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以後，酒館一如往常營業中，由於客人不多，三名員工正圍在吧檯附近談天。

「然後他就說，既然這樣，我們一起吃個晚餐怎樣？他說了間餐廳的名字，我只記得法蘭妮有提過，應該是不錯的店吧？所以我帶了萊歐娜一起去──」
「等等，」法蘭西絲舉起一隻手掌，「妳帶女兒去赴約？」
「我可不能放她在家一個人孤零零的，多可憐啊！」艾薇娜一副理所當然，「那個時候你們又都有計畫。」
「巴萊蒂晚上都在家不是嗎？」
「喔，不，我可不想讓萊歐娜一個晚上學會打線上遊戲跟打架。」艾薇娜皺眉。

「女孩子多學點防身技巧總是好的。」法蘭西絲意外表現贊同的態度，「剛搬來時多有活力啊。」
「我不想再被叫去學校。」艾薇娜哭喪著臉，「校長超可怕的，訓了我三個小時。」
「啊，肉桂捲好了，我先去拿出來。」
果斷無視同事的煩惱，法蘭西絲閃進廚房，留下艾薇娜跟抓起烤吐司的賽恩，酥脆的吐司夾著搗碎的牛肉和烘蛋，香氣逼人。
「我被訓了三個小時！」艾薇娜再度強調，抓起自己的那份午餐，薯泥鮪魚沙拉吐司，「他還叫我晚上跟他出去！」

「還真是個多話的校長呢，能連續講上這麼久的話不間斷到晚上，說不定是相當厲害的角色。」賽恩說著一面支頭。

「對啊，真的太可怕了。」
法蘭西絲端出肉桂捲，微妙的笑臉搭配艾薇娜餘悸猶存的神情，形成有趣的對比。
「親愛的，人家請妳晚上出去做什麼呢？」
「去吃晚餐。」艾薇娜把吃晚餐說得活像關禁閉，「我才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聽人說教！而且他一直說我戴的項鍊很特別，很配我的膚色，這是什麼意思？」
「可憐的校長先生。」法蘭西絲手上的盤子轉了一圈，「誰要吃好吃的肉桂捲，勞煩舉個手？」

艾薇娜和賽恩一同舉起手，只見兩人的手極有默契地揮舞辛苦地忍著不說話，原因只因為法蘭西絲並未提出想吃的人要搶答的條件。

法蘭西絲故意等待五分鐘，最後因為憋不住而笑出聲。
「很好，閉上眼睛，攤開手掌向上。」
兩人照做，方出爐的溫熱觸感落在掌中，肉桂的香氣撲鼻而來，卻不特別刺鼻，各種香味混雜在一起，想必是又融入了一些奇思異想。
「是這樣的，你們是實驗品，」她故作沉重地宣布，「我打算拿來當作早餐菜單，需要多收集點意見。」

青年吃向豪邁地將肉桂捲送入口中，一面品嘗著點心的味道一面想著什麼。
「是不是加了些核桃？」他問。

「得一分。」法蘭西絲盯著賽恩，「還有兩分。」
「焦糖拌薰衣草蜜？」嘗到蜜的不同，看見法蘭西絲點頭，受到鼓勵的艾薇娜再接再厲，「蜜餞？」
這次法蘭西絲搖頭，探詢的眼神轉向賽恩。他咬下第二口，微苦中醇厚的香氣流入口腔，第一口咬下時並不明顯。

「－－咖啡？」

「這麼容易就被答對了。」
裝出懊惱的口吻，法蘭西絲遞上更多肉桂捲。艾薇娜連聲稱讚賽恩，手上忙不迭往嘴中塞了更多食物。
「拗──意愛。」艾薇娜一口吞掉嘴中所有東西「我是說好厲害！賽恩居然比我還快吃到，不對，法蘭妮是怎麼做到的？咬第一口的時候完全吃不出來！是包了什麼秘密配方嗎？」
「既然是秘密配方，我才不告訴任何人。」法蘭西絲斜眼一瞟，注意到窗外的動靜，「哎呀，那些人是？」

「嗯？不是客人嗎？」賽恩轉過身望向外頭。

「已經掛上打烊的牌子，就讓他去吧。」果斷無視外邊的人，法蘭西絲聳肩一笑。
可外頭的人沒有離去的打算，他朝酒館內張望，由於受到無視，表情可不太好看。

望著外面那行人，賽恩突然覺得放著也可憐，於是提步走向門口。
「請問有什麼事嗎？」他露出溫和的笑容詢問。

所有目光集中在賽恩身上。每個人都不發一語，直瞪著他看，賽恩耐心等候對方的回應。
最前面的人有點不耐煩。
「不是找你的，走開。」

「嗯？」青年望著一行人露出意味深長的莞爾，「那請問是找誰的呢？」依舊站在門前，似乎不打算讓路。

不料會遇到阻礙，後頭傳來竊語聲。
「他不打算讓開欸。」「我看見了，不用你來告訴我。」「那要怎樣？難不成要全上？」
好不容易有了結論，一行人採取行動。
「你們這裡有沒有一個金髮的──不是裡面那個，是一個有金色長髮，走路有點外八、穿衣服很隨便的那個。

青年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啊，是指小傲嬌嗎？」他轉頭望向兩人，再回過頭，「不好意思，她現在不在這裡。你們找她有什麼事嗎？」

「看吧，我就說在這裡見過她。」人群中傳來這句話。
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前頭的人一反先前的傲慢態度，話語中洩漏一絲緊張，相反地眼神中透出期待。
「那個──她什麼時候會出現？我們想與她見面。」

「晚上的時候再來找她就行了。」為了舒緩對方的緊張，青年露出親切的笑容。

聽了賽恩的話，這群人真的在酒館外面站崗到晚上。

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不太好的事，青年苦笑著望著站在外面不敢進來的女客們，最後實在沒辦法，他走上前去請一行人進來坐。
「那群人是怎麼回事啊，感覺兇兇的。」一名女客抓著青年的手貼得老緊。

他們排排坐著，瞪著面前的玻璃杯，不理會其他人的議論。
過了段時間，巴萊蒂踏入酒館，金髮隨意束成馬尾，酒館內的異樣彷彿與她無關。藉著昏暗的燈光，她窩進角落的空位。

好不容易從客人手中掙脫，賽恩來到角落，將稍早之前預留下來的點心放在巴萊蒂眼前。

「這是什麼？」掃過一眼點心，巴萊蒂抬眼瞪著賽恩。

「吃了就知道了。」
將啤酒放在一旁，青年倚在吧檯桌邊。

不客氣地撇嘴，巴萊蒂咬下一大口，接著搭配啤酒吞下肉桂捲。
「不怎麼樣。」

「話說回來，那邊那些人妳認識嗎？」指向角落的那桌人。

「沒印象。」
巴萊蒂仰頭灌酒，瞬間見底的啤酒瓶重重擱在吧檯上。聲音難免引起注意，但那些人的視線轉過來後，頓時離開座位，將角落團團圍住。

巴萊蒂向旁瞥了眼，「哎呀。」賽恩則笑嘻嘻地望著那群人。

不悅地皺眉，正要採取行動，賽恩像是看穿她的打算，早一步拉住了她的手。
「是她沒錯！」
那些人的神情活像見到明星登場的粉絲，只差一點就要腿軟跪下。
「妳一個人撂倒了那群保加利亞人！」

「欸－－什麼時候的事啊？」青年望向巴萊蒂。

「不記得。」
巴萊蒂說的是實話，她動手從不記時間地點和對象。可惜她的冷淡無法澆滅對方的熱情。
七嘴八舌的敘述和談論中，這些人是聚眾份子，遭到新來的保加利亞人打壓，巴萊蒂的出現恰好讓他們知道當地人可不好惹。
言談之間，冒出跟隨她的聲音。只見巴萊蒂臉色愈發難看，回到座位抓著空啤酒杯，頗有砸下去的勢頭。

只見賽恩和那群人聊了起來，不消一會便打成一片。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專程來找她啊。」他點點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沒辦法，那群保加利亞人真的有兩把刷子。」
「但是那天我親眼見到她為了救一個女孩，獨自撂倒他們。」
「就像這樣──鉤拳、旋踢、拋摔──能不能傳授一下？」
巴萊蒂直接回絕，她嚴正警告停止上門拜訪的舉動，並糾正對方自己當天只是路過，因為上班遲到被堵路才出手，並不是為了特地解救有難的人。但她得到的回應是──
「真是謙虛！」
深感到一陣無力，她面對牆壁，認真思考撞牆逃離的可能性。

賽恩一面了解情況一面和他們愉快地聊起天來，看著時間差不多，他從吧檯邊直起身。
「不如這樣吧－－我去幫大家拿點喝的，你們慢慢聊。」
於是他替每個人點了份飲料，甚至得到不少小費，之後丟著巴萊蒂回到女客的簇擁之中。

巴萊蒂三言兩語打發那群人後，趕緊離開酒館。
經過這次的小事件，接下來幾天的時間她不在眾人眼前現身，只有清晨聽見卡車發動聲能夠證明她仍繼續工作。

「真的是個容易害羞的孩子呢。」一面吃個法蘭西絲做的小蛋糕，賽恩將托盤上擺滿待洗的餐具。

「害羞？巴萊蒂？」擦拭桌子，艾薇娜笑到渾身顫抖，「她只是心情不好啦！通常可以消失好幾天。」
「還記得那次吧？去年或前年，伊文稍微對她說了些什麼，可能有點過頭了，她過了兩個月才願意正眼看他。」
一談起那次事件，兩個女生聊得起勁。這個故事賽恩聽了不少次，對每個細節瞭若指掌。
「可是平常一定是抄起傢伙趕走那群人啊！」艾薇娜提出這點。
「這次真的比較消極呢。」法蘭西絲難得表現贊同，「最近有什麼異狀？」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呢。」將頭髮綁起，青年拿起拖把開始清掃地面。

「說到這個，我昨天有在藥房看到她喔！」艾薇娜撕下倉庫拿出來的舊報紙清潔窗戶玻璃，「她沒看到我，可是我有看到她，她好像有受傷耶？我只有看到臉擦破了一點，拳頭上也有傷，可是我不敢走過去問，有一次我問了然後她就警告我閉嘴，好可怕嗚嗚嗚嗚……」
「受傷？」法蘭西絲難得收起笑容，「妳確定？」

在一旁並未說話的青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是不是又出事了？之前巴萊蒂惹了不少事，要是又鬧大了差點留前科怎麼辦？她會不會被打倒然後就不回來了？不！她雖然很兇，常對人惡言相向，可是我不希望她的下場這麼淒涼啊！」
「冷靜點，親愛的，」法蘭西絲阻止了艾薇娜的幻想，「她都傷到臉了，對方肯定是損傷慘重。相信她吧。」
這是個具有強大說服力的說法，艾薇娜放心下來。沒多久，他們離開清理完畢的酒館。

將門鎖上，賽恩在公寓的樓梯間與兩人道晚安，接著步行來到了三樓。

老舊的公寓隔音稍差，有時會傳來某人打遊戲打得像激戰的聲音，但今天依然平靜，和前幾日相差無幾。

望著角落的房間，賽恩一腳在前往四樓的階梯，一腳則在三樓的地上，猶豫幾陣，他決定去敲敲巴萊蒂的門。

毫無回應。
賽恩再敲幾陣，門後彷彿成了空屋，總會傳出挑釁叫喊的房間格外靜寂。

青年試圖轉開門把，依舊沒鎖。
他敲敲門後打開進入。

一開燈，空蕩蕩的客廳依然整齊，看來巴萊蒂整理過後才出門，電腦未開，耳機掛在桌邊的掛鉤上。衣帽架上的外套不見蹤影，慣穿的鞋同樣不在鞋架上──巴萊蒂尚未回來。
他又走了進去，垃圾桶被挪到了沙發較近處。巴萊蒂通常不改變物品放置的位置。
賽恩注意到垃圾桶裡的東西。
沾血的棉花和繃帶。

賽恩到處逛了一輪，最後站在原地思考，似乎理清了什麼事情。
他拿起口袋裡的手機，找到巴萊蒂的電話號碼撥出。

重金屬的手機鈴聲自玄關櫃上響起。
巴萊蒂出門甚少攜帶手機，有時意思一下帶著避免有緊急狀況，不帶的話鐵定會放在房間，放在這裡，或許原本有帶手機的打算。

猶豫了下，賽恩決定打開巴萊蒂的手機，瀏覽最近的通話紀錄以及訊息。

近日的聯絡電話佔了好幾通，幾乎來自同一個號碼。日期恰好是巴萊蒂沒現身的期間。
再之前的電話則是兩個月前，巴萊蒂沒和多少人有聯絡。

思忖了下，青年於是撥下那串號碼。

良久，手機終於接起，沙啞的嗓門在開口前停頓一陣。
「怎樣，考慮清楚了嗎？」

先不說話，青年決定暫時保持沉默，留下依稀可聞的呼吸聲。

「儘管妳最近有些高調──過了頭，但我們考慮給些工作，我們需要了解這一帶的人，妳的工作很適合給我們點便利。可惜妳好像不大滿意，遲遲未給回應，又在這期間痛打我們的人。」
「今晚再不給回覆的話，我們十分願意找妳鄰居的小孩玩玩。」
賽恩尚未反應過來，另一端忽地驚起一陣騷動，他最後只聽到一聲暴吼，通話戛然切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