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是適合採摘藥草的時段。
櫃裡處理好的藥材快用完了,絡晨選在沒課的這個午後提著籐籃在森林裡尋找著藥草的蹤跡。
對血族無害的光透過茂密的樹葉,在縫隙中形成微微的光柱投射下來。
絡晨觸眼所及的,是十幾人才能合抱的樹木下,龐大根系露出地面,糾結成團。,蕨類和寄生植物將樹幹的大部分覆蓋。
這裡還聽得到鳥兒的叼喳聲呢,她安心的將目光落在森林裡的植物上,很快地鎖定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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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的...百里香。」淡黃色的花蕊半開,散發出跟它的細小不成比例的濃郁香味。
絡晨將藥草小心的挖出來,將還些微帶著土的根莖一起放進籃子裡。
今天的收穫不錯呢。
她一路採拾著森林裡的草藥、不知不覺往森林的深處前進。
隨著逐漸踏入森林深處的腳步,四周也漸漸變得安靜了下來。
雖然仰頭依然能在葉片的間隙中看見天空,然而視線確實有越來越昏暗的錯覺。
才驚覺已走得太遠——就捕捉到了一點,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她伸手將從土裡挖出的半夏收進快被自己塞滿的籐籃,張望著陰暗下來的四周。
有血腥味就代表附近有戰鬥,但是在哪裡?
..如果是學生被襲擊就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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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著是否該觀望一下狀況再離開,絡晨困惑的朝著血腥味道散逸出來的森林深處走了一小段。
甜腥味越發濃厚,再逐漸走近之後,眼前忽然快速掠過一道光影。
「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團光像被發現一般驚慌地叫了一聲,接著逃跑般地迅速向右拐進樹林中。
「有聲音...」絡晨先是被突然出現的聲響嚇了一跳,視線有些模糊的望不清那團光影是什麼,她慌忙地跟著那道光拐進樹林,嘗試著對那道光芒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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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請問──你是學校裡的學生嗎」
然而印入對方眼簾的,是雙警戒瞇起、凜冽的紫色眸子。只見那團光振翅,化為獵鷹型態,馴服地停在那人的手臂上。
由肩橫跨至腹部的傷口都被染的鮮紅,土壤也全被深紅色浸濕。
「……」看清來人後,他原本要出手攻擊的動作停滯,顯然因撞見的人影而頓住。
「...瑞?」濃重的血腥味讓絡晨內心一凜,映入眼中的對方讓她小聲地喊出對方的名字。
他的眼神讓她感到有些陌生,擔憂對方傷口的想法讓她在先一步慌張的跑上前去。
怎麼受傷了?怎麼這麼嚴重?那個光影是?
一切的一切都來不及問,絡晨氣息紊亂的將籐籃甩至一旁。
慌張地念誦起自己僅會的初級治癒魔法,將發著魔法微光的、有些顫抖的手貼在對方正汩汩滲出血的肩膀上。
修補往往比破壞來的困難,意識到對方在治療自己後,他稍稍捉住對方的手給予制止,再下去是相當容易魔力損耗過量的。
他嘆了口氣,喚了聲盤旋在一旁的光團,「眠鳥。」
話語落下,光芒狀的鳥型便低空飛了一圈,空中同時懸浮出點點光粒,溫暖的光芒盤旋如螢,在兩人之間如雪花落下後緩慢消逝。他雖然還在出血,然而速度確實比方才來的緩慢了些,但他還是得要半瞇起眼才能讓渾沌的思緒清晰些,他淺笑著望向對方,「抱歉,弄髒您的手了。」
才剛為了瑞的傷勢好轉鬆了口氣,絡晨就因為耳邊聽到的字眼凝滯了表情。
──弄髒?
不自覺的對這個詞語有些牴觸,有種情緒像是被刺破了口,無法抑制的奔騰出來。
她用力拉開瑞壓在她手上的掌,固執的將掌輕柔的貼近對方的傷口,指下傳來的感覺溫熱而濕濡,紅色的血液沾濕了她的袖口,她持續的念著治癒咒文。
那樣的話,不就是你一點都不在乎你自己受傷了嗎?
雖然純血族的體溫本來就低,但現在對方掌中的溫度冰冷的讓她心驚。
明明就很痛,為什麼要還要笑呢?
好生氣好生氣、...
眼前的視野朦朧一片、她驀地才反應過來。
熱燙的透明水滴倏地滴在瑞的臂上、絡晨吐出的句子含著哽咽。
「..為什麼受傷了?」
...好難過。
被強力拉開了手,望向對方正想說什麼時,他卻微微瞠大了眼,接著沉默了下來。
或許是因失血造成的些許昏沉,也或許只是因為看見了對方流淚的模樣,他這回沒有阻止,任由對方處理自己的傷口。
「抱歉。」輕聲道了歉,而後以較為乾淨的那隻手,輕覆上對方碧綠色的眸子,安撫地低聲,「沒事的。」
絡晨伸手覆住對方蓋在自已眼上的手。
眼前突然變得黑暗,掌下依然冰冷的溫度讓她很擔憂。
在對方面前哭了、好丟臉...。
直到瑞用安撫般的語氣和她說話,她才帶著濃濃的鼻音開口。
「怎麼可能沒事..。」
說著眼淚好像又快要掉下來了,她微微收緊手掌,像是要把溫度傳達給他一樣。
「很痛嗎?」
「嗯,很痛呢。」若有似無地笑了,這回說出了實話。
他將覆上的手移開,任憑對方握著自己,半斂眼簾,垂眸望向對方,「但小小姐如果不再掉淚的話,這裡或許會覺得好一點喔?」
說到這裡,就像是要示範給對方看一樣,他稍稍偏頭笑了笑。
絡晨稍稍放下心來,眼裡還含著水氣,望著對方依然悠然的笑容,很努力想要勾起嘴角。
卻懊惱地發現自己只能勾出弧度歪曲的笑容後別過臉。
她思索了好一陣子才用比較平靜的語氣說。
「所以,」考慮到其實瑞不太提及自己的生活,絡晨心裡忐忑不已。
就算、可能會被討厭...。
「為什麼..受傷?」
啪搭一聲,眠鳥接受到他的眼神而又振翅朝森林外圍飛去。
他沉默片刻,勉強地咬牙坐起身,緩緩開口,「有個孩子,在家族中被作為刑求逼供的工具。」
「他擁有的能力,能使人見到心裡最恐懼的夢魘。」
「然而能力使用過度、必然會受到反噬之苦。那個孩子陷入一段幻覺也好現實也好,全部——全部,都分不清楚的日子。」
「於是他下定決心,要逃離那裡。」他笑了。
「然而被視為握有弱點的存在,他不論逃到哪裡,總會被找到。」
「找他的人們對於取命毫無興趣,或許只是僅存的、可笑的報復心態,說到底也只是想見人痛苦的惡趣味而已。」
「……於是那個孩子一次又一次地逃走,一次又一次地被殺死,然後到現在卻依然活著。」說到這裡他又笑了,微仰起頭。
「果然還真是……」手撐在身側卻逐漸失衡,「非常奇怪的事情呢。」不知道是對於活著、還是被這樣對待。
流失的血液已經帶走大部分的意識,說到底也只是用意志力支撐著自己不要昏厥而已,最後一絲意識斷去、他止不住地向前倒。
「等等,瑞──」看著對方昏過去,絡晨著急的發出叫喊,展開雙臂抱住那個朝她倒來的身影,卻因衝力無法穩穩地接住。
她努力的不壓到他的傷口,攬著瑞的腰際慢慢滑坐在被對方血液浸濕的地上。
她揹不動瑞,她能做的只有守著他...。等著他醒過來,等待有人能來救援。
絡晨做出了和跟兩人一起看流星雨那時一樣的空氣結界防止血腥味溢出,將指摀在瑞還滲著血的腹部,用斷續的嗓音念誦著咒文。
瑞的呼吸好微弱...。
絡晨把臉頰貼在瑞的頸項,只是想要確認他的脈搏。
她還沒從剛剛聽到的故事裡反應過來。
他敘述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了。
那是瑞的過去,他曾經遭遇過的事情,他總是用笑容掩飾一切的原因。
在我們相遇之前,這種事情到底反覆了多少次?
不管是分不清幻覺跟現實、還是那些人,玩樂一般、單純享受追逐獵物的獵殺過程。
──心口好痛。
留住能夠再放一次護盾的魔力,絡晨因過度使用魔力劇烈喘息著的同時,她抿著嘴唇,瞇起眼試著讓淚水不要就這麼沁出眼眶。
某種不安感排山倒海的向她襲來,讓她無所適從的用手抓緊對方背脊的制服布料。
求求你,
她在心底這麼說。
千萬不要不見..請你醒過來。
「——嘎。」忽然刺耳的鳥鳴聲打破狀態,某種重量落到絡晨肩上。
「小姑娘太誇張啦,沒這麼嚴重。」大概可以看出是獵鷹形狀的光芒使魔搧了煽翅膀,語調有些不耐,隨著牠歪歪腦袋時有微光散發而出。
「...?」先是被突如其來的說話聲嚇了一下。
認出這是那道指引自己過來的聲音,絡晨側過臉望去。
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光芒依稀看得出是鷹的形狀,在陰暗的樹林裡尤其醒目。
剛剛順從的伏在瑞的臂上,那..應該是瑞的寵物或是使魔吧?
應該比我、更了解目前的情況吧..。
「抱歉呢、...會沒事就好。」
絡晨緩緩放開握緊的手,繃緊的神經稍微鬆懈下來。
「雖然可惜,但咱看這傢伙現在還死不了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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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邊碎念著禍害遺千年,邊將收集完的能量釋放出。最後的傷口治癒之餘,絡晨不知怎麼的也覺得輕鬆多了。
「瑞少爺也不要裝睡啦!明明醒——噗呃!」眠鳥話說到一半,忽然被半空中伸出的手像按鬧鐘一樣壓扁,發出滑稽的聲音。
「……還真是多虧你這麼吵,昏過去也都醒了呢。」自絡晨耳側傳來低低的嗓音,他隻手抵額,艱難地撐起身子。
「你還會治癒啊...」驚喜地望著瑞的傷口癒合,絡晨用著感謝的眼神望著牠的同時──
那團光芒被毫不留情地掐扁、還發出了好笑的單音節。
接著耳邊出現了、那個總是悠然地喊著小小姐的嗓音。
醒了。
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表情,絡晨只覺得自己終於...鬆了下來。
「噗。」她忍不住笑了、抬起手用另一隻比較乾淨的袖子遮臉,順便把不知道為什麼落下來的淚印在袖口上,假裝是揉眼睛的反覆摩擦。
然後她對上他的眼睛,展露笑容。「好點了嗎?」
「姑且還在呼吸呢。」他將壓在額上的手拿下,雖然還是有點暈,但恢復力較人類來的好、沒有傷及心臟就不會死亡。
……有些慶幸在還不能行動前逃到森林的夠深處,否則血腥味勢必會引來其他血族的注意吧。
無視在一旁吵鬧的眠鳥,他轉而將視線望向絡晨,打量片刻後微微牽動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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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笑著比較適合您。」
「不是在取笑我剛剛哭得很醜吧...?」絡晨羞紅了臉,有些訥訥的回應著,現在才開始因自己剛剛的失態哭泣而尷尬起來。
她轉移目光、落在那隻正吵雜的說著話的鷹狀光芒。
「..很謝謝你。」要不是因為牠,想必現在自己一定還不知所措吧。
「嘛嘛——要是某人也肯這麼誠心道謝就好了吶。」眠鳥意有所指地埋怨,接著沾沾自喜地拍動翅膀,輕輕停在絡晨頭上,「真是有禮貌的小姑娘,咱是帶來新生的鳳凰眠鳥,小姑娘叫什麼名字?」
……顯然將自己的評價訂的非常高啊。
「眠鳥是你的名字啊...我叫絡晨,很高興認識你」頭上多了一個小小的重量,怕把牠晃下來讓絡晨有些不敢動、她朝頭上伸出手,有點好奇的想摸摸牠的觸感。
同時充斥著笑意的碧綠色眼眸望著瑞,絡晨問著。
「眠鳥是瑞的使魔?」
「啊啊、還真不想承認啊……」瑞似乎對於眠鳥失禮的舉動不太滿意,但礙於他現在的狀態,實在不好教訓自家的小傢伙。而那多嘴的光鷹則得寸進尺地探頭,親暱地頂了頂絡晨伸上來的手。並沒有太大的實際感,然而卻非常溫暖。
絡晨因為手底下的溫暖瞇眼笑出聲來。
「這樣啊、...瑞創造了很溫暖的小傢伙呢。」她循著眠鳥蹭著自己的動作,用手指撫了撫牠頸後的部分、接著將手掌攤平放在自己額前,想讓眠鳥站到自己掌上。
「我原本也有想要創造使魔的,只是一直想不出該把使魔創造成什麼形態的...。」
聽見對方的話語,他望向站在對方手上、整理著根本不存在羽毛的眠鳥,重新倚回樹幹上,輕笑,「或許是、我十分缺乏想像力呢。」
鳥和光嗎……他微微闔上眼稍作休息,「小小姐有所祈願的,使魔就較容易以那樣的形態成形呢。」
「有所祈願的...。」
絡晨捧著掌上躍動的眠鳥梳理著羽毛,不想移開視線的望著溫暖的光芒。
如果依照瑞所說,那眠鳥的型態就是他所希望的樣子。
溫暖的光芒、伸展的羽翼。
彷彿望見什麼的,她掠過那些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緒,伸指在使魔喙下搔了搔,看著眠鳥困惑的望著她,溫柔的微笑。
「總覺得用我的願望的話,會誕生出像是花茶凍形狀一樣的使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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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聽起來還真是危險呢。」他忍不住笑了。
然而那笑容並沒有持續太久,他斂眼,望向原先被血溽濕、如今已乾涸成深紅褐色的衣服,對方的服著上也全是那樣的顏色,見此他眸色變得有些深沉,「……如果可以,還真不想被您看見呢。」
不想,被我看見啊..。
絡晨輕柔撫摸著眠鳥的動作停下來,張口欲言、又覺得喉嚨被某種情緒縮緊。
安靜突如其來肆意滋長。
隨後是絡晨慌亂的語句打破了沉默。
「那個、和你去看流星雨的時候...,讓你知道我夜視能力很差的事了,放護盾放到體力不支的時候也是。還有..、也讓你看到我跳著華爾滋手忙腳亂的時刻..。」
她的語句慢慢的停頓下來,陷入一陣子的空白。
她無措的思考了一會自己究竟想說些什麼。
最後她用溫柔的嗓音低低的說。
「所以...沒關係的喔。」
就算是這種時刻,可以...也請你對著我微笑嗎?
如果有傳達給你就好了。
「被我看到也沒關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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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變成被小小姐安慰的局面了。」看著對方慌張的模樣,他忍不住笑了,「還真是相當溫柔啊。」他仿若自語般喃喃,「是為什麼呢?」或許是一下子安心了下來,睏倦隨著疼痛感消除後逐漸蔓延,他閉上眼,「這次換我……想稍微睡一下了。」
(晚安。)
深怕驚擾到對方,只是無聲的做出一個口型。
看著他睏倦的睡去的睡臉,絡晨露出安心的笑容。
樹林深處、雖然現在還不到深夜怪物出沒的時刻...但不能大意。
召喚出一個新的護盾,她低頭對著眠鳥擺出一個噓的手勢、繼續撫摸著牠的羽翼。
晚安、希望你有個好夢。
這次換我守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