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並非像不久前被直接燒毀,但杉田良介能明顯感受那名女性同僚對於贈物的厭惡,搭上先前自家弟弟的舉動,他不禁對手中的符紙產生懷疑,可怎麼把弄都感覺不出有哪裡不對,他實在不解女子的勸告自何而生。離開醫務室,他便前往長官所處的場所,打算詢問清楚這東西的來歷。
如往常敲門報名而入,房間的氛圍跟平時沒兩樣,帶點沉凝的靜謐,而端坐桌前批閱文件的男人,一抬首注意到了他手中所捏之物,唇角揚起如既往的弧度,「怎麼了?良介?」
聽到直呼名諱的叫法,曉得對方知道自己所來為何,他在應了一聲「是」後,便走到桌前,直接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沒有多作猶豫。他在講述完畢後,下意識拿起符紙,喃唸了句:「所以這到底是......?」
「喔?兩個人都沒收下?這可有趣了。」打量起青年揣在掌中的紙張,以及那疑惑的神色,雨宮清一郎笑意未散,甚至是狀似放鬆地靠上了椅背。
眼見長官那副輕鬆的神態,對照所說的話語,彷彿早就已經知道了會發生何事般,杉田不禁攥緊眉頭,好一會兒才詢問出聲:「清一郎大人......您是知道我會轉送所以才......?」
或許將物品交給自己的用意會是如此?就算是為了測試什麼,但贈送時刻意誘導自己那只是很難得的護身符,讓他總有一種被耍的感覺。
「這個嘛、還以為你只會選其中一人,沒想到失敗後還越挫越勇呢。」聳了聳肩,男人臉上卻出現微妙的苦笑。
他都不曉得這該不該歸類為誇讚了。於心底一嘆,早已習慣的青年不介意如此被利用,但想到兩者的異狀,還是令他忍不住眉心一皺,「優太就算了......有栖川也這樣、我不能理解。」自己的兄弟脾性本就古怪,就算那名女子沒好到哪裡去,至少還在能溝通的範圍,可直接拒絕一件看來根本沒什麼問題的物品,背後的理由似乎並不尋常。
而對於下屬的疑惑,雨宮清一郎偏頭一想,隨即詢問,「說到這個,你還記得一条大尉嗎?」
「啊?」如此突然的話題轉變,讓杉田愣了好一會;注意到長官仍帶著笑意望向自己,他在思索過後,不太確定地回覆,「偶爾會過來找您的那一位?記得是在外地服役吧?不過......您好像有說過,有栖川就是從他那裡轉調過來的?」
「嗯、既然知道就用不著多解釋了。」男人滿意地頷首,順手指了指桌前的座椅,示意杉田可以坐下後,才接續著講,「在她來之前,一条曾提過她在那邊的一些情況。」
「那裡是很普通的鄉下,就算常發生與怪異有關的事件,但比之帝都還稱得上是少。」見屬下端正坐好,他以好似在說故事般的語氣繼續說道:「從她突然出現在那邊,並且在推薦下入伍,似乎有三年多。這段時間裡,據說都是由她獨自處理那些稀奇古怪的案件,畢竟之前地方機關並沒有這方面的人才。」
「咦?」得知這點倒讓青年稍微訝異出聲,眉頭習慣性緊蹙,似乎想到了什麼而不甚確定地問:「是因為……眼力的關係?」
猶記先前在山上神社所發生的種種,但他不認為那點能力能夠維持地方的安全,若是遇上傷人的怪異則毫無用武之處。
思及此,他不禁疑惑地望向眼前知情的男人,卻只得到一個搖頭聳肩,「不曉得,視力的事是你回報後我才知道的。」
「那到底……」除此之外,他想不出那人其他特殊的地方。
「聽一条形容,推測主要是進行交流、調解這一類的工作吧?真正動上手的時候反而少,要是有戰鬥的需求還是仰賴當地軍人,她倒不用有太強的武力。」雨宮清一郎就所得的資訊解釋道,又迎來另一番狐疑的目光。
「但是那個有栖川……」真的懂得怎麼構通?杉田忍不住思索,就那人跟自己相差沒多少的交際能力來看,不讓被惹毛的妖怪追著跑就不錯了。
可他還是把後話吞回去,現在並非提出的適當時機。
然而,年長的男人像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思緒,面龐透出既往的笑意,「你不也懷疑她跟非人有勾結嗎?或許比起跟人相處,她更擅長這類吧,又或者鄉野的妖異都相當直率,很好講話也不一定。」
「這可能嗎……」
「因為你以往總遇上非動手不可的狀況,還是有可以好好溝通的對象,不用以偏概全。」
聽到那彷彿勸導的話語,青年仍沈著臉,好像有些不服氣,「那些傢伙都差不多……」
對於下屬孩子氣的嘟囔並未出言責備,早已熟知對方頑固的脾性,雨宮僅是露出長輩拿孩子沒辦法似的笑容,將話題導回原處,「後來一条依舊跟我保持聯絡,最近剛好聊到了那邊機關的情形。好像自她轉調來帝都以後,那裡頻傳的怪異事件就減少了許多,連帶隱約有的一股沉重氣息都消失了——」
「彷彿是她把災殃給帶走似的。」
話至此,敘事者注意到眼前青年的眉頭,比之先前更堆疊聳隆些,卻保持沉默不曉得在想什麼,彷彿對這番推斷充滿懷疑。可不過經了一會兒的停頓,他再度開口,「對你來說,有栖川橫豎看來就是個普通人對吧?頂多眼睛特別了點,可跟機關裡其他能力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揚起嘴角,男人一語便道破對方心中所想之事,「這樣的人怎麼做出祓除一地邪氣的事情來呢?」語氣幾近訕笑,但話裡沒包含任何肯定或否定,就算是詢問也好似自言自語,更令人摸不清意味。
而杉田良介愣了愣,不知該作何反應。即便跟隨多年,他仍然不能理解眼前的上級腦子裡轉著怎樣的念頭,下一句開頭愈加讓他摸不著頭緒──
「良介,願望若是能夠實現,你願意付出多少代價?」
「呃?」不禁洩漏在面對眼前人時可以說是不敬的疑音,他對於轉過話鋒的行為起了丁點違和感。在理解話語中的意涵後,青年一言不發,掌心下意識捏緊,紙張跟著皺了起來,甚至因汗水的滲入而數處轉深。
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屬下的表現,維持一貫的笑靨,雨宮清一郎隨後自抽屜裡摸出了一個做工看來精緻的木造方型小盒。將其放置在桌面,他扳開上頭的扣紐,拿起置於最上方折疊而起的紙張,仔細瞧下面似還收納一個精巧的金屬製品。攤開了紙疊,作勢在前方之人眼前晃了兩下,男人的眼神變得有些感慨,「只可惜無能的凡人啊,終究只能仰賴奇蹟哪。不管在哪個時代都一樣。」
那是據說能夠實現願望的護符。
看向那與掌中物相同的長紙,杉田靜默無語,視線低垂掃過漆木桌上的所有物,最後定格在曬得黝黑、刻鑿歲月卻也強勁有力的掌背。彷彿想起什麼,青年愣了愣,隨後下定決心般抬起頭,軍人式地挺直背脊,「……我的願望,一直都與您相同。」
「您的目標便是我的全部,我早已做好付出所有的準備。」頓了頓,他好似起了點猶豫般往旁一瞥,很快又將目光拉回,「再說我並不認為……您是如您所說的凡人,所以只要繼續追隨您,就不需要期待奇蹟出現。」
一口氣說完,他的表情相當堅定,眼神單純清澈,再也沒有動搖的跡象,僅僅認真望向眼前的男人。
他的長官,同時亦是給予他立足之地的恩人。
這下換雨宮清一郎神情難得一滯,下一刻又是恢復了原本的笑容,然而細瞧卻與平時不同,似乎少見地掺了點真心,「還真看得起我呢,若是如此就用不著那麼費心了。」
「唔……」話裡的褒貶不定,可巧妙地推回了方才的說辭,使杉田不曉得該如何接話才好。「但對我來說,您還是──」
就算察覺主題已經偏離,他仍試圖擠出個話頭來,隨即讓舉在面前示意的掌心給打斷;階級大尉的男子神態自若,回復了以往那副高深難測的模樣。
「嘗試看看吧。」再次開口,雨宮順手將夾在指端的符紙給揉成一團,往旁準確地扔入垃圾桶中,而墜落在廢棄物之上的紙團,發出不甘同化的脆弱聲響。「你要休息的時候,就把那個握在手裡,或許就能明白那兩個人拒絕的理由。」
見狀,對於長官所言與做出的行為如此不符,作為下屬的青年即便有再多疑惑,也只能梗在喉頭,轉為一聲代表緘默的答覆:「嗯。」
「閒聊到此結束。記得等會是你巡邏值班的時間?先去準備吧,杉田兵長。」
「……是。那麼屬下先告退了。」
目送著對方起身離去的背影,耳際傳來的是門鎖扯動的細微聲響;直到軍靴剁地的穩健跫音漸行漸遠,室內再度恢復平日獨有的安詳靜謐。
雨宮清一郎仍是坐在辦公桌旁,雙眼凝於尚未收回的木盒裡,那小巧精緻的金屬製物。
那是狀若懷錶的飾品,做工與本體之外的裝飾絲毫不馬虎。此物有著獨特的正八邊外框,透明玻璃下的底盤繪上了奇異的刻文,好似某種咒法陣式,其上穿插的細長指針此刻安分地沿著圓周繞轉,維持著一定的速率。
他曾瞥過這東西失控、又彷彿在指引什麼的時刻。
思及這東西與方才符咒的關係,以及某個人對待那個家族所給予之物的態度,男人的唇角不禁彎扯了起來。
「這下可有趣了啊。」
喃喃地,細瑣地,又如隱藏著什麼般,落下句點的話語很快便融入點點光塵飛散的空氣中,轉瞬而逝。
鮮明卻也壟罩在稀薄晨霧中的場景浮現,那不知道是何時發生的事了。
一如既往地在廣大的庭院裡接受訓練,手中夾著繪滿咒文的符紙,一名少年口裡稱咒,而紙上的紋路閃爍起淡淡的微光。
不久,他甩手將符咒貼上了身前再尋常不過的喬木,嘴中咒語溢洩的速度愈加猛烈,而樹木彷彿接收到了某種命令,在光芒的助長下,以肉眼可見的速率迅疾而瘋狂地伸展枝葉,甚至開出朵朵細小白花,香氣馥郁了大半院子。若是細瞧,其下根莖交接處的土壤已然失去了肥沃的黑褐,好似養分在短短的時間內被吸乾大半,換得了茂盛的英挺容顏。
見此,少年很快便結咒,一旁指導的父親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腦袋,稱讚孩子進步神速。
見此,少年很快便結咒,一旁指導的父親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腦袋,稱讚孩子進步神速。
少年驕傲地昂起頭來,隨後在一來一往不間斷的練習途中,愈發努力精進。不過幾刻鐘的時間,屋子的主門處便傳來了一聲聲的賀迎話語。
立刻理解到是何人歸還,在跟父親稟明了一聲後,少年拔腿跑向那自大門踏入、該稱為家主之人面前。
他的臉上滿是笑容,而對方回以熟悉的笑意。
『清一郎大人!歡迎歸來!今日的常務順利嗎?』
他問。一如往常。
『喔、是良介啊,我回來了。就跟平時一樣,多虧了眾人協助。』
他答。理所當然。
『啊、這樣就好!』
『是啊。不過話說回來,良介練習得如何?』
『我──』……
今天很順利喔,一直都有進步呢,父親還誇獎我很棒──
蓄著的話尚未說出,畫面卻逐漸遙遠而模糊,只來得及瞥見少年笑得歡快的模樣。
那是就連在鏡中,都從未看過的,或許是屬於自己的笑容。
──若能如此,該有多好?
感受到溫暖的晨光覆上眼瞼,他以手臂遮住抵擋那透自窗外的輕柔叫喚,腦海裡轉著方才所經歷的夢境情節。
──如果可以,我一直希望能克盡家族的職責,以正常的方式成為那個人的助力。
「搞什麼……」在初時激越的想望褪去,反倒為如此念頭感到煩躁,青年坐起了身子,愣望眼前蒼白冷硬的牆壁,提醒了他到底身處何處。
明明現實就只是這樣,不可能有任何改變,除非奇蹟出現──
奇蹟出現?
想起了昨日與長官的對話,他攤開了緊攥的掌心,發現自己睡前有如測試般握起的護身符紙,正靜靜地待在手上;紙張在捏壓下皺成了一塊,上頭蜷曲的凹痕紋路猶如咧開嘴笑的張揚弧度,令他的心緒愈發惡劣。
半晌,「無聊的東西……」
這樣可一點意義都沒有啊。
隨口喃唸著,將紙團揉得更密,順手扔到準備丟棄的垃圾聚集區,杉田良介不再多想,甚至回想夢境的內容。他起身開始梳洗,準備進行晨起的操課,如同往日。
寫了非常久的一篇終於完成了,都快長蘑菇了耶。
杉田的回合,某些小事情的交代。
......不曉得能不能回報(欸
只能說這兩隻的戲份意外重...其他NPC也大多有自己的故事,又臭又長都要把主角的風采搶掉了...
...自作虐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