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噢,好久不見啊玖鏡少年,由我來說『歡迎回來』就太奇怪了……——哈囉?」彷彿身在一個獨居的女人的租屋處非常理所當然一樣的招待另一個借住在獨居女人家裡的青少年,凡壑臉不紅氣不喘地提著鍋鏟在發呆的玖鏡面前晃了晃。
「不記得我了?」
該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面前這張臉他確實是不認得的,可是這個莫名其妙很熟稔的語氣又是怎麼回事?直覺說出「你是誰」有些失禮而沒有直白的詢問,玖鏡也只能莫名其妙地眨著眼睛。
「菲黎呢?」
……話說回來你帶著墨鏡鬼才認得出來吧,都入夜多久了為何要在室內還帶著墨鏡?玖鏡腹誹著亟欲脫口而出的吐槽,尷尬的笑了一下。
「她在洗澡,先進來吧,如果會餓就太好了,我有準備給你的宵夜噢。」沒有糾結在無聊的問題很久,凡壑隨意地說著邊轉身回到屋子裡。
旁邊的彷彿在應證他說的話一樣地傳來沖水的聲音。
……原來大家都在想消夜的事情啊。儘管心中對於陌生的男人產生了微妙的同伴情誼,玖鏡卻還是一點沒有概念這傢伙到底是誰的無限困惑。
畢竟菲黎不是會隨便帶朋友回家的人,尤其在自己還在這暫時留宿的期間,不論撞見了誰都很尷尬。但為什麼這傢伙這麼自在,好像一開始就知道一樣……對了,他剛剛不是喊了我的名字嗎?(下略)
小餐桌上擺著幾樣擺盤精美漂亮的餐食和湯品,方才提著可笑的鍋鏟應門的人正在擺弄用過的廚具,還很是回事的穿著圍裙。
玖鏡有些不是滋味的想著那是他買的東西欸。
「啊,我做了蔬菜湯跟兩種不同的沙拉,一個是熟食一個是生菜,只有用雞肉……你吃過晚餐了吧?不夠我可以再煮。」
凡壑熱情地說著,似乎心情很好的看著青少年瞪著餐桌發呆的臉,忍著不要笑出來真是難過。
「不、不用……我吃過晚餐了……」
擺盤精美漂亮,兼顧營養並且都是菲黎喜歡吃的東西,甚至連女孩子怕胖都考慮進去了。好惱人啊這傢伙……話說回來他到底知道多少啊,看起來不向男朋友啊!
「那、那個,真是抱歉,但我真的不記得你是哪位啊……」
玖鏡放下包包,難得有些坐如針氈的在沙發上笑得很尷尬。
在將水龍頭關緊之後就隱約聽見外頭的嘈雜,雖然早就預料到讓凡壑進家門會發生什麼事,但仍然忍不住輕嘆了口氣。
菲黎只是草草穿上衣褲睡衣,順手擦了擦頭髮後便打開了浴室門。
「…別馬上就欺負孩子啊,凡壑。還有,這裡是家裡幹嘛不把墨鏡拿下來?」
而後灰綠色的眼睛掃過坐著(侷促的)玖鏡的沙發,略皺了眉。
但菲黎卻不知道該不該向玖鏡介紹這位常年好友(雖然也是前男友)。
說到底,他們真的見過面,就在菲黎人生中最轟烈的那一年。
家裡。
默默挑出某兩個字的玖鏡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菲黎,只能收回一度以為救星出現的目光靜靜挪到那個叫做凡壑的男人臉上。
……真的是男朋友啊。
「怎麼剛才我來的時候妳就不記得要吐槽我?」凡壑心情愉快的噗哧一笑,假裝沒有看見青少年一下子沉下去的臉色摘下墨鏡。
他自行搬了板凳坐在餐桌邊,很識時務的將兩人座的沙發讓給現在應該是家裡主人的女性,還有她的胼……咳嗯,食客。
「怎麼樣,這樣有比較有印象嗎?我是在菲黎住在你家發神經那段期間去看過她的人。」
對方摘下墨鏡後玖鏡便產生了模糊的印象,隨後循著男人的說明,他一下子將這張臉跟菲黎的關係串聯起來,接著不太禮貌的手指對方。
「啊!那時候的雞公!」
「……。」凡壑只覺得一瞬間很想折斷那隻比過來的手指。
「對,對就是那個雞公。」
已經很懶得吐槽凡壑墨鏡的陰謀云云,轉而和玖鏡站在同一陣線,然後一屁股坐在玖鏡旁邊。
微濕的頭髮窩在毛巾裡顫了顫,掃過了玖鏡的顏容後她有一點不高興,即使不知道他胡亂想了什麼,但光看他的臉就知道他一定又在自以為是地推敲事情然後自主陷入自以為的情緒裡了吧。
她突然不太懂,為何跟自己走得近的男性都如此欠吐槽。
「喂!妳現在是被兩個雞公照顧是在抱怨什麼!」凡壑很沒義氣的拖著玖鏡的腳一起抗議菲黎,反正對死小孩不需要有義氣。
「恭喜你成功想起來啊雞公二號。」凡壑拿墨鏡戳了戳玖鏡的額頭。
玖鏡不太耐煩的躲開,俊秀的臉整個皺成一團。
「你又戴墨鏡又換髮型我們又不熟,鬼才認得出來好不好……」但他沒辦法抗議自己也是雞公,反正他就是雞公。
誰知道菲黎跟這傢伙說了那些自己的事蹟,他現在也不想問。
凡壑笑了笑沒說什麼,他這麼做當然是故意的。至此玖鏡的思考對菲黎的態度大概已經很明顯了,他的目的大略也完成了一半。
「雖然是可以吃了,不過妳先去吹頭髮……欸玖鏡,她家吹風機放哪?」
本以為凡壑要繼續囉嗦菲黎的頭毛,卻沒想話題一下子又轉回自己身上,準備要拿筷子開動的青少年頓了一下。
「在房間啊,我去拿。」然後很自動自發地起身去了淑女的閨房。
「欸...等等、」意識到凡壑的用意菲黎覺得不是很妙,但抬頭時已看到玖鏡飛也似(?)的進了她房間拿了吹風機出來。
彼時堆滿凡壑臉上的則是一種計劃通的陰險笑容,看在菲黎眼中幾乎就是欠打的寫著妳看這小子果然跟我說的一樣喜歡妳啊ㄏㄏUCCU跟他住再一起妳竟然沒發現啊ㄎㄎ……但凡壑其實也就是笑得有點噁心而已。
對著凡壑欠揍的笑臉頭了個眼刀,伸手接過玖鏡拿出來的吹風機。
「謝謝、」
雖然很感謝玖鏡,但在桌上都已經是飯菜的現下,菲黎根本沒辦法在客廳吹頭髮,所以只好把插頭戳好,自己走進房間在門邊準被吹頭髮。
「……。」那我到底剛剛進去幹嘛的?
徹底忘記現在好像不方便在客廳吹頭髮的玖鏡因窘的看著菲黎又回到臥室,索性什麼都不講了繼續端筷子吃東西。
凡壑很不客氣地開始竊笑。
「你怎麼還是這麼聽話……啊,應該沒有不吃的東西吧。」
很快收起笑意的男人立刻把話題轉到相對無害的食物上。
「沒有。」玖鏡瞪了他一眼繼續吃東西。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僵。
凡壑假裝沒有看見玖鏡狐疑的目光,繼續把跳太快的話題延續下去,一邊給自己裝湯。
「我是不知道你跟家裡怎麼了,菲黎也沒有要趕你的意思,不過既然要逃要躲,也給自己找點事情去做如何?」
「一個勁的待在這裡好像等主人回來的狗一樣地繼續過下去,是我我會瘋掉。」
凡壑說的很客氣也很淡定,仗著菲黎在吹頭髮根本聽不見他們再說甚麼,他也沒多少收斂音量的意思。甚至看也不看玖鏡一眼。
莫名其妙被教訓的青少年有點不服氣,卻也早過了對人鬼叫你懂個屁的年紀。自己再逃避那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他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事情就是這麼明顯。倒不如該去反省的是居然要淪落到給一個根本就沒有多少交情的陌生人關愛,最慘的是還真的被踩到貓尾。
「……我又不是沒有找事情做,學校的課還是有正常去上,而且還有系會的工作。」玖鏡小聲的抗議,有些憤怒的發現凡壑的手藝其實還不錯,不只是看起來漂亮內容營養而已。
「嗯……」凡壑慢條斯理地喝著湯,邊細細地觀察玖鏡。
時隔多年,那個過去容易炸毛的青少年倒是長大不少,雖然當年就已經在某方面展現出有異於其他同齡人的成熟,現在倒是越來越穩重了。
……等一下我是在物色女婿ㄇ。男人在心裡給自己兩個耳光。
一邊吃著男人的親手料理(噁)但是很好吃(泣),玖鏡突然有點出戲的意識到面前的凡壑是多麼工於心計的傢伙。
劈頭就告訴他菲黎在擔心降低他的警覺,訓話途中不忘點清菲黎沒有趕人的意思阻絕了他誤會的可能,挖苦貶低他的立場之後卻把事情觀點拉到自己身上試圖拉近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不忘點清自己正在試圖同理他的想法這點。
「……?」
陷入一個不要再拿菲黎當女兒的思考迴圈的凡壑納悶的在重回凡間以後發現斜對面的青少年莫名其妙地提高警覺,不明所以的皺眉。
「怎麼?」
「沒什麼……所以大師有什麼高見嗎?」
玖鏡隨便敷衍他兩句。
「這問題要問施主自己。」雖然不明所以,但凡壑還是如此吐他一句。慢條斯理地把整碗湯喝完以後他就放下筷子。
「……如果不想跟菲黎談的話,不訪認真考慮跟我談吧。」
「…?怎麼?為什麼一臉吃大便的表情?」吹完頭髮後整了整蓬鬆起來的、如老人般灰白卻精神奕奕的亞麻色長髮;菲黎罩著一團熱氣走出房門看到的卻是玖鏡皺成一團的臉,和凡壑微妙認真的表情。
菲黎一臉疑惑。
「男人的料理再美味也是大便啦……妳難道希望我這樣說嗎。」玖鏡酸溜溜地回答,嘴上這樣說但他筷子卻沒有停下來。
「沒事啦。」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的料理也是大便嗎?」
一屁股坐回剛剛的位置,端詳凡壑準備的餐點後拿起筷子。
至於剛剛那微妙的場合,想想還是當作什麼都沒發現好了。
聽了玖鏡這麼挖苦卻又吃的勤奮,凡壑很淡定的把笑意跟著一起咬碎了吞下去,卻沒能頂住後來菲黎吐槽對方的話,他這一噗嗤差點沒噎到。
連忙故作淡定得趕緊喝湯。
「……靠,那妳最近不就天天吃屎,話說這傢伙絕對也不是第一次做飯給妳吃吧。那妳不就吃屎長大?」差點咬到舌頭的玖鏡很不客氣地扯著凡壑褲頭一起摔進屎坑裡,邊憤怒的裝湯。
……干我屁事?
無辜遭殃的凡壑滿臉問號,看來小朋友還是會炸毛的,尤其對象是菲黎的話。男人在心中默默更新青少年觀察日記的情報。面色不改地繼續喝湯。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妹就是因為每天吃你做的屎才變得這麼嬌縱嘛
沒有把這句像是地雷(至少菲黎下意識認為)的吐槽說出口,菲黎夾了蔬菜入口。
「那你現在是住在吃屎人的家裡了欸,不嫌臭你不是還住得頗開心的嘛?」
「欸,抗議。」凡壑語氣平淡的舉著半隻手看來很是回事的說著。「我跟這隻小妖怪沒有認識很久噢,就是高中同學的程度而已,開始煮飯給她吃甚至是高三以後的事情,所以別扯到我頭上。」男人三兩下把這個滿是屎臭味的話題跟自己撇得乾乾淨淨,有意無意的在對話中構成過多的訊息透漏給玖鏡。
玖鏡敏銳的挑起幾個應該是關鍵字的字眼。卻沒有發作。
「然後啊,玖鏡少年,你明天早上有課嗎?」
凡壑話鋒一轉,確認玖鏡沒有繼續抗辯的意圖知後端起自己的碗筷起身。
皺眉。一瞬間他很想回他一句關你屁事。最後還是忍了下去默默的把碗裡最後的食物扔進嘴裡。「早上十點要去一趟系辦,下午才有課。怎麼?」
「……。」玖鏡狐疑的看著站在水槽前自行清理碗筷的男人沒說半句話,然後起身把自己用過的碗筷很乾脆地丟給別人傷腦筋。
「嗯。三點以前放我走,還有我不會喝不要逼我喝。」
於是這次換全場唯一的女性一聲嗆咳。
她記得,前些秒前他們似乎還不是可以相約喝酒相談的關係。
菲黎擦擦被湯汁噴濺的鼻頭,看著在她不知道的時間裡已達成共識並準備要出門的兩人。
她回想,凡壑此行就是來見見玖鏡、或者說是觀察自己跟玖鏡、總之就是在這間屋子產生的林林總總現象,再將之歸納成今次事件的結論吧。
在她不在現場的這段期間凡壑想必已經用他那驚人的觀察力把玖鏡上下刷過一遍了。
一直以來都被凡壑如此犀利(更甚者說是噁心(?)的眼睛目視過的菲黎不免可憐起了玖鏡,但現下的那位孩子卻沒有像以前一樣,因為被解析而戒備起來。
想到這裡菲黎才鬆了一口氣。
她感覺到凡壑確實在試圖解決這次的事件,在這看似無禮的舉動裡讓菲黎隱約感受到凡壑對自己的疼愛,而不禁鬆了嘴角。
「幹嘛?有什麼意見嗎?」
從自己的包包裡撈出錢包確認鈔票數量的同時玖鏡也頗有意見的看了一眼菲黎。
「如果是擔心小狼狗會被欺負的話就還是算了吧,我不欺負可愛動物園區的小動物,妳乖。」凡壑擦乾了手順手晾起碗盤,解下圍裙之後她搓搓菲黎方才洗過的蓬鬆頭髮。
「妳要沒事就早點睡吧,不會讓這小子超過兩點半回到家的。」
「!」
雖然一直都是習慣動作,但在玖鏡面前被別人摸頭還是頭一遭。
有些難為情的任凡壑搓頭,隱忍著想整身縮起的慾望,在凡壑的手離開後跟著起身,取下掛在牆上的鑰匙串。
「……噢。」對於持有菲黎的鑰匙還是有些抗拒,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又是非常狀況。對於凡壑的刺探頗有戒心的青少年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那你呢?」
「嗯?我?喝完之後回家啊不然呢,菲黎的床擠不下三個人吧?」凡壑再自然不過的反問他。
「……當我沒問。」這回輪到玖鏡翻白眼了。解釋的機會很多,不論是小狼狗還是睡床上,他都不急著「現在」跟那個無聊男子爭這一點面子這一口氣。
「不是要去喝?去哪喝?」
「等下就知道啦。」凡壑又是噗哧一笑,這回乾脆越過了玖鏡和飛離先去門口穿鞋。
「走啦。」
「嗯。」玖鏡收了收掌心理摀熱的鐵片,伸手摸了摸菲黎。「我出門了,妳早點睡。」
「嗯、路上小心。」
目送兩名男性消失在房間裡,此處久違地,安安靜靜只剩下一個人。
消散的聲音與空氣沉沉澱澱,一點一點壓出彷彿凝結的氣氛──啊,對呢,這才是這個家最原本的樣子啊。
意識到周遭就只剩下自己的菲黎這才後知後覺得發現,當她看見玖鏡握緊那份鑰匙之後,臉上漾著的是微微的笑容。
至於究竟是客套的笑還是真心的愉悅她不得而知。
於是,她迴過身倒回以一個人來說稍大的沙發上,望著安靜的天花板,而在方才鬧劇途中無法出場的家貓此時才緩緩地步出房,然後輕輕的跳上沙發,匍匐在主人的胸上。
伸手搔弄頸項的舉動惹得貓兒喉間一陣呼嚕,瞇起的雙眼深處似乎在控訴主人最近幾天都沒有好好看著她。
而菲黎只是無奈地笑。
一切好像跟著那兩名男性離開後沉寂了下來,讓人有了塵埃落定的錯覺。
明明什麼事情都還沒有完善的解決,不管是自己最近的遭遇也好,玖鏡離家出走的原因也好,或者說凡壑的寂寞也好,沒有一件事情在現下是圓滿的。
沉重的睡意隨著寂靜與貓兒的低鳴降臨,灰綠色的眼睛眨呀眨的,兩雙眼瞼碰觸以後便捨不得分開了。
也不管是不是才剛吃過宵夜,理應怕胖的女性就這樣毫無預警的在沙發上睡著了。
也許,如此寂靜的空間,才是對自己來說,最好的休息場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