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初夏。

搖椅在廊下晃出一片安詳,蘇珊婆婆垂著眼瞼,覺得想睡了。
藤架上的綠葡萄逐漸多汁欲滴,院裏的繡球也準備綻開花蕾,她光嗅嗅空氣就能知道,夏天最好的時節正緩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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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疑惑,怎麼她的院裡的花總開得那樣好,年年有春神寵幸、蝶鳥落吻,連鑽出地磚的蛇莓結出的果實都粒粒飽滿?
好多人疑惑,但蘇珊婆婆從來不說。當女巫上了年紀,總有好多妙法子能喚醒一棵枯蘋果,唯一不能做的是分享那些知識。
老女巫——那可不是什麼欺負人的惡毒稱呼。她是貨真價實的女巫,使用魔法、懂得在天上飛行,並且滿足麻瓜們可愛的既定印象,養了隻黑貓。
貓嗓跟著收音機喵喵唱和,攪亂了怪姐妹樂團的經典節奏,卻打擾不了老人家渙散的意識。
蘇珊婆婆晃著搖椅,困了,卻還想要再等待一會。摻入冰塊的檸檬汁已經搾好,萬一女兒帶著小孫女來訪,就有清涼的飲料迎接她們,而她就想在這裡等著。
如果要來,會是現影,還是乘坐騎士公車?
家裡的壁爐壞了好久,好長一段時間沒見了,她們會曉得嗎?

真是困惑,真是無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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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撥弄毯上的流蘇,好一會才發覺那悠長的鼻息變得規律,抬頭望去,蘇珊婆婆已經落入夢鄉了。黑貓在老邁的手掌邊趴伏一會便覺得無趣,牠於是步子輕盈落了地,朝院中翩翩飛舞的嫩黃蝴蝶追去。

喀噠喀噠,收音機很輕地運轉,那首歌還在唱。

黑貓叼著蝴蝶小跑回來,看著欄杆上發出聲響的物體,突然找到更好的戰利品。
牠跳躍撲擊,卻跟著收音機一塊滾落到梔子花樹叢,嚇得自己遠遠跑了開,還給庭園一片靜謐。
不再有歌了。
橫亙的枝葉折斷了不少,收音機卡在最濃綠的深處,刻度被撥亂、落在頻道與頻道間的空白處。
只有低頻雜訊沙沙響著,像風穿過樹叢。
過了好久,突然有說不出的東西改變了。
是風向?或者更遙遠的什麼?
在一陣微小、如電流接通的聲音響起後,雜訊穩定下來,被拉成平滑安穩的線狀,然後是沈默。

最後有一個人吸氣。

「測⋯⋯測試。」
屬於小男孩的嗓音緊張地喘了一下,呼吸,又漸漸平穩下來。

「我還不太會用這個⋯⋯但總之,如果有人在聽的話,之後這裡就是我的頻道了。」

換氣。

「是我的。」

繃緊而硬撐的聲音。
卡在樹之間的收音機依然盡忠職守,規律運轉著,好像跟著小男孩的呼吸節奏一起行進。
遠處看不見面貌的人顯然還拿不準距離,靠得離收音處太近,讓那些吞嚥和逐漸柔軟下來的吐氣都被捕捉起住,傳到空中。

「⋯⋯就這樣吧。」

那聲音沒頭沒尾旳說。

「然後,這是我很喜歡的一首歌。」
普通一句話被那麼認真訴說,變得多了些滑稽的味道。
但一本正經的人顯然沒去注意,在收音機的另端製造出搬挪重物的聲音,接著有唱盤轉動,女聲與撥弦吉他的民謠流瀉而出。

那是首流浪的歌,輕輕的、有一點虛幻。

貓還沒回來,院子仍是那樣安靜。
蘇珊婆婆也不曾挪動,她還在沉睡。
陽光好像才移動了無法被人記錄的微小角度,歌曲就已經結束。
枝枒間又只剩下男孩的呼吸聲,收音機也很體貼,穩穩將一切傳遞,等他說話。

「這是捷克民謠,大概不是那麼好懂,不該放這個的⋯⋯」

好像有人吸了吸鼻子,從喉嚨擠出話語。
在收音機裡的世界回歸雜訊以前,如果細細去聽,或許能捕捉最後一道模糊嗓音。
我想家了。
蘇珊婆婆沒能聽到。
就算能夠聽見,這於她也將是毫不重要的音訊,就跟對於任何一個可能聽見的人來說一樣,毫不重要。只不過是有一點奇怪,有點不尋常。

蘇珊婆婆久違的夢見了柔軟的野苜蓿花,還有那雙編織著花冠,同樣柔軟的手,她在夢裡流了一點眼淚,醒來就會拭乾。
無人記憶的嗓音就這麼融化在陽光裡。
2017年,初夏,有什麼悄悄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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