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經過大橋時放慢腳步，好整以暇地欣賞那個只會製造噪音和臭屁的小東西。皮造的繩帶限制了小狗的活動範圍，不管牠怎麼跳怎麼拉，狗帶的另一端還是牢牢地圈住柱子。

雪妮對動物沒有什麼喜好之情，但也談不上厭惡。她對動物的感覺大概只限於術者和道具之間的關係，是使用黑魔法的必需品之一。當女孩子們為著兔子的可愛模樣尖叫時，雪妮已經在那昏暗的房間內熟練地給牠的同伴割喉放血。

某個儀式的畫面在腦海浮現，雪妮眼帶笑意地俯視那頭毛髮亮麗的小白狗。眼神接觸的一刻，小狗嚇得馬上閉上嘴，雙腿夾著尾巴快速地躲到木柱後顫抖。
看著那雙無辜的眼睛，雪妮滿足地將視線放回前方。

晨光照耀著地表的建築物，路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些悠閒的婦人和小孩，這時間連地表都清冷得很，但偶爾還是能看到幾個搬運工人早早就開始工作；街頭演唱者在橋的中央挨著欄杆賣藝，看他唱得滿臉笑容似乎毫不在意有否聽眾在場。
地表的生活真寫意啊。

她的目的地是平民住宅區的一家小餐館，除了要填飽肚子外，還得「借用」一下後面的員工休息室。不管是晴或雨，從那房間看出去的景色都很漂亮－－至少跟那不見天日的下水道比較起來。

來訪多次，雪妮已將侍應和廚師們的休息時段牢牢記住：午餐時段結束後是打掃時間，侍應們準備夜市的時間很充裕，多半會呆在那個小房間裡喝酒聊天；黃昏是夜市時段的開始，那是餐館最忙碌的時候，打烊前基本上都不會有人在那裡出入。
而雪妮的節目表呢，就是施個隱形術坐在那裡，不動聲色地讀書，再趁著夜市時段在地上畫個魔法陣做點小實驗。

這聽來或許單調又沉悶，但總比在外悠晃引起懷疑來得安全。她知道下水道的鄰居大多在地表有著不同的身份，能夠光明正大地走動，但像她這種書呆子還是覺得室內比較舒適，而且她不習慣為別人工作。

住宅區的人湮同樣稀少，所以雪妮在拐進餐館所在的大街時注意到那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
那個大叔面牆而躺，蓬亂的烏髮滲雜著不少白絲，身旁有些許像垃圾一樣殘舊的家當。雪妮本來沒有理會的打算，卻在經過時被一聲狗吠叫停了腳步。

原來這個大叔旁邊還有條狗，雪妮牙癢癢地想，狗真的是一種很吵的生物。
流浪漢先是轉過頭來，因為陽光的關係只能半瞇著眼睛盯著雪妮的臉看。她也回看對方，二人都久久沒有移開投射在對方臉上的視線。

被盯得有點煩躁，雪妮又重新提起腳步。此時，流浪漢打破眼神接觸，把身體翻了過來，盤腿而坐，抬頭望著眼前這個一身烏黑的女子。
「好啦好啦，別吵了。」大叔拍了拍身旁那隻小黃狗的頭，那煩擾的吠叫聲才終於停止。
男人咧嘴作了個抱歉的笑容，牙齒以流浪漢來說有點乾淨，聲線也不像外表看來那麼顯老。雪妮覺得這個流浪漢有點奇怪，而這種加奇怪並不止於外表。

「妳啊…妳也是那啥吧。」他手指在半空揮了揮，有氣無力的，看著雪妮的眼神卻隱約發著光。沒等她回應，男人繼續說下去，「會魔法的，不是嗎？」
雪妮頓感頭皮發麻，身體動也不敢動，左右匆匆看了看路上的行人，看來沒有其他人聽到他的說話。
「妾身不解閣下所指為何。」她以淑女的口吻禮貌地回道，腦子在快速考量著對方接下來的應答。
「唉…怎麼會呢？牠說的準沒錯。」說罷又低頭抱著小狗的臉搓了搓，小狗向他吠了一聲。

動物也有感知魔法的能力嗎？雪妮有點驚訝，畢竟她一直以為那隻不知好歹的小白狗是因為自己身上殘留的少許血腥味而吵。
雪妮在斗篷下悄悄摸向腰間小刀的動作被男人注意到了：「甭擔心，我不是王國軍的人。」
她沒有因此而停下來，手確實地握緊了刀柄，眉毛輕挑表示自己在聽。

「只是有點東西想要交託給妳而已。」明明只是個流浪漢卻笑得一臉狡猾，這傢伙演技太差還是根本沒打算掩飾？手臂伸長往後頭那堆家當中翻找著，眼珠子望向天又看著地，落在雪妮身上時，流浪漢笑得更燦爛了。

然而雪妮只想把他關進結界內餓上七天七夜…

「哀喲！在這。」她被男人突然抽手的動作喚回注意力，居然在陌生的對象面前鬆懈，看來她真的退步了不少。
那是一本破舊不堪的書，外皮已經被磨蝕得看不清上面的圖案，紙張也已經完全黃化，邊緣像被老鼠咬過一樣參差不齊，再看看流浪漢拿著書那本骯髒的手…

她選擇一把接過，不管衛生程度如何，書就是書，對她來說不會有任何分別。
雪妮反應之快幾乎沒有一絲猶豫，男人暗自笑了笑。

「請問書本的來歷？」雪妮將它從書角到線頭通通打量了一遍，由始至終沒有打開閱讀裡頭的內容，需知道有些書被施加了咒語，打開後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情。
「這重要嗎？不重要吧…」男人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語氣溫吞地自問自答。
雪妮皺眉，顯然對他的答案不甚滿意，馬上將書退回。但對方沒有接住，書就這樣從雪妮手中滑落，啪搭一聲掉到地上。

流浪漢看著幾張書頁因衝力而脫落沒有任何可惜之情，他抬頭對上雪妮冷澈的雙目，笑容深不可測。
「這樣好嗎？小姑娘…只是本普通的書啊。」
「閣下找上妾身的原因為何？」
「這重要嗎？」

這個人什麼也不肯說就奢望我會乖乖接受？雪妮感覺自己正被這個男人耍。她對書的內容感到好奇，但沒有忘記接受來路不明的禮物會有著什麼無法設想的後果。
男人知道雪妮疑心不小，要是什麼也不透露，只怕她會遺下書本邁步離去，這樣就失去意義了。

他歎氣，一臉笑意地斟酌用詞：「小姑娘不是這裡的住民吧？幾乎每天都從不同的方位來到這，我都留意到了。」
雪妮瞇起眼睛，她自覺警戒性已經很高，卻沒發現這個流浪漢的存在？
「所以小姑娘大概跟我們這些住在地面的人不同，我有說錯嗎？」
沒有回應，也看不出表情起伏，但男人知道雪妮正感到驚訝。

他的態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變，笑得一臉開懷並加手舞足蹈地說：「…其實我暗戀小姑娘很久了啊！即使妳怎麼遮掩也沒用，那殊勝的容姿可是令人一看難忘呢！」

雪妮沒有任何反應，奉承的話語對她來說沒有任何作用，沒有人會毫無目的地稱讚別人的。
「所以啦～這是我在這些年暗戀小姑娘而寫的愛的日記啊！妳就收下吧！」男人趁勢拎起那本可憐地躺在地上的書，又重新塞到雪妮手裡。

這人到底在搞什麼？
雖然是個顯而易見的謊話，但雪妮卻感受不到一點惡意，在她的認知中，即使是狡猾的獵人也不會以這種方式誘騙女巫。

眼前彷彿重現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衣櫥的百葉空隙間看到的那個身影，難道自己真的被發現了…她看著對方那雙發亮的眼睛和傻氣的笑容，卻又感受不到那種壓迫感。

彎下腰，雪妮謹慎地接過書本，目光在男人和書本間遊移。
「妾身還有事，先告辭了。」還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看著書沒入斗篷之中，男人笑得指春風滿面。「知道知道～慢走囉！」他誇張地揮手，看著雪妮愈走愈遠，還不忘向她大喊：「要是我的心意傳遞到了，記得回來找我啊！」

雪妮當然沒有回頭，現在的她只想儘快找個地方坐下來滿足她的好奇心。
被那個流浪漢耽擱了時間，餐館已經開始營業了，雪妮先在一旁的巷子施法隱形，再在客人開門時侍機進入。

順利潛入休息室，雪妮首先除下礙事的兜帽，手指謹慎地撫摸著書皮，她喃喃自語似的透過接觸面注入某個咒語，施法完畢便一把打開--書頁是一片空白。

搞什麼？
雪妮翻了一頁又一頁，什麼都沒有。她考慮了一會，又對書施了顯形法，試圖將可能為受到隱藏的圖文解咒，卻徒勞無功。
然後她發現一塊與其他頁數形狀有別的紙片夾在中間，似乎沒有被繩線綁住，所以她稍為施力就將它抽了出來。

這個材質、這個大小、這個黃化程度⋯簡直跟稍早前在井口旁邊撿到的紙片如出一轍！
她趕緊放下書轉向腰包掏出被她妥善保存的那塊，確實是來自同一本書，奈何不管怎樣拼，都無法將內容連起來。

突然想起什麼，雪妮馬上伸手去拾起被她放下的書本，卻發現桌上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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