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宛如重生的靈魂,如果法律只管僵固瀕死地把兒童少年的性探索、性需求,對錯一切兩斷,不聽不聞不看,不正也切斷了好好談性、好好處理關係的契機?不但無法阻止任何人受傷,只會把受傷的人因求助無處而往更深更冷的暗櫃裏壓擠。
但解放兒少的性,讓他們有更多資源與能力為自己的性負責任、做決定,並不理所當然。
如同發生在藍車上、抵達遊行終點前的尾聲,那段被部分在場群眾視為車上發言者公開嗆聲遊行參與隊伍的衝突插曲。
一位「樹懶教會我的事」成員,也是日日春志工上車後,先是提醒四年前的十月三十日,台北鷺江國中楊同學因不堪長期被譏笑為娘娘腔,跳樓自盡,「即使消失會讓大家傷心,卻是短暫的,一定很快就被遺忘,因為這是人性。」遺書中的字字句句令人沈重難過。過去也常被看作陰柔男生的發言志工自責幾乎就要忘記那個傷心絕望的男孩。
話鋒一轉,他對著由數位向來被視為同志友善的優良立委所領軍的民進黨大隊,壯聲地喊,民進黨必須正視台灣底層性工作者處境,尤其陳水扁主掌市政時期貿然的廢娼政策,對性權、性工作權造成無差別暴力式打壓,蔡英文該給予平反和交待。他接著提及隊伍中正有國道收費員同行,預料即將執政的民進黨也當對勞動者一併表態。
當遊行現場瀰漫真愛唯獨婚姻的誌喜氣氛下,這種完全不識相的衝撞,反倒尖銳戳破婚姻平權等於性別運動、等於遊行主軸、甚至等於全體同志的粉紅幸福愛的假象。
身在事發現場的我,感受到一種身不由己的能量渾身亂竄。眼見車上車下一張張激動言說呼喊的臉孔,再望向那些距離不到十公尺之遠,原本因為蔡英文上午發佈一支持婚姻平權的影片,而受到眾多偶像般推崇投射目光的綠委們,表情轉瞬尷尬、為難。
事後得知有記者在個人臉書上,以文字轉述現場這段變奏,下方回覆幾乎一面倒地回批發言志工。為什麼要拿跟同志無關的事情來吵?民進黨都願意來聲援同志了還變箭靶,多倒楣?有人直斥「莫明奇妙」。
民進黨社會運動部主任更意有所指,「好像還有一組 ,講一個二十年前的議題 ……在別人主場 、針對同為支持本次活動的其他團體 、斥罵跟活動主題無關的議題 ,就算了 ,更糟的是 ,講的還不是事實 。民進黨從來沒有不回應收費員的訴求 ,事實上,每次都有回應 。只是不完全跟他們的要求相同。這樣 ,需要用今天的方式對付嗎 ?」
在這位主任的執掌下,民進黨社運部、青年部的諸多年輕黨員曾在同事慶生會上,以影射、諷刺手法,模仿台南鐵道東移抗議群眾的行動,拍成搞笑影片,最後被傳上網路。
如今妓運十八一朵花,對很多小姐來說仍是冒著被抓、被罰、被黑白兩道剝削的苦難日常,對民進黨而言,卻已是明日黃花,不值一哂。
如果國民黨必須為二二八遲未發生的轉型正義負責;民進黨就沒資格迴避當年如何追殺公娼,燒死女巫!甚至現在還放任黨籍里長一步步要拆毀古蹟前娼館文萌樓。歷史從來都是掌權者的詮釋。
記得描述同志力挺礦工失業抗爭的電影《驕傲大聯盟》上映後,許多看完電影的同志都說:「同志有責任教育勞工、教育大眾」。這說法我不反對,確實只有提起自己的性身份,別人才有機會看見你,但同樣的邏輯我想送回給那些認為工人、性工作者與同志無關的同志。
如果性別運動總強調多元和異質,「不一樣又怎樣」,彼此交互作用才能產生的沛然聲勢,那也絕不是大家排排站便憑空而來。相反的,真正的多元必須在各種利害關係相互競逐、相互權衡,最終才可能長出相互支撐的空間與力道。
當有同志在遊行現場,想同理以自己在性階級上的弱勢,聲援遭政府與財團惡意解僱的政經弱勢工人、聲援向來帶給許多邊緣同志探索自我欲望和生命經驗出口的小姐們,卻被質疑與同志何干。那麼,喊聲「與同志何干」的同志或任何人,你憑什麼決定什麼才是與同志有關?你以為同志只能、就要、非得支持婚姻平權嗎?婚姻平權無法代言愛、更不是宇宙真理,是各種權力與權利角逐盤算而出的結果。
除了現場直接徵詢民進黨是否有代表願意上車對話未果,當下同車另一位車長李健裕在最後的講話是重要的(雖然在現場友車隊不知是救援藍車或救援民進黨的擴音廣播聲中,多數人應該聽不清楚李健裕說的內容),
他說:「面對這些質疑,我們並不只要求民進黨表態,而是檯面上各政黨都必須回答同一題。」
這句話很關鍵。一方面身為車長,必須對待現場支持遊行的民進黨員,畢竟比起連同志這一題說都說不好的其它掌權政黨而言,民進黨內多位中流砥柱願意全程走完遊行,沒理由獨擔所有明槍暗箭;另一方面也是回問民進黨的支持者,三年前蔡英文即表態支持婚姻平權,三年後同樣一句話再說一次,其中真有差異嗎?
婚姻平權跟性工作除罪或兒少性交除罪,三者到底對峙什麼樣的權力關係?婚姻平權能解答什麼情況下的性與性別壓迫?誰又才有優先性?婚姻平權因為最容易理解、最能被正向解讀、獲得最多支持就該優先於一切嗎?
若真如此,這豈不就是同志運動一路走來始終戮力對抗的多數暴力的權力結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