他已停駐在對方面前,影子遮蔽了光。
羊皮紙上的字跡緩慢而平順,她記得是某日午後寫成的,和著茶水與甜餅。
細語著自己所築起的字句,垂下的眼睫在念完一個段落後才抬起。餘光告知了她眼前驟地陰影。
烏雲?春季早晨會如此?
黑斗篷的身影駐立在她前方。
「啊、」她幾乎是倒抽了口氣,伴隨著後傾些的身子,但隨即察覺了自己的失態。
眼前的人她當然記得。
群星遍佈的鵝絨黑夜,以及滅於掌上的點點螢光,更令她印象深刻的是男子臨行前的語句與嘴角弧度。
她當然記得,結果現在在這碰上了。
「......」沒有發出更多聲音,取而代之的是她不怎麼善意的視線。
望著對方眼瞳,依然是那目光,他沉默,然後低頭迫近。
咫尺間的距離他輕聲開口。
「為什麼這麼看我?」他睏意濃重,連帶著說出口的話也慵懶。
是啊,為什麼?
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沒什麼理由用著這般視線去迎接眼前的人,安奴莎輕淺地轉移目光。
「不、沒事的,請別介意。」相比對方慵懶的語氣,她的聽來有些焦急,彷彿害怕著被揭穿。
「——早安?」
安靜地看對方轉移了目光,連帶著似乎連話題也偏移了些。
伸出左手扣住少女的下巴往上提,手套的布料摩挲對方的肌膚。
強硬地要她看向自己。
「回答我的問題。」話語的溫度冰冷了些。
就像在轉開目光的瞬間就被強迫地轉回方向,她感覺布料的觸感,比她所想還要冷的溫度。
這個姿勢讓她不得不正視對方,青綠色的眼眸除了令她惱怒外,也有些恐懼。
「......這您應該清楚的,不是嗎?」
才不過幾日前的事情,她想不可能忘。
「是誰在離開前還留了句莫名其妙的話的?」那句我沒有原諒妳自己記的一清二楚。
無論當時或是現在——至少目前是——談話的主導權都在對方身上,於此安奴莎認為眼前的人不會忘記自己所說過的話。
除非,他根本沒把那些談話當成一回事。
「我忘了。」迅速而簡單地給予回覆。
那晚離開前他說了什麼嗎?似是什麼也沒有說,腦中印象停留在一個模糊的霧中,可他毫無愧疚。
他也意識到卯花曾在餐桌之上,歛下眼,用筷子挑起細碎的魚肉,忽然開口說道:你太冷了。這樣的場景他記著,那時他撐著臉賞櫻,不當一回事,連應和都沒有。
直到今日他才忽然探究了起來,眼前的少女會如此慍怒,是和卯花當時說的有關聯嗎?
太冷了,是指什麼地方的溫度?
沒有任何遲疑地給出了答案。雖然在預料中,卻還是令她錯愕:他居然真的忘了。
安奴莎以不怕對方聽到的音量嘆口氣,接著開始複述那夜發生的事:被捏碎的螢點、她的質疑與道歉、他的主權宣示與不原諒,以及最後隨風離去的身影。
「這樣說的還清楚嗎?」她對上那道青色的視線,看不清對方的情緒。
再聽一次卻還依然陌生,那些尚未甦醒的記憶大概就這麼散了。
不,也可能是睡意侵擾思緒的影響。
然而整件事確實是他的行事作風,直到現在他仍未覺得對方口述的自己的反應哪裡有錯。
「我原不原諒,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嗎?」
——這樣說來的確是沒甚麼嚴重的影響,只是,只是......
「只是我單純的不希望,在別人心裡留下甚麼不好的印象。」當然就現狀而言,眼前的人猜想對自己也沒有甚麼好印象,因為自己多少也是。
「這樣說的話,問題好像出在我身上......」
「……」翡冷翠低下頭看著她的臉,似乎在說著『啊啊──妳總算知道了嗎?』
重新站直身子,將視線投往湖面上,過了許久才開口。
「別奢望了,不可能討每個人歡心的,無論妳或是我。」纖長的睫毛緩慢地搧動,他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只是想睡了。
你根本沒想過要討誰的歡心吧?
她沒說出口,只是這個想法瞬間浮現。
對方的手移開了,她趁此深吸口氣。只是個被抬起下巴的動作,卻有種被施力於頸上的錯覺。
「正因為是奢望所以才想的,不是嗎?」越不可能實現的事越容易佔著心頭,迫使自己將其化作種目標。「......是說、您到這裡來是?假如不介意的話,可以為我解答一下。」
「妳對於別人的事情都想追根究柢嗎?」頭轉了回來,居高臨下看她,過了許久才開口應道,「不是特地過來,是要準備回去了。」
攏了攏身上的絨布斗篷,想著也該離開了,他不想繼續壓縮睡眠時間。
今天果然還是──一無所獲嗎?
「我的問題裡應該有給您明確的說法──假如您不介意的話」她直迎著對方的視線,不服氣的心態像小孩子般。
「不過您還是替我解答了疑問,雖然您給我的感覺就像......一個沒睡飽而在發怒的人。」這麼說令她憶起方才不得不與對方直視時,那雙眼下輕淺的陰影。
他整夜都沒闔眼?
或許她說的也沒錯。
暈眩感時不時敲擊他的後腦,一點一點啃噬他的神經,焦躁感隱隱發作。
可他笑了。
依然高高在上。
「這形容挺切實,若真沒睡飽又如何呢,妳可打算出借妳的雙腿給
吾輩當枕頭嗎?小妮子。」
自稱詞隨著狂妄的語調改變,他明白這話說來富具侵略性,若被賞個巴掌也不是意外的事。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那突然變得更令人惱怒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安奴莎蹬著眼前的男子,好似剛才男子所說的話是某種異國語言,她從未聽過任何一個音節的陌生字詞。她花了些時間才去消化對方的話。
「當然,只要您不擔心我有可能會一時衝動而做些事情。」明顯地也被激起了情緒,她揚起笑來回應。「嗯、有可能。」
他確實需要好好地睡個覺,或許也是為了讓眼前的少女更加困擾。
啊啊,真不知好歹啊。
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翡冷翠穩穩妥妥地躺下,頭枕在柔軟的大腿上。
「那麼現在,妳打算對吾輩
做些什麼呢?」由下而上的視線依舊不減侵略性。
男子動作迅速的就躺了下來,讓她頓時後悔剛才應該強烈的拒絕,並且賞對方個巴掌才對──但現在才扼腕也來不及了,壓在腿上的重量讓她連半吋都移動不了。
安奴莎試著讓僵化的臉部看來相當不悅,雖然這大概也無法令對方起身。
「......趁機把你悶住讓你窒息之類的。」她將用來蓋住竹籃的布巾拿起,平攤開在對方面前。「你覺得如何?」
「如果妳想為了吾輩成為殺人兇手,不得不說那可真是笨拙的選擇。」閉上了眼睛,並不是非常在乎對方的恫嚇,強烈的睡意襲上來,或許該誇獎一下她是個優良的枕頭。
最後在太過明亮的黑暗之中開口。
「吾輩先睡一下,如果妳還想要妳那張漂亮的臉,可別亂動……」聲音愈說愈小聲,細微的鼾聲最後取代了語言。
不僅是笨拙的選擇,也是絕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安奴莎的聲音在腦海裡大聲的喊著。她想直接指著對方的鼻子罵,但良知告訴她不該對個正在睡眠的人這麼做,於是她只能氣憤於自己的決定。
怕會影響到躺著的人,她就連嘆氣也輕如鼻息——她不喜歡這樣,就好像認輸了一般。
小心翼翼地拾起方才掉落於草皮上的紙張,安奴莎抬高了手,好讓自己能閱讀時手肘又不會碰到對方。
她看著自己的筆跡,一段段前後不相連的段落都是她隨性而寫成的,但主要都在講述一個故事:一個喜愛在夜裡偷溜出被窩,到村外觀星的少年。
安奴莎想過如果把全部的段落再整理的清楚些,理清脈絡、補上缺失的起承轉合,也許不失為ㄧ個上得了檯面的小故事吧?
她在內心自我滿足著。
在腦中構思過更為清楚的架構後,她將那幾張羊皮紙放回籃中,然後——盯著那發出規律鼻息的人。
乾脆就起身回家算了?管他到底是想睡還是怎麼樣......
她腦中閃過這個想法,但隨即又搖搖頭將其揮去:真要這麼做的話,天曉得對方會怎麼對付自己。她可是很愛惜生命的。
「......」於是,安奴莎只能盯著那張熟睡的容顏。閉上的眼讓她看不見那雙青綠的眼眸,這倒是讓她敢直視對方。
他並沒有真正睡著,而是倘佯在一個夢的表層。
他依然感受得到風吹,甚至對方細微的動了,不知道在做些什麼,他依然清楚。
吵死了。
難以言喻的煩躁。
倏地睜開雙眼,恰好對上少女的視線,他帶著戲謔的笑,使勁兒拉著她的長髮往下了些。
「吾輩的臉很好看嗎?」
「!」幾綹髮在對方觸手可及的範圍內,但她怎麼也沒想到男子會有這樣的舉動。無法反駁的力道讓她低下頭,她吃痛地發出聲音來。
「啊!......嘖、糟透了!」因為疼頭而緊閉上一隻眼,原本想實話實說對方的長相不錯,但被扯著髮的疼痛令她氣憤地抱怨道。
「是嗎?吾輩倒挺喜歡看妳痛苦的表情。」
鬆開手起身,拍去身上的草屑,想著該是回去了。
於是往森林的方向走。
「說這什麼話......啊!」在她還沒抱怨完,原本躺著的男子動作迅速地起身,撢了撢附著於衣料上的草屑後就轉身往森林走去。
「嘿!做了那麼失禮的事情連個名字也不說?!」
安奴莎也起了身,不顧自己的竹籃還放在那,連布巾都還沒蓋上,直接朝著對方的背影怒叫。
「……翡冷翠。」
平靜回頭,倒和對方的忿怒形成對比。
沒再看第二眼,獨自隱沒於林中。
她原先以為對方不會理會她的憤恨,沒想到他卻轉過頭道出了答案,接著就轉身離開,就像前幾日的夜晚一般。只是這次他更加平靜,而自己的情緒則是更加地激動。
雖然在得到對方的名字後她愣了愣,直到白日依舊穿著黑斗篷的身影融入樹林陰影。安奴莎瞪著翡冷翠離去的地方,接著轉過身走回湖邊提起竹籃。
莫名其妙,真的是莫名其妙......
揉揉眉間,還是回家休息去吧。
在她離開後,許願湖歸於平靜。
感謝安奴莎中一塊兒對交流^/////^
齁翡冷翠真的壞 壞死了TTTTT
不會XDD這裡也感謝翡冷翠中交流~
這就是他的個性啊XDDD安奴莎很堅韌的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