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拿事先取來的美酒斟入碟中,瑩透液體倒映天際朦朧月輪——啊啊,今夜月色不只極度美麗,宛如綻放垂手可得的夢幻銀彩。
一口氣飲乾酒碟之液,擦去唇角殘留濕潤伸舌曖昧舔去,仰頭放鬆地抵靠後方細條木柱,瞇細瞳眸沉浸擴散味蕾的美味芳醇。
專注將最後一筆畫撇於滿是墨跡的紙張上頭便擱放下筆,以手撫按略嫌僵硬一側頸肩稍做伸展舒緩後便放置待乾文件站起身踏出房外,原以為今晚活動區域位於另一處而能稍做清閒,只不過將帳子拉開那刻便發現靜躺門口的一包小樣物品,憑藉納悶彎身拾取檢視。
--線香花火,既常見卻又不算常見的煙火物品,不過會是誰將這包東西放在自己門口?
思及此,不自覺抬眸查探週遭為誰遺留此物之時卻正巧對上正坐於緣廊邊側飲用小酒的粉澤身影,縱使覺得不大可能為對方放置但或許人有瞧見其他身影經過,考量數分鐘後淺皺起眉走至宗三左文字身旁緩晃了下掌心拿持的小包物品開口詢問。
「……知道是誰擺的嗎?這東西。」
「不知道呢……」不耐嗓音帶出的質詢令自身不得已撇頭,蒼色、翠色交織的異色視線停留拿持之物,表面雖不動聲色、內心早已暗自流露些許得意,即便知曉所有事實也沒有義務詳細告知。
轉回頭挪移身姿改以上身淺抬的側躺於木質地面,單手支頤下顎同時以另一手探拿名為「柚子」的果片送入嘴裡,不為他事僅慵懶享受眼前這刻充分閒暇。「這樣好嗎?你一向最重視的主上特意舉辦活動卻不去露臉,只顧及工作會被說閒話的吧,へし切。」
「都已自顧不暇,還有空管到別人身上?」
撇視與方才沒差多少的不端正坐姿數秒便決定不再打算多費唇舌的將時間浪費對方身上,果斷收回視線同時側轉過身朝另端緣廊方向邁步而去,既然這花火不知是誰刻意遺留亦或不小心遺落,那倒不如直接將花火拿去詢問或分送還比較省事。
「這就是你令人厭惡的地方。」如同預料獲得不甚客氣的枯燥回應,早一步在對方走離之際往後緊扯部分衣角,不但強行制住前行步伐、也強行剝奪那份離去心思。「既然收到別有用心的好意之物,不如利用短暫美妙時間我們來談談吧。」
起身輕拍未著用袈裟的櫻色衣料,擅自取走那包物品拆開包裝攤於地面,捏拿其中一隻往那雙有力之手拋扔而去,自己也拿取相同之物以點火器具點燃下端,小顆火紅圓滴漸變成賞析價值的燦爛無比火花。「在下賜之後……過的生活如何?」
「……你…」
原先查覺到後頭傳來制止自己前進的扯拉力道而更為皺起眉頭側身望人準備駁斥,然而在接收到今晚對方的態度似乎有別往常之時,不由得讓自身嚥回欲道出口的言語略陷沉默,也或許是人那看似有些軟化卻也軟弱的姿態讓原有思緒隨之些略改變。
離去與留下的矛盾相互疊斥,末後暗自緩吐嘆息的選擇於人身旁落坐,凝視人擅自點燃起花火瞬間,心頭浮現一股物品或許是這人擺放的錯覺存在,可隨即被另一想法忽略抹除。
「……為何突然提起?」
「……為何呢?」純粹反覆毫無半點意義的質疑語調,思緒彷彿已不在質詢最主要目的之上,映入眼底深處的繽紛璀璨像是即逝不返分秒。
火花宛如道盡來到此處之前的過往經歷——無論是待處最珍視自身的義元公身側、淪落至各個天下人手裡的擱置時日以及現今仍未改變多少的生活。
腦海雖浮出一幕幕難以忘卻零碎記憶,尚未完全燃盡的美麗火花於此刻無聲無息熄滅,毫無細賞成分的沉悶興致強制中斷,不得已側頭望向那雙澄澈紫藤瞳眸。「需要幫你嗎?」
「隨你。」
凝視人的臉龐數分之後,倒是難得未再拒絕改將持拿手中也未點燃的線香花火遞出,或許是目前情景似曾相識、又或許是人的反應舉止勾觸起過往場景,這才讓自己憶起自從來到本丸以後兩人之間的距離總是扯牽得擺盪不定,思及此,眼神不由自主轉回望著上空明月逕自開口簡短回應先前問語。
「……除卻未再出征之外,其餘尚可吧。」
「是嗎?」對於填補質問空缺的精簡答覆返還淡淡回應,明明是自身也大略知曉之事實,不自主脫口而出又是為什麼呢——確認個人心意?又或者是留戀過往相處時分?
使用點火器具謹慎將長谷部拿持的細長花火下端點燃,相同物品由相異之人持有總覺得有所不同、好似意義也完全相異。在火光綻開之際主動別開視線,坐落地面抬起細足不時交互淺晃。「你也……跟我一樣呢。」
「或許吧,……你呢?在我離開之後。」
將視線挪回轉而凝望開始綻放的澄紅火光,滴垂型狀的獏樣猶如等待綻放出盛開之姿的小巧花蕾,這也令自己總於夜長人靜時分之中偶時思憶起部分過往,倘若最初宗三左文字未曾於那時上獻的話,那麼兩人之間情況是否就不會像此刻這般如此複雜?又或許人更得以維持原有身姿不受改變?
「這個問題是真心的嗎?」聆聽意外反投而來的同等詢問,單純露出淺笑往後仰躺落入沉默,隨後重覆早已數不清的無數回舉動。
手指再如何努力往寬敞空中伸去,分隔動亂世間的高遠蒼穹距離與樣貌永遠不曾改變,不論過往也是、擁有自由行動身軀的現今也是——被使用的「刀刃」僅能跟隨持有者,那麼……現時仿造人類的生活又能替自身追求什麼呢?
「……」
真心……嗎?對於脫口而出的反問算不算是真心其實自己也不是很確定,不過想得知對方在自己離開以後是否還過得好這點倒是挺明確,邊凝視手中已從滴狀模樣轉而綻放出艷麗姿態的線香花火微陷沉思。
「……真心與否,對你來說重要嗎?」
「呵呵,你說呢?」重要;不重要——無論最終給予是何種答覆,那僅是埋藏情感的表面藉口罷了。
放下極力往高空伸去的纖白右手,因先前飲入不少酒液帶來的微熱感令自己毫不忌憚地微鬆衣襟,順勢闔起雙瞳感受陣陣拂來的舒適涼意。「長谷部,我這副身軀看起來是『人』、還是『刀』呢?」
「……這表示我能省略這回答了吧。」
手中花火綻放得更為絢爛,隨後抬起紫藤色調眼眸回視選擇就地躺下的纖瘦身影,雖然見到人鬆開衣襟剎那不由得淺皺起眉但倒也未開口講些什麼,何況顏上帶染的明顯酡紅一看便明白人早已喝多。
「你醉了。」
「……我沒醉。」撇除指證狀況的嚴肅嗓音除外,耳邊仍舊傳入不遠處的喧鬧之聲;此處宛若為二人分隔的私密水潭,細細勾勒沉靜又難以捉摸的圈圈漣漪。
淺淺睜眸挪動頭顱往橙黃光彩望去——相較自身熄滅的瞬逝黯淡,絢爛無比火花是否代表對方下賜黑田氏之後延伸至今的生活並非尚可,而是擁有一位不曾給予動盪的平穩主人?「陪我多飲一杯如何?」
「……少喝一點對你比較好。」
瞧著那雙略帶矇矓的異色眼眸開口拒絕,雖然原先有股衝動想伸手觸碰人頰緣察探,不過倒也慶幸手中持拿著物品而讓這股衝動得以壓抑,隨後娜轉回視線時正好發現手中的線香花火也已差不多燃燒殆盡,待火光全然熄滅後便主動著手收拾起散放於周遭物品,包括仍剩存半瓶的微涼清酒。
「還起得來嗎?」
「責備的話就免了,我不想聽……」翻身使力穩固重心順利站起身,但僅僅跨出一步又因微暈淺晃失去若干平衡,緊急之際下意識向前探手——不只是扯拉對方柔軟的純白襯衫布料,連帶整個人重量無情偏向承受之者;伴隨物品摔落地面混亂雜音,意外疊壓他人身軀的姿勢令異色雙瞳映入極近面容神情。「長谷部……」
「我並不……?!」
話語尚未說完便感受到後側傳來一陣不小的拉扯力道,由於自身並未防範到對方會出現此舉導致重心跟著不穩朝後疊躺,原捧持手中的物品也一同散落於地,後腦杓與地面接觸傳來了陣不小的撞擊力道不禁令自身淺抽口氣,前側又被人不穩而倒向自己的重量襲擊忍不住因痛悶哼出聲。
邊感受著眼前視線傳來的短暫暈眩,本能以單臂環摟住對方腰際暫先讓人維持姿勢不動的用另一掌心捂按後勺試圖降低痛楚,否則依照這種酒醉程度可能還會演變出二度慘況。
「嘶……喝醉就別隨便亂動!這樣很危險你不清楚嗎?!」
「我明明……就沒喝醉……」指尖好似含帶厚實刻意、又似是飽含戲弄地滑觸對方頰緣線條,毫不猶疑低頭貼覆柔軟唇瓣點水般親吻,隨後沉默拉開環摟腰際之手搖晃起身離開。
即便意識努力叫囂想要前行,略顯失衡的身軀令自身不時倚靠壁面支撐,徹底增加返回個人房間的難度。垂頭掩埋神情不望向長谷部本人,薄唇吐露的單調質問近似喃喃自語、又彷彿默默地質詢何者。「遭遇『危險』的話……你會救我嗎?」
「……」
聆聽人數度表達未醉的含糊言語不由得含隱些略不耐打算直接斥責,可到口欲出言語卻隨唇上突然傳來的一陣柔軟感觸一同嚥回喉內,更感詫異般暫且僅能瞧著已站起身來試圖走返個人房間的纖瘦身影,至於末後那句猶如質問般的自語則讓自身不自覺維持沉默不做回應,隨後站起身來走向對方同時略彎下腰直接將人打橫抱起走回獨屬人的個人寢間,獨留眾多疑問盤據心頭。
--自從自己離開織田家後,從中又發生過哪些事?
消逝無存私語本就不打算等待實質回應,不容抵抗的強硬舉動卻替代言語填補空洞。
不予置信地睜大瞳眸凝望眼前之人數秒,下一秒又立即回復往常態度以單手貼撫相較自身來得精實之胸膛、另一手則是曖昧勾環頸喉,唇角勾勒諷刺意味極重的淺笑。「對我這麼溫柔可以嗎?我可是……擁有魔王刻印的『刀』呢。」
「我不打算與醉鬼討論這些事。」
不再搭理曖昧舉止與從中的挑釁言語,僅暫且將人置放房中一處便順手拉開壁櫥紙門取出屬於對方的枕頭被褥俐落鋪平,接續將人抱起安置其中,這之間的熟練舉止似早已做過無數回般未有任何丁點遲疑,動手替人拉好被單後改坐至側邊空位打算先盯人入睡才方便著手善後後續事項。
「還有對於剛才的問題我直接回答,大多遇上危險之時我哪次沒在場過,你沒扯我後腿我真該感到萬幸。」
「……你絕不會理解的,你與那傢伙一樣令人厭惡。」針對自身施予的溫柔似是一根殘酷銳針扎入心頭,頓時感到一絲沉悶痛苦地翻身背向對方蜷縮身軀。即便飲入的多量酒液揮發朦朧昏眩,竄入耳畔之中毫不客氣話語不但自主驅散眠意、也令自己不忌諱的傾瀉狂妄大笑。「在場?為何那時候你不在呢……」
「……既然如此厭惡為何又時常選擇挑釁來引起注意?」
雖說人的言語禁不住讓自己略皺起眉,可當瞧見人似是承受何種情緒般捲縮身軀時內心不由自主浮出莫名心緒的無聲緩嘆,隨後跟著探出掌心淺觸人頭頂順撫起髮絲,雖不確定那為何種情感,可確定的是並非歸屬憐憫之中。
「所以,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
埋於被褥的纖細雙手緊扯柔被布料,直直注視包圍房內的濃密黑暗不發一語。
觸及頭顱的淺層撫摸代表何種意義不願多加思慮,可笑成分的初步安撫、不知原由的沉靜哀憐絕對無法抹滅過往任何痛楚。確實如同對方所言,厭惡又為何要使盡方法讓那雙紫藤烙印自身存在——厚實矛盾與複雜情感纏打無形死結,即便明瞭自我心態也不願輕易吐露半分。「什麼都不用做,讓我一人獨處。」
「……」
人的反應強烈扯出記憶深處的某段場景,可感到對方現下情緒卻又比過往還要來得更為深黑且沉,凝視眼前正維持埋於被內捲縮的身影許久,末後緩溢長嘆的彎起一膝主動伸出雙手直接連人帶被撈入懷裡結實摟好,同時以一掌心將人側顏按貼自身胸膛之上再把下顎輕抵於頭頂慢淺開口。
「……或許有點遲,但我現在就在這裡,宗三。」
明確夾雜請離意味的逐客令不如預期發揮效用。
正想要拉起軟被連同頭顱也覆住當下,不甚陌生力道強迫更動彼此姿態與距離——嗅覺滿溢屬於對方的淡淡氣味;知覺流入貼近柔暖溫度;聽覺填滿活生真實鼓動,彷彿緊裹個人世界外層的脆弱虛幻,到底該逃離抗拒、還是甘願沉淪呢?
早已失去羽翼無法翱翔的鳥隻只能無力掙扎啼叫。
即使眼前是一場短暫美夢也好,僅帶來一夜安穩睡眠也已知足;平穩交織而成的安心舒適促使自己闔眸沉浸黑暗之中。
本以為會再次獲得掙扎舉止,可過沒多久的輕淺規律呼吸音量皆向自身表達對方已陷入熟睡之中,雖然理智告誡自己已可將對方放回被褥讓人安穩歇息,但莫名浮升的淡淺感慨則僅是些略鬆放環摟力道也促使指尖緩撫觸那張白皙面容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