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的早晨,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穿透,在房間內劃出一道金色的光影。
悠揚的音樂在空間中突兀響起,敲擊著人的耳畔,而響沒有多久,原本就算淺眠的女子便睜開了迷濛的雙眼,在判定那聲音是從何而來之後悄悄地嘆了口氣。
絕對不可能認錯的--那是艾米莉‧文森特自己的手機鈴聲。
「才早上七點多呀……也太早了點。」她認命地爬起身,打了個呵欠後不自覺地嘀咕:「會挑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是知道我沒有要上班嗎?」
一般來說艾米莉在診所的排班是周一到周六的中午時段,從下午一點到晚上六點半,而通常中午十二點時就要過去診所準備換班。
也因此,認識女子的朋友要找人的話,多半都會挑在晚上或是週日的時候打電話給她。
甩了甩頭,艾米莉決定不再細想,沒留心螢幕顯示的來電通知便逕自接起了響個不停的手機。
接著……在聽見手機另一端熟悉的嗓音吐出抱歉的話語時,她錯愕地嘆了口氣。
漫步於人行道的樹蔭之下,今天的豔陽也依舊刺眼灼目。
自從那通電話打來之後已經過了兩個禮拜,然而這麼久的時間過去了,茜髮女子仍然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儘管她知道再拖下去不是辦法,然而……太多太雜的心緒還沒能梳理好,艾米莉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回去是不是妥當。
在紅綠燈前跟著人潮停下,來來往往的車輛與行人一一行經從視線右方流往左方,不遠處的紅燈刺眼,總是讓人想起了急診室上散發著刺眼紅光的指示燈,以及救護車穿梭而過時搶眼的旋轉燈。
紅色對艾米莉而言是太過鮮明、鮮豔的色彩,也因此,她對於自己的茜紅髮色一直喜歡不起來。
不自覺地扶著被風揚起而被弄亂的髮絲,女子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眸,在確認到燈號跳轉自綠色之後,便向前邁出了步伐,往心目中的目的地之一前進。
穿過了商店街聊天談笑的行人,每到周日或假日時這裡的人潮總是不容小覷,艾米莉沒有太過在意的打算,僅僅是逕自朝花店邁步。
她在花店特地買了一束的向日葵,望著那亮眼的鮮黃,垂下了眼眸悄悄地勾起嘴角,卻帶著一絲哀傷的味道。
將向日葵花束攬在懷裡,艾米莉擁著滿滿的回憶與複雜的思緒再度嘆了口氣,搖搖頭後轉身離開了花店。
隨著人群進站、搭上了捷運、注視著跑馬燈下車、在人數不多的月台出站,期間並沒有花上多少時間。
很快地,她便來到了那久違沒來過,卻依舊沒有改變,跟都市相比更為靜謐祥和,步調也緩慢許多的郊區。
「嘛、怎麼突然覺得有些緊張呢……」女子無奈地露出微笑,像是在嘲笑自己莫名升起的情緒,自顧自地安慰自己,「又不一定會遇見認識的人……今天也不是忌日。」
沒錯,因為不是那個人的忌日,所以應該不至於會遇到他的家人--還有『他』的吧?而且,那個不肯面對現實的『他』,據艾米莉對對方多年來的了解,也是不會特地跑來這裡掃墓的。
「所以我到底……在擔心什麼呢?」自言自語的她臉上的笑加深幾分,話聲卻相對地越來越小,近乎耳語。
再度嘆了口氣,女子不願意再多想,下意識擁緊懷中的向日葵花束之後,旁若無人地跨出了腳步。
「抱歉,讓你久等了……太久沒過來,你會覺得寂寞嗎?」
「我呀、最近遇見了不少人跟不少事情,不過你不用擔心了……我跟妹妹已經和好了呢。」
「至於『他』的話……對不起,果然我……不,因為『他』只在意你一個人,無論我怎麼焦急也是無濟於事的。」
「我知道的哦,因為是一直看著的,無論是你也好還是『他』也好……你們有多喜愛著彼此……所以--」
「……現在的我呀,也沒有餘力再幫『他』了,應該說……一直以來我什麼都做不到吧?」
「抱歉,趙陽……我們幾個明明是朋友,我也知道你一定不希望那隻刺蝟變成這樣子……可是、我卻沒能幫上什麼忙。」
「不過不要緊的,我想……就算我沒能幫上什麼,也一定會出現能改變那傢伙的人吧?就像當初的你一樣。」
「……所以呀、所以,這次……我也沒有餘力再去做些什麼了。」
「……所以,對不起呢……要怪我的話也沒關係,但我想你一定會無奈地笑著說『這也沒辦法』吧?」
「之後有時間的話,還會再來看看你的,但是這次可能會相隔比較久呢……等家裡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
那天掃完墓之後,艾米莉意外地遇見了狄蘭。
然而她並沒有跟對方打招呼,只是隔著一條街遠遠地注視著對方。
她還記得當初分手時,狄蘭所說的話,他所說的「因為你太堅強而不需要我」的那句話,現在聽來或許有些諷刺吧?
堅強是什麼呢?又是誰不允許她軟弱呢?艾米莉‧文森特無法放下心房放心的依賴他,而他卻將這點認為是他不被需要……那麼,不被需要的人究竟是誰呢?
好幾年過去了,艾米莉從朋友那裏聽說他交了一個女朋友,這點她並不意外--大概現在看到的那個,他身邊那位小鳥依人的女孩,就是朋友所說的那人吧?
無法放下武裝自己的面具,無法放鬆無法依賴無法示弱,於是習慣了自己處理好所有事情。
死去的趙陽說過,其實她可以不必那麼壓抑著自己;宛如刺蝟的夏目遲說過,不想笑的時候就別笑了;凡妮莎與丹尼爾也說過,需要幫忙的時候他們都在這裡。
而狄蘭也說過,他喜歡她的茜紅的頭髮,喜歡她的堅強凜然,喜歡她的果斷跟犀利--但是卻也是這樣的狄蘭要她放下武裝跟他示弱。
「你所看見的……到底是哪個『我』呢?」注視著他們消失在視線盡頭,艾米莉悄聲詢問,也明白這樣的問句永遠不會得到解答。
太陽西下,天空被夕陽渲染出一片漂亮的茜紅色彩,宛如她的髮色一般鮮豔的晚霞。
她拿出了手機,熟練地按下從小到大都不曾忘記的號碼撥了過去,下定決心切斷了一切,決定不再猶豫。
「喂?爸爸嗎?關於你上次打電話過來說的事情……嗯、就是照顧媽媽的那件事,我考慮好了。」
「沒關係啦,畢竟媽媽的情緒……現在沒人照看也不是辦法,塔妮那邊我會想辦發轉告她的,放心吧。」
「診所那兒要不要辭職我再找醫生討論看看,可以的話我想盡量將心思放在媽媽身上……嗯、別這麼說嘛,這是我該做的事。」
「不要緊、不要緊,我不是你們引以為傲的女兒嗎?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的,朋友那邊也……不、沒什麼哦。」
「沒什麼,不用擔心我,那我先掛斷囉、掰掰。」
喀地一聲,原先傳出對話的話筒對面便完全沒有了父親的聲音。
茜髮女子仰望著天空,那片被夕陽染紅的茜紅蒼穹,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瞇起,最後露出了微笑。
之後,為了照顧情緒變得更加歇斯底里的母親,她便瞞著所有人搬離清陽邸,回到家裡住。
直到幾個月之後,艾妮塔才得知這件事情,在一頓吵鬧之後跟著搬回家哩,不願意放姊姊一個人。
而離開清陽邸之後的兩年間。
艾米莉‧文森特再也沒跟過去認識的任何一個「朋友」聯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