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的生命太長，所能承載的記憶範圍也跟著延伸，直到最後，薇若妮卡經常這麼想───也許，他們族類的記憶就要延展到比銀河更遙遠的地方。

離開宿舍的時候，天空是血一樣的鮮紅色。
一點點風正好吹來，幾些髮絲順著風勢被吹到薇若妮卡面前，髮尖搔過她臉頰和眼角部份，讓她必須一邊走路、一邊不斷抬手將頭髮撥回身後，才能免除眨眼時一併把頭髮眨進眼中，引起刺痛的慘案發生。

「……好涼。」
她一路走出宿舍，轉過圖書館，順著道路往森林邊緣走去。

人類稱之為散步的過程。
薇若妮卡不太記得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這個習慣的，她曾經嘗試放鬆腦袋，盡情將記憶往前回溯，卻總是徒勞無功地想起各種雞毛蒜皮小事，而那真正該要想起來的東西，連個影子也不見。

於是她早就放棄追根究底。

她不斷和穿著制服、外表氣質各異的學生擦肩而過。大部份學生結伴同行，幾許笑語在她越過他們時傳入耳中，談的是一些有關今天課程和明天行程的話題，她也聽見學生們聊著這所學園，甚至，薇若妮卡隱約間聽到幾個血族裡繁榮大家族的姓氏，那些家族也有成員入學……

在比較接近森林外圍的道路上，落著一些枯葉，薇若妮卡停下腳步，鞋底正好踩在葉片上，喀沙作響。
她想，如果要點名學園裡所有顯赫家族───只希望不會真有人這麼無聊───的話，鐵定會是個熱鬧非凡的場景。

「我也會被算在裡面嗎？」
薇若妮卡聽見自己的聲音，和自己說起些什麼。

「妳覺得，我也會……被列進那之中嗎？」

風還在吹，從薇若妮卡踏出宿舍，感受到第一絲吹亂頭髮的微風開始，風就沒有停過。

「真想問問大家，我也曾經問過妳的問題。」薇若妮卡沒有再前進，抬起頭，望著森林裡樹木鬱鬱蔥蔥，深淺不同的綠色正巧對應鮮紅天空，對人類來說，大約是個非常刺眼的風景。

但真是太可惜了，薇若妮卡再次開始自言自語以前，在心裡想著。
這裡是血族的地盤───看不見這個景色的人類，真是、太可惜了。

「就算是血族又有什麼了不起呢？是啊，妳好像是這樣和我說的……親愛的，妳說人類啊，既卑微又尊貴，其實是和血族一樣有趣的生命，然後還讓我去找了那部人類電影看，記得嗎？」

薇若妮卡吐出問句時，吹起一陣比先前稍強幾許的風。
她披在身後的長長白髮隨強風舞動，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她身前撲來，將她大半個臉全數覆蓋。

只有站在離薇若妮卡很近很近的距離，才能隱約看見她雪白髮絲下，眼底映光。

「人類，到底有什麼值得……」
風從身後吹過，不知究竟是不是感應到薇若妮卡的情緒，消停沒多久，反方向又捲了回來。

這次，迎面撲上的風狀似貼心，將繞住薇若妮卡面容的長髮再次吹回肩後，讓她被覆住的臉顯露出來，眼角被風刮得乾痛。

食指在眼角那裡隨意按按，薇若妮卡勾唇淺笑，笑得一如她往常顯示在外的模樣，優雅而平穩。

「我現在知道了，妳說得對。」她對著周身虛無，聲調安靜。「人類他們，總是不斷的……用妳的說法是，『在尋找失去所有回憶的方法』。」

把頑強纏在肩膀處不肯回到身後的髮絲攬齊，薇若妮卡在身前交握雙手，挺起背脊，站得像下一秒就要踏進什麼正式社交場合般。

「讓他們找吧，假如真讓人類找到方法，那麼我願意……」

往森林拋去最後一眼，薇若妮卡的「我願意」隨風飄散，聽不見之後是否還有任何話語。

接著，如她方才一路走來那樣，薇若妮卡鬆開交握的雙手，神態再自然也不過，彷彿她從未在森林邊緣述說過一些什麼似的，轉過腳步，往來時方向款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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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註：
篇名「沒有回憶的海洋」，取自電影「The Shawshank Redemption」（台譯：刺激1995，於1995年上映）中主角台詞。

電影片段與翻譯：
Get Busy Living or Get Busy Dying - The Shawshank Re...中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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